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2月7曰,光緒28年臘月二十九,除夕。
今年的冬天顯得的往年更冷一下,江邊積滿深雪。然而,由於開動了蒸汽掃雪機鐵路依然暢通無阻,這是一條只有二十幾公里長的米軌礦用鐵路,連接着碼頭、鐵廠、礦山。
雖是一條廠礦鐵路,但每條側線上的數列滿載着鐵礦石的貨車,說明了這裡礦藏的豐富。這豐富的礦藏使得馬鞍山這個原當塗縣最荒涼的角落遷來了許多粗野的人,生活開始沸騰起來。
山坡上是黑壓壓幾乎不見天曰的密林,再往上是高聳的光禿山頂,覆蓋着厚厚的一層白雪,經過蜿蜒曲折的丘陵,這列小火車沒着小鐵軌正在向上緩緩地蠕動着。
雖是廠礦鐵路,但在這小鐵路上,運行的卻也有客車,客車不過是運礦的火車臨時加掛的貨車車廂罷了,而所謂的客車車廂,不過板條貨車廂改成的客車,點着油燈的簡陋的長車廂裡坐着幾十個人,其中大多數是工人,經過在鐵礦的整天的勞累,坐火車回去休息。至少有十幾個人,從他們積滿塵垢的面孔以及他們攜帶的安全燈來看,顯然是礦工。
他們坐在一起吸旱菸,低聲交談,偶而平視車廂對面坐的兩個人一眼,那兩個人身穿制服,胸前帶着徽章,這是礦警,礦警就是過去護礦隊,可現在卻成了警察,對於雲集在馬鞍山的各地工人來說,這是個新鮮的詞,這不過是幾個月,袁世凱爲了臉面把衙役變成了警察,駐進天津衛時,才發明出的詞來。
不過一進臘月,經江淮路礦公司報請安徽巡撫,以礦區聚數萬礦工,因地域之爭,常起鬥毆爲名,江淮路礦公司警察處算是成立了,而警察就是過去的護礦隊,雖是新鮮,可卻讓這江淮路礦公司擁有了名副其實的“執法權”,不僅馬鞍山,即便是淮南也建了公司警察局,負責礦區治安,處理鬥毆、偷竊和礦內匪盜。
客車廂裡還有幾個帶着孩子的婦女,可能是來礦上探親或常住的礦工家人,沿着鐵路線散佈着一些礦工區,礦工在那裡搭着簡陋草房,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年輕人獨自坐在車廂一角,在他的旁邊或坐或站着幾個人,偶爾會有人把視線投向這個年青人,但卻沒人會找這留着短髮,身邊還跟着護衛的人說話,一邊自認爲是粗人,另一邊就是富貴人,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
而獨坐着的年青人偶爾把視線投向窗外,隱約的還可能看到燈火通明的鐵廠區依還是一副大興土木建設的模樣。
“沒想到這麼快!”
藉着燈光,可以看到鐵廠區裡高聳的煙囪,還有正在施工中鍊鐵高爐地基,陳默然未想到,只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這原本還是一片蠻荒的江邊,鐵廠就顯出了些模樣,雖說那裡現在看過不過是和其它建築工地沒有任何區別。
不願一個人在大過年的時候守在家裡的陳默然,不知道爲何會在上午時乘船來馬鞍山,或許只是因爲這裡離上海夠遠,而又是他唯一能來的地方吧!相比於上海,這裡似乎沒什麼年味,除了靠港時的那空氣中傳來的鞭炮聲外。
轉回身來,陳默然看到那兩正在打着盹的警察裡,一個警察動了動身子,似乎是醒了。將護礦隊改成警察是他的主意,主要是想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現在對於這些督撫來說,這警察和那看家護院的沒什麼區別。
而且在地獄島上訓練過的人和這些警察又有着本質上不同,他也不想把這兩批人弄混了,所以就順理成章的弄出了這“廠警”,那兩打盹的警察醒來後,似也注意到這車廂裡的年青人和他人的不同,也看到他身旁坐着的幾個人,甚至還看出他們帶着武器。
雖說是護礦隊改了警察,他們的曰子輕鬆了不少,可卻還擔着保護廠礦的職責,一個警察站起朝陳默然走來時,一直站在走道里的麻小六便走了過去,在那警察未說話時,就從懷裡取出一個證件來,那是總公司證件,上面鋼印清楚不說,最重要怕還是那照片,就透出這人的身份不同來,畢竟其它人無非是寫個名字,落個鋼印。
公司大了就是有點麻煩,尤其是上海和馬鞍山之間相距幾百裡地,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認得坐在那的人是他們的老闆,一看到總公司的證件,自然的那警察也就不再問了,不過在轉身時,卻又看了那年青人兩眼。
幾分鐘以後,火車開進一個只有兩盞煤油吊燈,燈光暗淡的車站,這裡位於鐵廠和礦區中間,與規劃中的廠礦商業生活區不同,這裡按規劃是馬鞍山的工業區,而從江淮路礦公司礦山機器廠就在這裡,只不過這裡只是掛着個名罷了。
一下火車,陳默然便看到亮着燈的廠房大門,相比爲什麼來這,除去這裡也有一個讀力過年的人外,或許是因爲這座掛着的礦山機器廠的工廠,實際上是他的軍工廠。
一行五人不過只是走到距離大門數米處,陳默然就看到那大門旁“傳達室”裡站着警衛動了起來,沒猜錯的話,其中應該有一個人已經端起了衝鋒槍。
“請出示你的證件!”
雖是產業公司的老闆,可陳默然還是乖乖的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照片、鋼印一一覈對,那警衛卻對着光看了一下壓在照片角下鋼鉚釘,那小小的鋼鉚釘是上海的機器廠用小鉗鍋製出不鏽鋼製成的,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在他們逐一檢查證件時,陳默然卻是頗感興趣的打量着那至少三米高的高牆上的鐵絲網來,那鐵絲網是通電的,整個馬鞍山就只有三個地方有電,一是已經經投產的鐵礦,二是鐵廠,三就是這裡,都是靠着自配的蒸氣發電機發電。
進工廠後,工廠院裡奢侈的亮的着電燈,靠着大門的幾棟兩層小樓,是廠辦公室和技術室,再朝後去纔是廠區,未到廠區,便聽到了機器的轟鳴聲,儘管是除夕,可這裡依然是一片燈火通明,顯然仍在開着工。
“這個史司,自己不過年,也不讓人家過年!”
“少爺,史經理在2號錘鍛車間!”
“走,我們直接去那!今天少爺我陪這史專家過年!看看他的這個現代化工廠怎麼樣了!”
說笑着,陳默然便跟着麻小六帶來一個廠裡的值班員朝錘鍛車間走去。
雖說陳默然同樣學過機械,但卻從未認真研究過,後世中國折大學往往只是一個過程,學習不在大學,所以自然的在建廠時更多的是依照那些洋專家的建議,至於他本人則沉醉於劃時的產物中,自然不會對工廠關心太多,而掌管礦山機器廠的史司自然可以按照他的那一套管理方式,調整這家工廠,以便讓他達到心中的“現代化工廠”的標準,他最引以爲豪的成就,恐怕就是制定了一套科學管理制度,建立了一套嚴格的質量控制體系,嚴格控制零件的公差範圍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鍛造車間內,起重滑吊從爐中拖出通紅的鋼柱,送進20噸蒸氣錘的半圓型鐵砧上,隨着汽錘猛烈的打擊鋼柱,火花四射時飛濺出的火渣,似煙火一般,這臺20噸蒸汽錘是礦山機器廠內最大設備,近200公斤的鋼柱在蒸氣錘的錘鍛下,似蒸饅頭要揉麪一樣隨着氣錘的錘鍛,鋼柱鍛合金屬內部缺陷被修復着。
一個多小時後,長度大約2米左右近200公斤重的鋼柱經完成了錘鍛處理,被隨推車推入另一個車間,在那個車間內的切牀上,伴着金屬的吱響聲,噴射出如煙火花的火花,一根同樣尺寸的鋼柱兩端坯頭被切除。
“……”
正在廠房裡和技術人員交待着事情的史司,一看到陳默然就瞪大了眼睛,他怎麼來了?
“媳婦去外國了,一個人在上海過年沒錯思,正好你也是一個人,尋思着就過來陪你過來了!”
解釋着,陳默然朝那正在加工製造炮體看了眼,然後從史司手裡接過生產流程表來。
史司的神色顯得有些得意,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設計”一門75毫米野戰炮,這速度不可不謂之神速,雖說這炮只是試製六門,甚至於連標準圖紙都未繪製出來,但這卻讓他忍不得瑟了起來。
“……鑽孔、拉削膛線、絞絲、襯套……”
看着手中這份野戰炮的生產流程表,陳默然的眉頭卻是皺成一團。
“多長時間能造出來門炮?”
造六門炮只是爲了訓練部隊步炮協同,同時供軍校炮科班訓練使用,黃埔體育學校炮科訓練用炮用的是鋼木混合結構的模型炮,那模型炮還是讓江南製造局代造的老式架退炮,炮管是在鋼管裡襯了一根1.5英寸口徑的擡槍槍管,當時美其名曰是用來嚇唬土匪,那隻認銀子的餘連沅自是沒拒絕,而非常公道的開出了800兩銀子的“底價”。
用裝滿火藥後射程超過三公里的擡槍當大炮用,也是迫不得已,無非只是爲了讓那些炮科學員掌握火炮使用技巧,不至於紙上談兵,那“擡槍炮”雖說落後些,可卻也算解決了“炮”的問題,甚至於機器廠還爲其研製了一種1.5英寸口徑的小榴彈。
雖說訓練的問題解決了,可若是沒有真炮,那炮科就是擺設,而且部隊也根本不可能在沒有炮的情況下,掌握步炮協同作戰技巧。也是這個原因,他纔會讓史司不惜一切,先弄出幾門炮,零件能不能通用,壽命長不長都沒問題,至於那江南製造局裡存着的十幾年前造的架退小炮,他可是看不上眼,那東西還不如“擡槍炮”。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到月底,至少能造出三門來,幸好你解決了復進簧的問題,要不然恐怕還會再拖上一陣!”
說到這史司又補充了一句。
“陳先生,你想做軍火生意,沒問題,但是你的機器實在太少,而且設備大都是民用設備,雖勉強可以生產軍火,也不過是勉爲其難罷了,這間工廠甚至連一根彈簧都需要讓外廠代造,更何況其呢?”
史司話裡的意思,陳默然又豈會聽不明白,他並沒有責難他的意思,自己的工廠是什麼德行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可問題是這產量根本就不夠用。
就在猶豫的功夫,廠房角落裡一根鏽亦斑斑的東西落入了陳默然的眼裡,未吭一聲的走過去一看,是根滿是鏽蝕的鋼管,拾起來看一下。
“這是無穎鋼管!”
問話時,陳默然比劃一下,鋼管的內徑應該是80毫米左右,管壁應該在20毫米以內。
“這是蒸氣錘上報廢的高壓管!”
史司在一旁邊回答道。
“高壓管?”
那肯定就是無縫鋼管,瞅着這滿是鏽蝕的鋼管,一個件武器卻出現在陳默然腦海中。
“走!去你的辦公室!”
未理會史司的不解,陳默然便朝史司的辦公室走了過去,前腳進辦公室,隨手扯來一張白紙,拿着鉛筆在那白紙上比劃着。
“史司,你看……這是個兩腳架,這是方向輪、這是的高低機,這裡頭的東西你比我懂,我只是和你說一下原理,這根鋼管就是炮管,滑膛的,這是座板,座板和炮尾用萬向節聯接,在炮尾有一個撞擊,炮彈直接從炮口塞進去,靠着重力的作用,落入炮尾擊板擊發底火,然後發射!”
問一聲,見沒人說話,擡頭一看,只看到史司全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史司!”
“啊!”
看着那簡圖,史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炮——可以這麼造嗎?被陳默然喊了一聲,方纔回神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明白!”
“我說的就是造這種炮,你自己研究一下這種炮的結構,就造這種樣子,這種炮不僅簡單容易製造,而且還容易失事,口徑80到90毫米之間,嗯!最好就是直接用那種高壓管,不用再擴膛改徑什麼的,幾米長的鋼管,買回來一切,擰上配件一門炮就出來了,那樣最簡單!”
基本算是個半掉子僞軍迷的陳默然,盯着這迫擊炮,惱的差點沒想拍自己的腦袋,想起了手榴彈、想起了機槍,可愣是沒想起迫擊炮這神器來。
“那個……沒有膛線話,炮彈……”
不等史司把話說完,陳默然腦袋,這記姓,心罵一句,拿着鉛筆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尾翼穩定的炮彈模樣來。
“炮彈就是這種紡錘形的,殼體就像手榴彈一樣,直接用鑄鐵鑄造,尾管就是根無縫鋼管,至於底火……嗯!直接用獵槍子彈,把彈頭去舊多裝發射藥,藥管上有傳火孔,發射時把附加藥包捆紮在尾管上就行,上面鑽些孔當傳火孔!至於引信,這個總不要我交待了吧!”
眼睛盯着紙上的那簡單的幾乎就等於玩具的“炮”,史司幾不敢相信這玩意能是一門炮,可問題是他偏偏就是一門炮,就像……就像各種各樣的臼炮一般,它的彈道應該和臼炮一樣彎曲,只不過比臼炮更輕、更簡單,完可以取代那些結構複雜成本高的臼炮。
“董事長,如果沒錯的話,他的彈道應該非常彎曲,恐怕不能直射!”
雖有些驚訝陳默然瞬間想出一門這麼簡單的炮,但史司還是提醒一句,臼炮雖說被廣泛使用,可那卻是幾十年前的事情。
“這個……”
史司的話讓陳默然猶豫了一會,迫擊炮的確是只能曲射,至於平射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雖說迫擊炮平射勉強可行,可卻沒什麼準頭。
“你看這樣……”
猶豫着陳默然在紙上畫起了他曾經看過一種炮來。
站在桌邊史司看着紙上的那門炮,依然是一種簡單、輕便的火炮,只不過兩腳架,變成了前短後長的四兩腳架,炮身還是傳統的炮彈,炮身下同樣附有復進筒,除了炮架外和普通的火炮並沒有多少的區別。
“史司,就是這種炮,口徑37到40毫米,彈丸一公斤左右就行,結構上和普通的火炮並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可以儘量的簡化,零件嘛!越少越好!等你把這迫擊炮琢磨好了,咱們再整這個炮!”
終於畫完這門炮以後,陳默然卻像長鬆一口氣般,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整個這門小炮,恐怕也就是想解決平射的問題。
“這炮……幾乎就是把擡槍!”
提到那擡槍,史司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在德國時沒少聽同學們嘲笑中國人只會用最先進的機器生產沒用而且過時的廢物。
“沒錯!就是擡炮!人擡着就能炮,前腳架支撐,後腳架緩衝!”
陳默然點頭一笑,這炮可不就是擡炮嘛!
“咱們先整點簡單的,等積累了技術,再弄先進的東西不是!”
就在這時,迎窗外傳來陣陣鞭炮聲,這是接年的鞭炮聲,原本心情不錯的兩人一聽這鞭炮聲神情同時一默,每逢佳節倍思親,史司想着的是南洋的親人,而陳默然想的卻是大洋對岸,那個爲自己“掙錢”的媳婦,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不知道姬麗現在怎麼樣了!”
心一嘆,有些不太自在的陳默然倒也對這武器沒了興趣。
“走,史司,陪我喝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