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角眼侍立在塔桑旁邊,正是先前茶棚中提前離開的那位。
雖然早就知道和珅要來,不過真的面對,塔桑的心還是砰砰的狂跳起來:剛剛接到梅臣下達截殺和珅的命令時,只怕他不來,現在真的來了,塔桑卻惶恐了。
他本來是西安將軍鬆阿里門下奴才,鬆阿里任期收受屬員鉅額金錢案發,革職問絞,他才轉投了高恆門下。從九品典儀做到七品知縣,算不上受冷落,卻也算不上特別受重用。
如今瘋傳高恆要入主軍機,風頭之勁可謂一時無兩。作爲他的奴才,塔桑的心也火熱了起來。畢竟他來河間也有兩年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他才四十多歲,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不求頂子染紅,哪怕混成藍的,白的,總也比這素金的威風些。
梅臣傳來的話說的清楚,一旦見到和珅,格殺勿論。爲什麼要殺和珅,塔桑隱約也知道一些,知道和珅現在是高恆的眼中釘肉中刺,誰殺了他,今後誰就是高恆眼裡的紅人,莫說白頂子藍頂子,弄好了,三年五年的將素金頂子換成紅頂子也是平常。
現在,和珅就在面前,就像紅頂子向他招手一般,只要他一聲令下,他不相信和珅能夠逃脫。
但他猶豫了。他怕,他怕這麼大的功勞自己無福消受。
和珅是誰?正白旗滿洲副都統,從二品大員,還是傅恆的義子,和親王的忘年交,真殺了他,能夠瞞的了天下人嗎?現在可是青天白日,路上人來人往,就算和珅沒穿官服,誰敢保證不走漏風聲?而一旦和珅被自己所殺的消息傳到傅恆或者和親王任何一個人的耳朵裡,無論誰的怒火都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知縣能夠承受的,對他們來說,捻死自己這樣的一個人比捻死一隻螞蟻都要輕鬆。
可是,若要放和珅過關,高恆那邊自己也交代不下去啊。傅恆和親王的怒火自己無法承受,高恆的怒火自己就能承受的了嗎?
“和珅啊和珅,你說你放着好好的水陸不走,爲什麼一定要走陸路呢?就算走陸路,那麼多條路,爲什麼一定要走我河間呢?”
塔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卻無法阻止和珅前進的腳步。
和珅終於還是來到了塔桑的面前。春梅和賽雪兒也趕了過來,將馬上的三人踹下馬,端坐馬上,英姿颯爽,侍候在和珅左右。
三名漢子摔的七葷八素,一見塔桑,如獲救星,呲牙咧嘴的嚷道:“大人救命,兩個娘們身手好的緊,小心着了他們的道兒……”
塔桑臉一黑,擡眼看和珅正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那目光淡淡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卻有股無法形容的威勢蔓延過來,壓的塔桑胸口一滯,雙膝不由自主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參見和大人”的話險些衝口而出,這才反應過來,心說好險,這要叫破了和珅的身份,自己可就真的無法下殺手了,急忙又站了起來,惱着臉,按事先想好的對策喝道:
“大膽!兄弟們,這就是天圓教的餘孽,給我上!”
衆衙役一聲爆喝,嗷的一嗓子,抽刀的抽刀,舉棍的舉棍,甩鐵鏈子的甩鐵鏈子,殺氣騰騰的涌了上來,咬牙切齒,皺眉攢目的,氣勢洶洶,膽小的能被他們嚇尿了。
他們這一動,早先被截在遠處偷眼觀瞧的百姓頓時來了興致,打了雞血一般,幾名衙役再也壓制不住,衝破防禦擁了過來。見此情景,塔桑眉頭一皺,又一展,眸中泛光喝道:“父老們,他們幾個是天圓教餘孽,圍定了,別讓他們跑了……”
和珅大破天圓教的事情早就傳的人盡皆知,一聽說官兵排出這麼大的陣式是抓天圓教的餘孽,百姓們更加興奮,嚷嚷着“抓住他們”,“莫跑了他們”,“男的宰了,女的大尹娶回去做如夫人”……亂哄哄,綠頭蒼蠅一般,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成個大圈子。也有那老成持重之人,覺得和珅等人長的秀氣漂亮,不像壞人,有心說些什麼,只是人羣激憤,不得不緘默着冷眼旁觀。
百姓總是愚昧無知,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一羣人,古今皆是如此。
和珅微微一嘆,心中不由涌起一絲悲涼,同時對於塔桑的手段暗暗挑了挑大拇指——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坐定了自己是天圓教餘孽的身份,日後就算翻舊賬,頂多也是個失察的罪名,高恆再力保的話,自己這個從二品大員就得稀裡糊塗的被白殺了。
“好算計!”和珅一聲冷笑,冷眼看着緩緩逼近的衆衙役,突然輕喝一聲:“塔桑,你真的要一意孤行,一條路走到黑麼?”
塔桑身子一震,擡眼迎上和珅的目光,被其中的殺機灼了一下,倏地縮了回來,暗道反正也是得罪慘了,心一橫,“ 本老爺的名諱也是你叫的?天圓教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弟兄們,殺!”
塔桑原主本是軍人,他現今雖是文臣,作風畢竟受到本主影響,御下甚嚴,格殺令下,衆衙役不再遲疑。當先一名舉着朴刀的衙役縱身一躍,揮刀徑直斬向和珅面門。
那刀來的甚快,“唰——”隱有破空之聲,配上那衙役滿臉兇光,威勢赫赫,殺機凜然。
其他衙役也不怠慢,衝了上來,刀棍鐵鏈,總有七八件兵器同時遞往了和珅——都聽到說春梅與賽雪兒身手了得的話了,不過大家見她二人生的柔弱,畢竟不信,便也未曾對她二人下殺手,只將和珅看成了必殺的目標。
深陷險境,和珅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依舊目不轉睛的盯着塔桑,對於遞過來的兵刃視而不見。
衙役們還以爲和珅被嚇傻了,加快了速度,就等着刀鋒入體,木棍着肉,鮮血四濺的場面。
和珅生的太過俊秀,眼瞅着他即將暴死街頭,一些心軟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卻聽叮叮噹噹一連串兵器碰撞的聲音,夾雜着“哎喲媽呀”,的哀嚎痛呼之聲,忙又掙開眼睛,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將塔桑給老子抓過來!”和珅沉聲吩咐,對於跌倒在自己馬下的衙役們看都沒看一眼。
賽雪兒手裡一抹亮光唰唰轉了幾圈,倏地消失不見,腳尖點地,人們便覺眼前一花,她已穿過傻呆呆站立的衙役縫隙來到塔桑近前,在塔桑尚未來的及有所反應之前,單手抓住他腦後大椎穴處,身子一縱,如同雪白的大鳥一般,拎着塔桑躍回到和珅的馬前。
這個時候和珅才滾鞍下馬,走到塔桑面前站定。春梅忙也躍下馬來,護在他的身後。
塔桑已經被賽雪兒的身手驚呆了,此刻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所儀仗的那些衙役們在和珅帶來的兩名女子面前根本就起不到作用,想起和珅的心狠手辣,忍不住心驚肉跳,肝膽俱裂,再也撐不住,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一般,小聲哭求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奴才豬油蒙了心,眼睛糊住了雞屎,只要大人饒了奴才,日後水裡火力……”
“老子給過你機會的!”和珅輕聲說道,“是你自己抓不住,怪的誰來?”
“大人,不要殺奴才,放過奴才罷……”塔桑慌亂的說道,唯恐和珅下殺手,口不擇言:“我是七品知縣,私殺官員乃是死罪,大人已經殺了一個了,難道……饒了奴才吧,奴才還有八十老母在堂啊……”
“我很善良,”和珅微微一嘆,塔桑不禁眼睛一亮,以爲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不由驚喜的看向和珅,卻沒看到和珅的臉,只看到眼前刀光一閃,然後就覺得脖子一涼,一股冷氣灌了進來,渾身一陣疲軟,彷佛所有的力氣被人一下子抽空了一般,冥冥中,一個聲音如夢似幻一般:
“只是我並不仁慈!”
和珅說罷,一腳將塔桑的屍體蹬開,眯着眼睛微微掃視了一圈呆若木雞的一衆衙役與周遭的百姓,朗聲道:“我乃正白旗滿洲副都統鈕祜祿和珅,塔桑意圖不軌,行刺本官,已被本官格殺,識相的讓開道路,既往不咎,不服氣的話,儘管來試試老子的匕首鋒利不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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