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生和走讀生,是當時學校常見的兩種就讀方式。寄宿生吃住在學校,早晨要按時起牀,要早自習,晚上要按時就寢,還要晚自己。
走讀生只要按時上課,按時下課,不用參加早自習和晚自習,相對而言,受管理受約束要少些,要自由一些,剛上初中,頑心未泯,更喜歡做走讀生。
自打進入中學之後,越來越羨慕走讀生,不但是因爲走讀生相對自由。更重要的是,寄宿生吃得太差,住得太差。
每個農村來的孩子,父母送到學校時,一般都是一個木箱子,一牀被子,一張草蓆,被子各式各樣,草蓆有好有壞,最好的當然是墊褥,其次是買的草蓆,再次是竹子作的涼蓆。
箱子一般都比較大,安上了鎖,平時鎖住,用時打開。裡面放換洗衣物,一個米袋子,以及一兩罐乾菜。如果家裡給了零用錢,一般也放在箱子裡面。
寄宿生每人都有個飯盒,四四方方,用鋁做成,上面有個蓋子,專門用來蒸飯。也有些家裡生活特別困難,用的是資瓷碗或者瓷缸。
我和姐姐,一人一個這樣的飯盒,細心的父親,在盒蓋上用鐵釘敲打出一個小圓點,分別組成我們兩的名字,便於辨識,不會搞亂,也不容易丟失。
後來轉學到澡下,那裡的寄宿模式差不多,兩個飯盒跟隨我們過去,一直到初中畢業。現在它們應該都還在,被父親留了下來,當作了盛魚勾魚線的盒子。
那時候的學校食堂,設備簡陋,竈上架一口大鍋,用雜木做成用一個很大的籠屜,蒸飯時鍋中盛滿水,將籠屜一層層疊在籠屜上,底下生起大火,就能將飯蒸熟。
到學校後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從箱子裡面取出家裡帶來的米,放在飯盒內,以水淘洗乾淨,然後放在食堂,由工作人員一個個的將飯盒放入籠屜內。
印象之中,飯盒都是隨便放置的,每到開飯時間,一個個的籠屜擺出來,蜂擁而來的學生們,按照記號尋找自己的飯盒,每次都擁擠不堪。
幾百上千個學生,場面有時候會很亂,常常出現前面的人擁擠着將其他人的飯盒打翻,也有拿錯的,每每出現被拿錯之人,哭哭啼啼的找到老師,在老師的幫助下找回來。
農村孩子純樸,自己拿自己的,一般都不會拿錯,偶爾發生這樣的情況,只要老師幫助尋找,都能夠找到,更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故意拿別人的飯盒。
這是爲什麼勤工儉學,交柴火是重要的內容,學生們蒸飯,那一口竈燒得全是柴火。不但是勤工儉學要交柴火,事實上每個學期報名,除了學費之外,另一個要交的就是柴火。
那時候經濟搞活程度還不夠,沒人到學校賣菜,學校也不允許。食堂只負責給教職工炒菜,學生是沒有的,有的只是一盒熱飯,當然也有可能大部分的農村孩子,沒有這個經濟能力,到外面購買熱菜。
擁擠着搶到自己的飯盒之後,學生們紛紛回到寢室,又從箱子中,找出家裡帶來的乾菜,按照一個星期的量,小心夾出一點,放入飯盒,準備着自己的一頓飯。
那時候流行一種“梨水”罐頭,罐子是玻璃的,上面用一個鐵蓋擰緊,鐵蓋中加了塑料墊圈,可以密封。形狀各式各樣,圓的扁的高的矮的,大小有些差別,但也差不了多少,與現在市面上見到的基本一致。
再大也大不到哪去,一個罐子最多一斤容量,要吃一個星期,可見學生們的生活有多艱辛,每次都不敢多夾,萬一沒控制好,最後幾天就要吃白飯了。
能吃一星期而不壞,家裡又能有充足的供應,也就那麼幾種乾菜,最常見的是“黴豆腐”,其次是 “揉菜”,最後是“鹽苴”,這是主旋律,是鐵三樣,三者必有其一。
“黴豆腐”最容易製作,農村田塍上種植的大豆,多是用來作豆腐。豆腐切開成小塊,伴上辣椒粉,浸點油撒點鹽,封入罐子之中,一段時間後,自然黴變,就成了“黴豆腐”。
“揉菜”直接從壇裡撈出切碎,加入菜油和鹽炒一炒就成。“鹽苴”相對來說,是三個裡面最高檔的,因爲要用豬油炒,有的還會放入一些肉。
長期需要,經常要帶,農家生活不寬裕,其實放入的油是不多的,與其說是當成菜吃,不如說是蘸了點油星,品了點鹽味,這樣一吃就是一個星期。
三樣之一爲主,其它的也會帶些,多是辣椒炒肉和辣椒炒魚,不過這些都不能長時間保存,一兩天就要吃掉,否則會變質。一般都是自己獨自享用,除非是相當好的玩伴,纔會相互分享。
山裡人家帶的乾菜,品種比丘陵地區人家帶的,品種要多些,除了以上三樣,還有“葫蘆幹”、“筍乾”、“茄子幹”等等,也易保存,完全可以吃上一個星期。
我帶到學校的,一般也是這三樣,外婆曾給我做過一兩罐“鹽苴”,裡面放了許多肥肉,豬油浸透了“鹽苴”,吃起來特別香,每當繞道外婆家時,總希望能得到她做的一罐“鹽苴”,不過常常失望。
左山的三伯父,他的第四個兒子比我大幾歲,當時正與我同時在會埠中學讀書,不過他是走讀生,每天早晨到校,晚上回家,其它的事情都記不起來,唯獨他給我帶的一罐辣椒炒魚,一直忘不掉。
滿滿的一大罐,魚塊很大,還很新鮮,我這樣堂兄,在學校找到我,微笑的交到我手中時,感到特別意外,特別興奮,那味道能比天下珍饈。
三伯父沒有文化,對父親很倚重,家裡大小事,都找父親商量。因爲家住農村子女又多,家裡生活條件一直不太好,三伯母跟着吃了不少苦。
他的五個兒子兩個女兒,農忙時常被他趕到我家幫忙,我剛出生不久,父母沒時間帶我,三伯父的小女兒,曾在我家帶過我很長時間,他們一家對我呵護有加。
打我記事起,父親這一輩,包括各位堂兄堂姐,始終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濃濃的關懷和疼愛,在我開始能從別人身上感受到輕視的時候,他們身上的這種感情,始終沒有一絲改變。
這一年的寒假,到老家拜年,八十多歲的奶奶,把她的銅手爐偷偷塞給了我,銅手爐很精緻,裡面裝炭火,能放在懷中取暖,卻不會燙到身體,聽說以前只有大戶人家纔有,也不知道奶奶是怎麼得到的。
不到還沒來得及細細觀察,就被父親發現了,剛剛從老家回來,又拿着銅手爐,騎上自行車,給送了回去。後來再沒機會得到,因爲第二年過年的時候,奶奶就去世了。
二伯父打我從小就認爲我纔是宋家的“男人”,看到我就叫我“男人”,一直叫到去年他去世。最親切的是五伯父、五伯母,甚至在我高中畢業後,還常常給我零花錢。
寄宿生的苦,還表現在住宿上。學校宿舍相當簡陋,粗壯的雜木搭成一排架子,分成上下兩層,架子上擱置一排木板,連在一起,學生住宿時,順着一排擠過去,我們叫“通鋪”。
有些木板釘得很牢,比較平整,有些可能時間太久,受潮或者乾燥,木板開裂或者變形起伏,出現縫隙或者高低不平,有些縫隙還很大,上面露出絲絲木刺。
牆壁一般都用了白灰粉刷,但是常有脫落,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磚直接露了出來,春季受潮,牆壁溼滑能滲出水來。窗戶很少有玻璃,要麼是報紙簡單糊上,要麼用塑料薄膜釘上。
很少有人帶牀墊的,一般都是用草蓆,當作墊褥墊上之後,再將被褥鋪上,冬天是這牀草蓆和被褥,夏天還是這牀草蓆和被褥,特別是冬天,寒風常將窗戶上的紙或者薄膜吹破,呼嘯着捲進來,不知道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