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冬雪剛一說完,曼娘就沉下臉說了這麼兩個字。巫蠱詛咒,民間常見而皇家忌諱,做官人家縱有信的,也不過偷偷摸摸私下做事。九阿公這支因外戚發達,自然是緊跟皇家,從不提這種事情。
冬雪扶了曼娘往裡面去,聲音越發小了:“太太已經去阻止五奶奶了,還讓五奶奶房裡的丫鬟下人們全緊閉了嘴,不許說一個字出去。”虧得自己婆婆在家,曼娘嘆口氣衣衫也不換就急急往趙氏那邊去。
趙氏的院子靜悄悄的,曼娘眼掃過去,見門前檐下守着的,不是陳大太太身邊得用的就是陳二奶奶身邊得用的,曉得陳二奶奶也來了,緊提着的心放下一些,款步走進屋裡。
陳大太太坐在上方,陳二奶奶侍立在旁,趙氏坐在另一邊,靠在個丫鬟身上,手裡的帕子都快出水了,只敢小聲抽噎不敢大聲哭。曼娘先給陳大太太行完禮,這才上前抱起九少爺瞧瞧,九少爺正睡的香,小臉多了些紅潤。
曼娘放下九少爺纔對趙氏道:“五嬸子,都是做孃的人,曉得你疼小九,可這種事,哪能聽人亂說的?”陳大太太見曼娘來了,這顆心才完全放下,也對趙氏道:“若說我老了,人糊塗了說的話你不信,這會兒你三嫂來了,她說的話歷來都是有理的,你也不信嗎?”
趙氏抽噎一聲,看着陳大太太道:“媳婦曉得婆婆和三嫂的意思,可若說下人們帶的不好,這家裡十來個孩子呢,獨有小九如此,況且咱們家裡,也不像有些府裡,妾室通房一羣羣,爲了爭寵對孩子們做些什麼。這算來算去,也只有這……”
趙氏見三個人都朝自己投來不贊成的眼,聲音低下去:“媳婦只求婆婆疼疼小九。”說着就抽噎起來,陳大太太嘆一聲,九少爺體弱,趙氏把這個兒子放在心坎上也是可見的,可這個口子往往不能開,不然今日說是有人咒了,明日只怕就要讓那些三姑六婆進家裡走動,好好一個家,哪能讓這些烏煙瘴氣的人進來?
陳大太太思量定了就道:“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算着也快九個月了,這些事你別操心了。”趙氏委屈地叫聲婆婆,她身邊那個丫鬟忍不住開口:“太太容稟,今兒這事也怪不得我們奶奶,實在是那個老師婆說,府裡可是有屬虎住在北邊的?九少爺屬羊,這屬虎又住在北邊,正正對了九少爺,才讓九少爺身子不好,若再加上些什麼詛咒,那更是……”
不等丫鬟說完,陳大太太已抄起桌上的茶杯扔過去:“你們奶奶疼兒子疼的緊糊塗了,你也跟着糊塗了不成?難道非要逼我把你們幾個都全剛走纔是。”這丫鬟嚇的立即跪下,趙氏身子晃晃悠悠也要跪下去:“婆婆,媳婦曉得這話不該媳婦說的,可四嫂和媳婦,從媳婦一嫁進來就不對付,她恰是屬虎,院子又在我們院子北邊,若是……”
陳大太太差點氣死,拍着桌子說:“你,你真是要氣死我。這種串門入戶騙銀子的老師婆,什麼話不會說?我們這樣人家,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哪裡尋不出屬虎又住北邊的?這人多未免口雜,怎麼會找不出幾個有過口舌之爭的?五奶奶,我今兒要爲了心疼你,答應去尋什麼咒的人,那明日呢,是不是就要答應你,讓那些老師婆進來?”
趙氏覺得腹部有些疼痛,可還是跪着不起:“婆婆,我……”剛說了一個我字,門簾就被掀起,陳五爺走進來,瞧見自己媳婦跪在那裡,一把就把她拉起來:“你還要說什麼?當日我就不該應了,讓你買什麼替身,結果鬧成這個樣子。連什麼詛咒的話都說出來,傳出去,你還要我們一家子怎麼在京城活?”
趙氏見丈夫這樣說自己,淚頓時落下:“我,我也是爲了小九好。”陳五爺見妻子大着個肚子,雙眼全是淚,忍住氣道:“我自然曉得你是爲了小九好。可我也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兒女總是有緣分的,若小九實在和我們沒有緣分,也只有隨他去,你哪能聽信外頭人的胡說,要攪的一家子不安生?”
趙氏覺得肚腹之間越發疼起來,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就道:“我哪裡攪的一家子不安生,不過是想按他們說的,去四嫂院子裡瞧瞧就是。”
“糊塗。”陳五爺的眉毛都豎起來:“那是嫂子的屋子,你一個做小嬸子的就進去裡面瞧,是想瞧出些什麼來?這家宅不寧就是破家之相,你不會想爲了小九一個,就讓我們家破了吧?”
怎麼會說到破家上了,趙氏的臉色變了變,陳五爺已經把趙氏丟給丫鬟看着,對陳大太太她們道:“這事,我自有主張,娘和二嫂三嫂還是先請回去,那什麼老師婆,我明兒就讓人打上門把她家給拆了。”
陳大太太還沒答應,趙氏就已經氣道:“你,你不要兒子的命了?果真這做爹的怎有做孃的疼兒子?”陳五爺大驚,看着戰戰兢兢的丫鬟:“你們奶奶,到底做了什麼?”那丫鬟已經掌不住了,嚇得重新跪下:“五奶奶除買了個替身,還去老師婆那裡請了個泥娃娃,讓老師婆供着,說能保佑九少爺平安一世。”
丫鬟說一句,陳五爺臉上神色就變黑一分,等丫鬟說完,陳五爺擡起手,看着趙氏那高高的肚子又拐個彎打到丫鬟臉上:“糊塗,你們奶奶疼九少爺,你們呢,全是死人嗎?希圖你們奶奶的賞,就沒人來尋我說一句?這樣的糊塗事,也真是,真是,”
陳五爺說幾個真是之後不曉得怎麼說,手頹然放下,曼娘見趙氏臉色有些發白,上前扶住趙氏坐下才對陳五爺道:“五嬸子總是懷着孩子呢,那什麼泥娃娃,這種邪門的事可不能沾。”趙氏聽到曼娘這句急的嚷出來:“這不成,這是要保佑小九平安的。”
門外已經傳來咳嗽聲:“這事,你們都別爭了,小九就抱到我身邊養着,我這做曾祖的福氣,難道還蓋不過那些什麼老師婆。”聽到是九阿公的聲音,陳大太太不由變了下臉色,這事怎麼驚動九阿公?但是也不能讓九阿公在外面乾等,他一個做太公公的,是不能進孫媳婦的內室,陳大太太忙帶了衆人出外。
九阿公站在院子裡,身邊侍立着兩個美貌丫鬟,對兒媳點一點頭:“小九和我一樣排行,他的身子不好我也十分在意,這樣,就抱到我身邊養着,我身邊這麼些人,過不了幾個月,就能好了。”
這是直接把趙氏的話給全駁回了,趙氏靠在曼娘身上,心裡十分捨不得。陳五爺已經歡喜地道:“祖父疼小九,這是最好不過的了。孫兒這就讓人把孩子抱到祖父那邊。”趙氏雙眼裡的淚這時又忍不住了,叫聲祖父,九阿公已經緩緩地道:“我曉得你是婦人,難免有些婦人之見,這件事,只此一回,下回若再鬧這樣的事,休怪我無情。”
九阿公在這家裡,自然是一言九鼎,趙氏登時嚇得不敢再說什麼,只得含淚應是。九阿公見無人再有反對意見,這才轉身離開,陳大太太忙帶着人送出去。趙氏靠在曼娘身上,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流,曼娘感到趙氏似乎有些不對勁,算算日子,還有一個半月才生產,擡頭看趙氏一眼,這一眼看的曼娘嚇了一跳,忙低低問她。
趙氏肚腹已經疼的受不了,她是生過兩個的人,自然曉得只怕是要提前生產,緊緊抓住曼娘手臂說不出話。陳五爺正準備回身吩咐丫鬟把九少爺的東西都收拾了,連奶孃一起送到九阿公那邊去,見妻子這樣,還要再問,曼娘已經道:“五嬸子只怕是提早發動了,你們趕緊去請穩婆,燒熱水,把廂房開了,扶五嬸子進去。”
陳五爺雖當過兩回爹了,可從沒親眼看見妻子發動過,見妻子此時滿頭滿身都是汗,似乎疼的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不由跟着要進廂房,被曼娘一把推出來:“這是產房,你跟進來做什麼?你們幾個趕緊把這窗子關了,快些快些。”
陳五爺被推出門,不由摸摸腦袋,陳大太太已經叫住他:“你也不用着忙,畢竟已經生過兩個了,雖然早發動了,可這麼多人呢。”陳五爺應是,陳大太太緩緩地道:“生孩子是從娘身上掉下一塊肉,你媳婦就是因爲這,才疼小九疼的緊,你也無需因爲這和她有什麼芥蒂。”
陳五爺應是,穩婆已經被叫了來,來的急了,腳上的鞋都沒穿好,只匆匆和陳大太太行了一禮就往屋子裡面鑽,她既來了,曼娘和陳二奶奶也就從屋裡出來。
陳大太太吩咐丫鬟給她們端來茶看她們喝了才道:“這會兒你們都累了,回去吧,這裡有我瞧着呢。”曼娘和陳二奶奶應是退出,等出了院子陳二奶奶才道:“虧得今兒祖父來了,不然還要再哭好一陣子。”
曼娘打個哈欠:“五嬸子平日什麼事都是好的,只要一牽扯到孩子們身上,就沒了主意。”陳二奶奶噗嗤笑了一聲:“這叫關心則亂,你前陣子爲你孃家兄弟,不也是氣的病了?”曼娘伸手往陳二奶奶身上掐去:“就你愛笑話我,我得趕緊回去了,今兒也累了一日。”
陳二奶奶抿脣一笑:“你今兒是去做媒人安生坐在那喝酒,還累什麼?”曼娘搖頭:“應酬累啊,樑家今兒是當家的大奶奶過來下聘的,我瞧着,也是個不好相與的,說話滴水不漏,名雖笑着,那話裡意思卻拐了十來個彎。還不知道金家姑娘嫁過去,對了這麼個妯娌,怎麼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