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獒戰分外不解地看着他問道,“你爲什麼要等我獨當一面的時候才下手?你是在小看我嗎?你覺得我不夠強大,不夠能耐成爲你的對手?”
“不,”穆當臉色發白地搖着頭道,“我從未小看過你,我和奇魂都相信,你以後會像你爹那樣成爲南疆一霸,讓族人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你不怕我會追殺你一輩子嗎?”
“不是不怕,是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不懂你說的話……”
“或許有一天你會懂的。獒戰,我已經承認你爹是我所傷,那你能放過七蓮和翁瞳舒嗎?她們是無辜的,她們只是想保護我所以纔想出這樣遮掩的法子。你要處置我我無話可說,但請你別像你爹那樣濫殺無辜,而且……我相信你不會的。”
嘩啦一聲,獒戰從腰間拔出了佩刀,抵在穆當脖子上厲聲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我現在不想跟你做這些無謂的爭執,殺了我替你爹了報仇,然後放過七蓮和翁瞳舒,如何?”穆當看着他表情認真地問道。
獒戰沒答話,盯着穆當那雙極盡坦然的眼睛,握着刀柄的手忍不住緊了緊,好像在平復內心涌起的又不想被穆當發現的緊張。現在,穆當是坦然了,但他……卻真是下不去那個手。
若問整個寨子獒戰服誰,這小霸王還真誰都不服,唯獨有兩個人他是心生敬佩的。一個是他爹,另一個就是穆當的。小的時候,他有一段時間暗暗地羨慕過穆烈,因爲自己沒有兄長,而穆烈有。每次看見穆烈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穆當身後喊哥哥哥哥,要這個要那個時,他就覺得很羨慕,儘管他有爹有凌娘,而穆烈只有一個哥哥。
那時,他總躲在角落裡想,爲什麼自己沒有哥哥?就連唯一的姐姐都死了,家裡爲什麼只有自己一個小孩?要是能有一個哥哥,那該多好啊!
所以,他嫉妒穆烈,那段時間總去欺負穆烈,順帶也欺負欺負安竹他們那幾個。幾個小孩因爲他是小王子都不敢怎麼還手,但有一次實在是被欺負得忍不住了,幾個孩子便把他引到了狼谷,丟進了一個捕狼的陷阱裡,讓他在那兒餓了一天*。
獨自待在陷阱裡的那種孤獨和恐懼他至今都還記得,就像姐姐去世的那晚,也想母親離去的那天。當他在心裡把安竹穆烈那幾個小孩的祖宗罵了一千遍之後,有人來救他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穆當。
穆當將他從陷阱里拉出來時,他撒氣地推了穆當一把,因爲餓沒力氣,他幾乎沒推動穆當,反而自己一屁股往後坐了回去。他憋着快要蹦出眼眶的淚水,指着穆當嚷道:“是你弟弟把我丟下去的!我要告訴我爹,讓我爹把你弟弟還有你全都扔到這兒來喂狼!”
穆當緩緩地蹲了下來,臉上是微風拂過的微笑:“我向保證,你爹不會這麼做。”
“我爹會的!”他大聲朝穆當嚷着。
“他不會,我有法子說服他不重罰我弟弟和安竹那幾個。不過他們也須得收到一定的處罰,再怎麼說也不能把王子殿下你扔這兒來,他們太調皮了。殿下,原諒他們吧!或許,你們還可以做朋友。”
“我纔不會跟那種小孩子做朋友呢!花塵纔是我的朋友!”
“不,你錯了,”穆當笑着對他說,“能與你分享他的一切除了女人之外的人才是你的朋友。”
“反正你弟弟和那幾個壞傢伙就是沒資格做我朋友!他們是卑賤的族人,他們不配!我要告訴我爹,讓我爹把你們都統統殺光!”
穆當還是淡淡一笑,那笑容讓他記憶了很久。很多年後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當時的行爲還真符合一個狂躁小孩的單純幼稚,挺可笑的。再說回那件事,結果真如穆當所料,父親獒拔沒有嚴懲那幾個小孩,只是罰他們去翠鳴谷當一個月的粗使工。他很失望,問父親爲什麼不把穆當那幾個全都殺光。父親說:“不要隨意去殺聰明人,聰明人得留着爲自己所用,這一點戰兒你要記清楚了。”
他那時不懂什麼聰明人留着自己用,就是覺得很不解氣。可安竹那幾個都被罰去翠鳴谷了,找不着好玩的人欺負了,他覺得很無聊。所以有一天,他忍不住跑去了翠鳴谷,打算去看看那幾個壞小孩是什麼下場,是不是在哭鼻子找爹孃?那個穆烈是不是像個小可憐似的在擦鼻涕找哥哥?活該!他們都是活該!誰讓他們惹獒蠻族的小王子的?活該!
可惜,事情並非他所料。當他來到那片茶園時,他看見穆當正帶着那幾個壞小孩在茶園旁燒火煮茶,還烤了雞和魚,玩得不知道多開心呢!他覺得很生氣,爲什麼被罰的人還能這麼高興?不是個個都應該在哭鼻子找爹孃嗎?不行,得回去告訴爹!
他剛想轉身走時,安竹叫住了他。他回頭厭惡地盯了安竹一眼道:“離我遠一點,我不喜歡跟你說話!”安竹指了一下穆當說:“穆當哥哥說了,我們不該把你丟在狼谷那兒的陷阱裡,你要是出血了,會把狼引來,你會死的。我們不想讓你死,我們就是想也欺負欺負你一回,省得你老是欺負我們。”
他說:“我就是想欺負你們,就是想了,怎麼着?我以後天天欺負你們,就盯着你們欺負!”
這時,穆當走了過來,搭着安竹的肩頭對獒戰說道:“殿下,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狩獵的遊戲?”
“不要!”他生硬地回絕了,“我纔不要跟你們一羣壞傢伙玩呢!我要回去告訴我爹,你們在偷懶,沒有幹活兒,在偷吃燒雞燒魚,讓他再狠狠懲罰你們一頓!”
“我記得我上回向你保證過的事情嗎?這回也一樣,即便你去跟你爹告狀了,我也有法子不讓你爹罰他們。”
“我不信!”
穆當笑了,伸出一隻拳頭道:“要不要來個約定?如果你這回告狀沒有用,那以後就不能再欺負安竹穆烈他們,還要跟我們一起玩狩獵的遊戲,怎麼樣?”
他很天真地用自己的拳頭去捶了穆當的拳頭一下,爽快答應了,然後飛快地跑回去跟父親告狀。不過,這回他還是沒能如願,父親幾乎當他沒說過似的,壓根兒沒有懲罰那幾個壞小孩的意思。他很好奇,穆當到底跟父親說了什麼,爲什麼父親就是不罰那幾個呢?
第二天,穆當來找他兌現諾言。出於自尊,他只好兌現承諾,很不以爲然地跟穆烈和那幾個壞小孩去玩狩獵遊戲了。所謂狩獵遊戲,其實就是一塊兒出去打獵,比比看誰獵物最多。儘管遊戲很簡單,但在他記憶裡,那是很開心的一天,也是他後來慢慢跟安竹穆烈那幾個成爲朋友的開始。
幾年後,有一天他問父親,到底穆噹噹時說什麼,爲什麼沒有懲罰那幾個丟自己進陷阱的孩子。父親說:“穆當告訴我,他說:‘殿下需要朋友,如果大首領真的想將殿下培養成一個強者,就更應該讓他學會結交朋友,辨識善惡,一個孤獨的強者會更容易被人擊敗。’。後來爹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與其殺了那幾個小孩,還不如留下給你做伴兒,況且他們也沒有惡意的。看來,爹當時的決定是對的。”
與其說父親的決定是對的,不如說穆當比父親更瞭解當時的他,做了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決定。正因爲有了安竹和穆烈那幾個,他才漸漸淡忘了心結,重新開始了沒有姐姐和母親的生活。
此後,他越發地信服於穆當,因爲穆當向他保證過的事情,幾乎都一一兌現了。他暗暗地想,將來一定要做個比穆當厲害的人,超越穆當,成爲了他的目標,雖然這個目標他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卻一直在他心裡藏了很多年。
但今天,他想超越的人變成了重傷他父親的元兇,一切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改變。父親睡了穆當哥的女人,而穆當哥要爲自己的女人報仇,那麼他應該怎麼辦?這一刻,他有種信任崩塌了的感覺,內心憤懣焦躁地想着:爲什麼一定要是穆當哥呢?
“獒戰!”安竹忽然奔了進來,“抓到七蓮了!”
“抓到了?”穆當收了佩刀轉頭問道。
“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據抓到她的人帶信回來說,她說是自己傷了大首領,與其他人無關。”
“別信她的,獒戰!”穆當伸手抓住了獒戰的胳膊急切道,“她不過是想爲我脫罪而已!她沒那個能耐傷了你爹的,這一點你該清楚!放了她,隨你怎麼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