太恭殿高高的殿門緩緩地打開了,陽光透過門縫照在緝熙的臉上,很快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了其中,同此刻手心的溫度一樣暖。
“走吧!”
青葉拉着緝熙,擡步向外走去。
才走了數步便停了下來,不遠處一個身影正靜靜看着他們,逆着光,也掩飾不住他神情裡的哀傷。
這般過了片刻,緝熙最先回過神來,輕輕放開青葉的手,緩緩走上前去打招呼。
青葉立在原地遲疑了片刻,見他仍舊直直地把自己望着,心間無奈,臉上卻露出一個恰如其分的笑容,走到緝熙身後一步,福了福,恭敬地道了聲:“青葉見過伏魔將軍。”
緝熙側過頭去,不忍去看赫連。
“我去了常青府,他們說你在這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
青葉依舊不失禮貌地微笑着問道:“不知將軍找青葉所謂何事?”
明知道青葉不會輕易原諒自己,但赫連仍舊不甘心就這樣讓她與自己撇清關係。
“我想與你談談。”這時候,他哪裡還是曾經高高在上的天神,這般卑微,不過是想挽回心愛之人。
“要不……”
緝熙的話還未說完,青葉便搖了搖頭。
然後一臉歉意地衝着赫連說道:“將軍召見,青葉本不該拒絕,只不過眼下青葉要陪同緝熙一道去天帝處謝恩。將軍昨日在場,該知道這旨意是青葉求下的,若是我不去,便是對天帝不敬了。如此,只好辜負將軍,青葉斗膽請將軍寬恕。”
這番話說得自是無懈可擊,也依然生分的緊。
赫連還欲爭取一下,掙扎了片刻,心裡的話終究還是嚥了回去,到嘴邊變作了:“如此,那你們去吧!”
說完,側過身,示意讓他們先行。
青葉道了謝,拉過緝熙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赫連苦笑道:“傻丫頭,你越是這般刻意疏遠於我,便越是說明你心裡在意我。我既然要生生世世守着你,多等個千萬年又有什麼關係呢?”
天帝同諸神商議過後,將青葉賜封授印的日子定在了九日後。
這幾日青葉無事,緝熙卻得了個整理卷宗的差事,青葉便總去緝熙那處幫忙,可每每出門便能見到赫連神君,有時在太恭殿,有時在半路,再後來他就索性守在了常青府門前,青葉次次都要尋個藉口避開他,一來二去很是傷神,如此便將去太恭殿的次數減少了,再後來,想着緝熙那裡她完全幫不上忙,便索性不出門了。
這日,她站在自己院中的露臺之上,從前蕭條的常青將軍府已經被她和洪雍仙伯重整了一番,顯出了勃勃生機,此刻這方露臺也是一樣。
立在繁花叢中,看着眼前飄渺的景色,她不禁想着:在凡世爲人時,總是心心念念想着神仙,如今當真做了天神,卻覺得若是能安心做一個凡人該多好。如此漫長又一成不變的仙生,才幾日,便有些厭了。現在只求快些受封,獲得神力之後便可以去了結先前的種種恩怨,或許,也可以結束往後無盡的歲月。
收回思緒的青葉不免苦笑,如今自己竟會這般厭倦天界的生活,那過去的數千年,自己又是如何過的?
心不由得抽痛,過去,還想來做什麼?
可心就是這樣,越是壓抑着不去想,回憶卻毫不留情地紛至沓來。
右手輕巧的一翻,掌中便出現了一枝荷花。
看着手心的荷花,青葉一時間失了神。
“你若不記得過去,爲何一枝荷花就能讓你如此傷懷?”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露臺的寧靜,這幾日青葉冷漠與疏離差一點讓赫連差點信以爲真,若不是正好看到方纔這一幕,或許他會以爲青葉是真的沒有的過去了記憶。
看着眼前那人一臉的痛色,青葉有些發愣,好在只是一瞬。手中的荷花變作螢光化於無形,臉上流露出鎮定的微笑,青葉緩緩開口道:“青葉不知常青府同曷訧殿幾時有如此深的交情了,將軍竟可以這般自由進出我的院中?”
“你當真不記得了?”赫連上前一步不甘心地再次逼問,這樣的問題,近來他當真是問了許多遍了。
前幾日青葉總是尋個藉口避了開去,可此時她卻站在原地,淺淺笑着,然後一臉平靜地開口道:“將軍如此執着,卻不知是要青葉記起什麼?”
赫連一時語塞,靜默了許久,終於苦笑道:“是啊!我該希望你憶起什麼呢?”
他望着青葉,雙眼中有說不出的複雜意味,而青葉只是淡淡笑着與他對視,看不出什麼情緒。
許久,他嘴角上揚,勾勒出一抹淺笑,輕聲說道:“罷了。過去你不管你是不記得了,還是不願提起,都由着你。如今你既陰差陽錯重回天界,你若想留在這裡,我便在這裡守着你,你若要不願呆在這裡,不論你去哪,我也會跟着你。你也不必故意躲着我,我自不會擾到你的。”
聽着他風輕雲淡地道出這番話,青葉的心愈發糾結,極力維持的平靜也生出一些波瀾,她無奈地嘆道:“將軍許是還未弄清青葉的意思,將軍身份尊貴,縱使青葉做了天神也是望塵莫及的,青葉只想安守本分,不願與將軍有太多牽扯,還望將軍成全。”
“怎麼對我都由着你的心意,而我要怎麼對待你,你沒法決定,就連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赫連輕輕釦拳放在胸口,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你讓我成全你,可我也想成全我自己。”
他這般情意拳拳,青葉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略微晃神的片刻,赫連已轉過身,露臺上騰起一縷青煙,他便沒了蹤跡。
青葉立在原地,嘆着氣卻也無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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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便是青葉受封天神的日子了,在這期間赫連卻沒有再出現過。
青葉倒是鬆了一口氣,可緝熙瞧着,她眉間縈繞着的淡淡憂傷,或許還有一些悵然若失在裡頭。
新晉天神受封是天界的重大事件。數百年前天界生出那種種變故後就再未有過什麼樂事,整個天界的仙神皆是慼慼然。
今日卻是難得的好日子,大家臉上都洋溢着喜氣。青葉的飛昇是以青松神君的性命作爲代價,一些知道內情的天神多少還是會有惋惜。可一衆小仙不知其中曲折,皆是興奮不已。他們這一輩中,終於有小仙飛昇了,這份榮耀令青葉的同輩小仙激動萬分。
受封儀式的地點歷年來都是在點將臺處。點將臺位於天界的正中心,是天界的標誌性建築,也是爲數不多由上古時期留下來的建築,經過億萬年的時光侵染,呈現出古樸的味道。如今天界的宮羽府邸、亭臺樓閣皆是以點將臺爲中心,向八方延伸開去的。而八方匯聚到此處將點將臺圈在圓心之中。此刻各路仙神沿着七方的拱橋而上,慢慢聚集到中心的圓臺之上。眼之所見,圓臺之大,容納下了近千位到場觀禮的仙神後還顯寬敞。大圓臺實際上該稱之爲大圓環,因爲它的中心亦是空的,而在圓心的正上方,循着尖尖的石錐向上望去,是一個足足有百丈的高螺旋狀巨大石錐,這便是點將臺。下方的拱橋共有八方,此刻可讓仙神們通行的且有七方,餘下的一方乃是正東方,此刻從圓環觀禮臺到正東方的拱橋之上已鋪上了紅毯,一會青葉便要沿着這座石橋來到觀禮臺再從觀禮臺登上大石錐上方的圓形平臺上受封。
此時離受封儀式還有個把時辰,可點將臺下方的觀禮臺上已聚滿了各路仙神。一身華服的青葉候在東方拱橋外,身邊圍滿了同輩的小仙,大都是不太相熟的。他們滿心羨慕地問前問後,青葉始終淺笑迴應着。
“她與從前,很不一樣了?”仙羣之外竹堅輕聲嘆着。
“是啊!不一樣了……”旁邊的子木也意味深長地應着。
竹堅看着子木,淺笑着說道:“其實,我還挺懷念從前的她。”
子木微微一愣,隨即也心領神會的笑了,只是笑容中,多少有些苦澀。
輕輕撥開擋在前面的重重小仙,當他們出現在青葉面前時,她呆了片刻,最終露出會心的一笑。
子木與青葉自小交好,雖說竹堅受過青葉的欺負,也曾有些小過節,但他們自澤承禮後便也化了隔閡。這次青葉重返天界,他們數位澤承的小仙因去下界歷練,到今日才被召回,因此他們同青葉此時纔算見上面。
“總算等到這一日了,”子木上前,拉起青葉的手激動地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青葉含淚點頭,回道:“恩,我回來了。”
“真想不到,你竟是我們之中最先飛昇天神的。”一身白衣,依舊清秀俊朗的竹堅笑着說道。
青葉笑着看向他,嘆了句:“好久不見!”
竹堅也上前一步,有些哽咽地說道:“好久不見!”
他們二位因跟在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天神身邊,自然知曉青葉此番飛昇的曲折,喜悅之中也有掩飾不了心疼。
“青葉……”
除開他們,知道實情的還有此時趕來的清漪。常青將軍府遭受變故之後,爲救青葉,青松神君去了凡世,清漪便返回了下界的鶴麓山,待諸事平息,偶有一日天帝問及諸位澤承小仙飛昇一事,有天神提起她,諸神都嘆可惜,卻又無計可施,天帝思慮片刻後,將她召回天界,留在了身邊,算是親自助她飛昇了。如今,清漪也成了天帝身邊不可或缺的助力,合光殿的諸多事務皆由她打理着。
竹堅與子木給她讓開了一條道,她飛奔上前抱住了青葉。
“回了就好!回了就好!”清漪伏在青葉的肩頭哭着嘆息了許久。
青葉也溼了眼眶,輕輕拍着她的背低聲安慰着。
待清漪放開青葉,臉上還掛着淚珠,一邊抽泣一邊說道:“你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青葉拂去她臉上的淚水,輕聲迴應道:“恩,沒事了,都過去了。”
青清漪握住青葉的手,欲言又止,她知道,此時還不宜多說。
“表姐,這數百年,你過得可還好?”爲了讓她不再傷懷,青葉便問道:“我聽說表姐一直跟在天帝身邊?”
清漪果然收了眼淚,點了點頭,回道:“當初姨夫帶着神元盡失的你去了凡世,我日日待着常青府也是傷懷不已,母親便讓我回了鶴麓山。過了近三百年也沒有等到你們的消息。後來天帝將我召回天界,留在了身邊。”
青葉又問道:“天帝可有說,表姐你幾時可以飛昇?”
聊到此事,氣氛便輕鬆了些。還不等清漪開口,子木便搶着說道:“怕是就在這幾年了。還有竹堅,也快了。”
聞言青葉一喜,抓着清漪的手嘆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竹堅拍打了子木一下,無奈地說道:“你啊!天帝和諸神都還未有定論的事,你倒是說得信誓旦旦。”
“你與清漪本就是我們這一輩中拔尖的,放心吧,定錯不了!”子木揚眉說道,臉頰愈發顯得紅潤。
竹堅一拱手,說道:“那我與清漪便借你吉言了。”
子木亦拱手回道:“好說好說!”
見狀大家都開懷地笑了,氣氛又輕鬆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