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之前,懵懂無知,稱作童年,無憂無慮,無知無畏。進入中學,接觸外界,增長學識,成熟心智,稱作少年。高中畢業,踏入社會,豐富閱歷,忙於事業,稱作青年。
寄宿學校,時間久了,最初的好奇過去,才知山村閉塞,交通不便,生活落後,差距太大。幹部子女,單位小孩,吃得比我們好,穿得比我們好,長得比我們高大、壯實、白淨。
農村出來的孩子,特別是像我這樣來自偏遠山村的孩子,在他們面前,長得又黑又瘦,穿得又破又爛,剛進入少年,自卑感已經悄然在內心生長。
少年時代,是自卑的時代,是憂鬱的時代,進入初中不久就已經顯現,從此伴隨,直到走完高中歷程,再也回不到無憂無慮的童年。
自卑並沒有自強,得不到及時引導,變得越來越低迷,越來越消沉,或許有過引導,但是年少無知,心智不熟,未能開竅,渾渾鄂鄂,不明所以。
憂鬱少年,低迷消沉,有了心思,不再開朗,怕被取笑,怕遭白眼,怕受欺凌,不敢高聲,不苟言笑。只有在幾個特別好的同學面前,或者同樣出身農村的小個子面前,才能放得開,如童年般高聲言笑。
不知努力,學習成績一般,親戚朋友面前,逐漸褪去了“大學生”之子的光環,被認爲難有前途,言語不再熱切,視作了普通,難見以往關心,難見以往呵護。
少年心性,不甘普通,於是總想着表現出自己的不平凡,雖然瘦弱,每次回到家裡,開始像父親一樣挑重擔。
初次挑起滿滿的兩桶水,稚嫩的肩膀上承受的那種沉重的壓力感,現在還記得,實在太重,偏偏不肯放棄,像大人一樣挑滿,一點不少,中途休息幾次,也要堅持。
挑回之後,又獨自將滿滿一桶水提起,倒入水缸,人太小勁不足,兩手用上了全身力氣,貼着水缸沿,將整桶水拖起來,再傾倒進水缸之中。
對姐姐和妹妹的態度也發生的明顯變化,尤其是對姐姐,特別的不喜歡她指手劃腳,每當此時總有“戰爭”發生,雖然父親沒有授權,但是也開始喜歡管束兩個妹妹。
管束的真正目的,可能還是與姐姐爭權威,有時候就顯得有的無理取鬧。
有一次應該是在小河中玩水,管束中打了大妹妹,傍晚時分,父親回家得知原由,拿着根“牛稍”,將我從水中趕到岸上,死勁抽打,道道血痕佈滿全身,或許從那天起,我才知道了父愛不只是寵溺,還有嚴苛。
最嚴重的一次,來自叛逆心理。因爲某事和母親爭吵了起來,氣得母親追着我打,在我重新回來的時候,父親手裡竟然拿着根扁擔,一下劈在我腿上,讓我跪在母親面前賠罪。
少年叛逆,父親用最原始的方法,讓我記住誰是我的生身之母,有可能不會成才,但不能離經叛道。自從那一次之後,我才真正的懼怕父親,再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妄爲。
可能從我身上看不到會有什麼出息,也就是這一年,父母生下了第五個孩子,恰好比我小一輪,成爲我最小的弟弟。
爲什麼要生個弟弟,當時年紀太小,沒有想那麼多,不過對弟弟的出生,我非常高興,更是非常寵愛。出生不久後,放在了小姨安帶,還是我去抱回的,小名也是我取的。
鳳凰山隊,考上初中的有幾個,但真正去學校讀書的,只有我和姐姐兩個。因此又誕生出點優越感,每次回家,在其他小夥伴們面前,總會流露些有“見識”有“學問”的傲慢。
或許是離開了學校,或許是成長之後有了些膽識,小時候的玩伴,不再讓着我,因此受了幾次侮辱,憂鬱少年更加鬱悶。
一個比我大了有五六歲,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小夥子了,高安走親戚,剛得了雙皮鞋,有可能是我們大隊第一個穿皮鞋的人,因此特別的趾高氣揚。
穿了皮鞋,膽子也大,記不得是什麼原因,我和他起了爭執,他直接將我踹倒,然後用皮鞋猛踢。這件事鬧得動靜很大,父母因此到他家興師問罪,好在沒怎麼受傷。
一個比我大兩三歲,一直是小學的同班同學,考上了初中,好像還去報了名,不過最終沒去讀。
有一次回家後,和他們在一起放牛玩耍,玩笑之中,他說一個人就可以將我褲子扒下來,我當然受不得這個氣,結果他真的當着大家的面,一個人將我扒了個精光,無地自容。
鄰居家姐夫,沒什麼文化,平時待我不錯,我很喜歡和他聊天。和他聊天中,才知道農村有一種語言藝術,幾句常能將別人說得哈哈大笑。
可能是聽我賣弄了些中學知識,記得他問了我幾個問題,具體問了什麼,不記得了,反正是回答不出來。
此後就聽他說,“古代像你這樣的算秀才了,‘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還說讀了書?”說得我啞口無言,羞愧難當。
而我身體確實太虛弱,一次繞道外婆家去學校,到離外婆家不遠時,有一座石拱橋,坡特別陡,兩邊沒有護欄,蹬着自行車快上橋頂時,力氣不夠,直接從自行車上摔下。
那時候的二八自行車,比較高大笨重,人太小個子太矮,我騎着要踮起腳尖,才能勉強踩到腳踩,父母做得正是長久考慮,哪怕是讀完高中,也可以繼續使用。
自行車摔下時,腳夠不着地,只能跟着倒下,偏偏倒出了護欄,自行車留在了橋上,人卻頭朝下筆直往下掉,石拱橋有二丈來高,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看着一頭栽下。
石拱橋下是堅硬的碎石地面,這樣栽下後果難以想象,好在命大,掉落的位置,正好是河沿,形成了一個坎,頭恰巧不巧的剛好避開了碎石地面,而肩膀正好頂在了坎上。
然後在肩膀支撐下,人向小河中倒去,僅肩膀有點痠痛,衣服全部溼透,其它一點事沒有。
剛入校不久,會埠中學就開始計劃搬遷,新校址選在鄉政府所在的新會埠,鄰近外公工作過的公社食堂,空出了一塊旱地,連着一個山坡。
地基還未平整,學校組織我們這些學生勤工儉學,要我們回家帶鋤頭、鐵鍬以及“撘”等勞動工具,到這裡勞動,可能是爲了鍛鍊我們的勞動能力,也可能是節約建設資金。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親自抓教育,印象中不管到哪個學校,都在興建教學樓、辦公樓、宿舍樓,轉學或升學的過程,幾乎都是見證新學校建設的過程。
小學時的勤工儉學,有時候是上山砍柴,有時候是下田割稻插秧,有時候是撿拾稻穗,有時候是交“茅帚”或竹掃把,自進入初中以後,勤工儉學全部變成了勞動。
初中再不能如小學般任性,才知道老師的威嚴,才知道小學的那些同學們,爲何那麼怕我父親,我也相當怕老師,遠離了親人,一切都由老師管束。
父母珍惜勞作工具,撿了副破爛的“低撘”和一副擔勾,讓我帶到學校參加勞動,在老師的指揮下,走了三四里路,到新校址,再不敢像家裡幹農活時偷懶,老老實實的挑土。
農家出身,幹這點活並不覺太累,懼怕老師,就想多幹點,贏得老師表揚,奈何家裡給的“低遢”太破,漏洞太大,裝不了多少,勞動成績並不突出,沒有得到認可,還有點懊惱。
農村的親戚,不再認爲我能讀書出人頭地,把我等同於真正的農家子弟,每當到親戚家幫忙幹農活,如果做不好,不再像以往一樣包容,心直點的直接開口批評,含蓄點的常流露不滿。
這些我當然能夠感受得到,年少不懂反抗,口拙不會反駁,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變得越來越怕大人臉色,變得越來越聽話,後來大人都說,這是一個老實的孩子。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評價,也是能得到的最好的褒獎,爲了這點評價和褒獎,無論做什麼,都特別賣力。
大姨家的大女兒,那時候才三四歲,別人都不要,就要我背,從東嶺背到鳳凰山,又從鳳凰山背到香爐山。
我還以爲是她特別喜歡我,後來才知道,包括姐姐在內,其他人揹她時常捏她屁股,只有我受不得幾句好話,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揹着她,怪不得只要我背。
骨子裡的爭強好勝,仍然會不時表現出來,總會挑選時機,表現出我的不同尋常,或者比別人更出色。
一次回老家,正碰到拆建房子,不顧堂兄們的勸阻,依然高高爬上牆頭,要表現出天不怕地不怕,要表現出高牆之上跳躍如常,結果一腳踩坍,倒摔牆腳。
牆太高,牆角全是拆下的亂磚,額頭被磚頭的尖角,深深的砸出了個大洞,流血如注,將老家上上下下嚇得不輕。
那一年,還有事情發生,農村不少生產隊都購買了手扶拖拉機,左山三伯父的大兒子,就負責開他們生產隊的手扶拖拉機,農忙時用來幫隊里拉東西,閒暇時可以自己用用,這是開手扶拖拉機的好處。
農村交通不便,有時會用手扶拖拉機載人,有一次不知道因爲何事,這位堂兄從左山拉了滿滿一車人,前往我家,本來我也可以坐着去,但偏偏自持騎車嫺熟,要與手扶拖拉機比個快慢。
山路崎嶇,猛蹬猛踩,還真得一路跟上。不過有一處陡坡太陡太長,下坡時自行車速度太快,已經無法剎車了,眼看着要撞上前面的手扶拖拉機,只好拐動龍頭,向一旁的灌木中衝去。
摔得倒不是很重,灌木叢擋着,減緩了衝擊力,但是灌木劃傷得也不輕,臉被劃破了,手腳被劃破了,衣服也被劃破了,自行車也摔得變了形。
拖拉機上一車親戚,看着都哈哈大笑,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自作自受,能怪得了誰,頂着嘲笑,將變形的龍頭扭正,又繼續踩着前行。
憂鬱影響性格,譬如負面情緒,從此誕生深藏心間,當時年少未能察覺,此後不同環境不同浸染被催發,或多或少,或輕或重,影響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