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按雍王之意處置吧。”
李祗終究是嘆息了一聲,低下了他高貴的頭。
今日若不處置鄧景山,萬一那些憤怒的汴州士卒們兵變了,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他能做的唯有棄車保帥,犧牲鄧景山,保住自己河南節度使一職。
當然,他不是戀棧權位,而是社稷多難,需要他這樣的宗室重臣鎮守一方,以免一些有虎狼之心者再亂大唐。
“既然阿翁也如此說,押下去!”
薛白揮了揮手,當即有人來把鄧景山按下,粗暴地拖了下去。
一旁的白忠貞見狀,渾身都在打哆嗦,生怕鄧景山將他供出來,讓薛白得知聖人猜忌,大怒之下一刀斬殺了他。
所幸,薛白對這宦官沒興趣,轉向了李祇再次提出了之前的建議。
“將士們血氣方剛,難免衝動,驚擾到阿翁了。阿翁年事已高,又何苦再經這些風霜變亂,不如回長安高就?”
李祗纔不答應,慷慨道:“廉頗雖老,尚能飯矣,老夫更願爲社稷效死!”
南霽雲聞言,心道若不是這位“廉頗”沒守住胡良渡,汴州城也不會遭叛軍圍攻。若讓他繼續效死,只怕死的要是自己。
可惜以他的地位,沒人問他,他在這場合沒有主動開口的權力。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往薛白身後站了一步,以示支持。
這小小的動作嚇壞了李祗。
他想到了南霽雲殺了賀蘭進明一事,擔心自己也遭毒手,連忙看向了李峘。畢竟,李峘許諾過他這趟來一定會安然無恙。
於是,當薛白再次相勸,李峘便上前一步,語氣頗爲強硬地問道:“雍王如此相逼,難道是我叔侄二人成了你的絆腳石不成?!”
“絕無此意,但阿翁以宗親之尊節度河南,不聽李光弼之調令,使叛軍攻下胡良渡,亦是事實。朝廷用兵平叛,豈有號令不一之理?”
薛白寸步不讓,語氣硬強,話到最後甚至道:“請阿翁回京任宗正卿,此爲聖人之意,阿翁意欲違逆不成?!”
衆人遂看向白忠貞。
白忠貞一直在私下游說諸將合力對付薛白,此時只消站出來,說一句“聖人絕無此意”就能狠狠地打擊薛白的威信,保住李祗。
可惜,他敢爲了攥取監軍的權力而偷偷摸摸地到處竄聯,卻不敢爲了保下李祗而反駁薛白一句。
不等衆人的目光看來,他已縮起了脖子,低下了頭,像是一隻在找地縫的老鼠,讓人見了恨不得把他當小偷捉起來,盡顯一個閹奴的本色。
李祗見狀,又是惱怒又是失落,暗歎聖人怎麼用這樣一個宦官。
他只好看向張巡。
張巡官位不高,在此事上原本沒有話語權,但滿城都是他的部下,大家還是重視他的態度的。
“雍王一心削弱宗室在地方上的勢力,恐有異謀。”這是昨夜李祗私下與張巡說的,並非全無道理。
可張巡也知道,李祗不聽調令,有自保之意,敗於叛軍也是事實。若不懲罰以嚴肅軍紀,往後天子如何治國?
他思考之後有了決定,沉吟着開口。
這一開口,李祗、薛白都會尊重他的意見,那這就是結果了。
“各退一步如何?”卻是李峘忽然開了口。
似乎是怕張巡支持薛白,李峘搶先了一步,向李祗道:“叔父,聖人要遷你回朝乃出於關心,但既未下明旨,想必也有允叔父繼續報國之意。不如這般,叔父上奏自請解了河南節度使之職,並將此職一分爲四。”
“何謂一分爲四?”李祗問道。
李峘踱了兩步,緩緩道:“不再設節度使,改爲轉運使、刑獄使、常平使、安撫使。轉運使管漕運,經度一路財賦;刑獄使,管大小案情,按察官吏,負責一路司法刑獄;常平使,管倉稟、市易、河渡、水利等事;安撫使則負責一路軍事。”
張巡目露思索,卻是轉頭看了薛白一眼。
薛白正似笑非笑,見他目光看來,故意皺了皺眉,端着架子,也不表態。
“如此,權職一分爲四,叔父便可輕鬆許多。”李峘繼續道:“至於這四使人選,請叔父與雍王共同計議,如何?”
李祗思忖了一會。
對他而言,這並不是難以接受的結果。他這個太上皇任命的河南節度使,其實是與當今天子任命的東都留守顏杲卿權職有衝突的,薛白之所以一定要拿掉他,其中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換言之,他原本就只能在河南道東半邊的齊魯一帶行使節度使之權,算是有一半的權力。照李峘這提議,無非是再少一半,但還可舉薦人選,相當於不虧。
“可。”
李祗表了態,衆人便看向薛白。
“雍王以爲如何?”
“我這趟到河南,聖人有幾樁叮囑。”薛白祭出了天子名義,道:“一則,須統一號令,戰時地方兵馬聽從元帥府號令行事,聽李光弼指揮平叛,不得有惜兵自保、拒不支援、擁兵自立之舉;二則,安祿山之所以能反,乃節度府掌握了兵、民、財、法之權,自成一國,如此情形,往後必須杜絕!”
他語氣嚴厲,衆人皆是神色一肅。
白忠貞此時才反應過來,附和道:“不錯,聖人是這般說的。”
李峘道:“那雍王這是答應了?”
薛白還在考慮。
他踱了幾步,走到了張巡的地圖前,伸出手指,對着河南道偌大的地盤比劃着,道:“爲更有效率配合平叛,我意將河南道一分爲三,將齊州、兗州設爲山東西道,將青州、密州等地設爲山東東道,如何?”
李祗當然不肯。
河南道原先這麼大,一下子劃得這麼細,官員任命,各項調度都很是麻煩。他的權職也要大爲削減。
衆人遂又就此事爭論起來。
好不容易,薛白也讓了一步,不再分東道與西道,只設了一個山東道,又在河南道、山東道各設四名司使,把原本李祗的權力一分爲八。
之後,又就着七個地方大使的人選商議。
過程中,薛白再讓了一步,讓李峘從廣陵太守遷到河南道常平使,職權進了一步。
最後衆人議定,由李祗帶頭起草奏書,上表朝廷。
奏書上說,鑑於安祿山之叛,節度使權職過大,他自請解權,以爲天下表率。又爲平叛大局計,提出了新的地方政策,請聖人批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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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風亮節!高風亮節!”
議完了最大的一樁軍務,當夜衆人難免又要設宴共飲。
而李峘運來的下一批糧草也到了,他治下要富庶得多,糧草運得多,到得反而慢些。
這次運來的不僅都是新糧,且負責押運糧草之人也讓衆人都十分驚喜。
因爲正是李白。
李白入城直到赴宴,出現在他身邊的朗笑聲就從沒停過。他的豁達灑脫之氣,讓他走到哪裡,彷彿哪裡就是盛世一般。
待聽說了李祗的奏書,李白頓時大爲讚譽,盛讚了李祗的風骨。
“吳王之高風亮節,實讓人敬佩,我有一詩獻於吳王!”
“好,太白先生請!”
李白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撫着長鬚,張口便來。
“淮王愛八公,攜手綠雲中。小子忝枝葉,亦攀丹桂叢……”
李祗聽了,不由展露出了笑顏,擊箸和歌,甚爲開懷。
他保住了權職,卸下心事。因這一首詩連此前的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帶來的煩惱都褪了下去,唯有對酒當歌、人生樂事。
“哈哈哈哈。”
宴到最後,李祗滿臉通紅地被扶去休息,猶大笑不已。
薛白只飲了半杯,待李祗離開後,又舉杯與李白、李峘二人敬了敬。
“成了?”李白笑問道。
“成了。”薛白笑答道。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看向了李峘。
李峘揉了揉額頭,又笑又嘆,末了,道:“莫讓叔父知道,是我們對他設了這個局。”
“知道了也無妨,是爲了大唐。”
“來,再飲一杯。”李白瀟灑站起,搶過薛白的杯子,斟滿了一杯,笑道:“敬大唐!”
回溯整件事,在李白隨李峘北上運糧並給薛白寄了第一封信的時候,薛白就開始與李峘有通信了。
他從一開始就表達沒有除掉地方宗室勢力的意思,相反,他告訴李峘,眼下爲避免地方割據,增加朝廷的威望,他希望宗室中的有識之士能站出來爲國效力。
之後,薛白又詳述了他希望能削弱節度使之權的意思。
他說節度使權力過大是太上皇怠政、懶政的結果,後患無窮,今天子聖明,意在整肅朝綱,改革積弊。
另一方面,李峘也通過詢問李白而瞭解了薛白的爲人。看到了一個與旁人口中“意圖謀篡的逆賊”不一樣的李倩,認爲這些提議是對大唐有利的,當然,也是對李峘本人有利的。
於是,他們設了這個套,把李祗哄來,一同分解了他的權職。
但此事說到底,也就是李祗好說話,畢竟還是大唐的宗室,沒有割據的野心。今日若換成了一桀驁不馴的節度使,在逼迫之下起兵反了也並非沒有可能。
重要的是開了這個先例。
有了表率,接下來朝廷安置河北兵將,哪怕是對天寶年間任命的節度使削權也有了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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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五,大雪紛紛。
黃河以北,孟州,史思明中軍大帳。
嚴莊回到燕軍中已有些時日了,近來,他見史思明雄才大略、志向不凡,遠勝於當年他輔佐的安祿山,漸漸又有了些動搖之意。
他思量過,認爲薛白雖有能耐,但畢竟年歲尚輕,根基尚淺,比不得史思明在邊軍中數十年經營。且不說假戲真做,改換陣營,也許能做到腳踏兩隻船。
如今的形勢是,燕軍大軍雲集,氣勢正盛。想要速戰,一舉擊潰李光弼,拿下東都過年節,偏是李光弼堅守河陽,加固城池,死活不肯出戰。而史思明如果大軍渡過黃河,李光弼勢必又會出兵擊其後方,讓人進也不能,退也不能。
寒冬臘月,攻不下河陽城,十餘萬人的糧草消耗極大,史思明正急迫尋求戰機。
可他派遣的從東邊渡了黃河的兩支兵馬,竟是退了回來了。
這日營中軍議,便是要處置此事。
“陛下,懷王回來請罪了。”
史思明對長子十分嚴苛,冷着臉點了頭,當即有人把史朝義帶了進來。
“阿爺,孩兒遇到了薛白……”
“跪下!”
史朝義本已找了藉口,沒想到才進帳,當面就是一聲厲叱,只好老老實實地跪下。當即有兩個兵士過來卸了他的甲,接着,史思明拿起馬鞭,對着他的背就抽。
“啪!” 史朝義皮開肉綻,背上痛,心裡也痛。認爲史思明對他太過嚴苛了。
連抽了好幾鞭,便聽到帳外有士卒道:“陛下,周贄前來請罪了。”
跪在那的史朝義聽了,心想周贄與自己同樣是敗軍之罪,也該捱上幾鞭子。
很快,周贄入了帳,道:“罪臣汴州大敗請陛下賜罪。罪臣回師之時,在滑州擊敗了唐軍汴滑節度使許叔冀,獻於陛下。”
史朝義正等着史思明鞭打周贄,聞言大感驚愕,不明白大家都是一起敗退回來的,周贄怎就能多立一份戰功。
事實上,滑州在汴州以東,許叔冀在燕軍敗退之前支撐不住,就已經投降了,周贄來不及上報,就遇到史朝義潰敗,只好帶着俘虜逃回黃河以北,連滑州城都沒接手。
許叔冀原本是朔方軍將領,平叛之初先是跟着郭子儀出兵常山,後奉命到靈武覲見李亨,被授爲汴滑節度使。李亨投降後,長安朝廷當然是不承認這個官職的,許叔冀便跑到滑州,上表奉承李琮,朝廷還沒來得及處置他。
如今在河北、河南、江淮一帶,已有不少長安朝堂上都沒聽說過的節度使。都是李隆基在蜀郡、李亨在靈武時委任的。
許叔冀本就擔心被薛白清算,見燕軍勢大幹脆投降了。史思明一見他,頗爲高興,當即讓周贄將功抵過。
再說起汴州之戰,得知史朝義不聽軍令,擅自出兵洛陽,導致遭遇薛白而大敗。史思明拿起鞭子又抽史朝義。
“啪!啪!”
史朝義本等着周贄一起捱打,沒想到自己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罪責,悲憤至極,心中泣血。
嚴莊見此情狀,再次懷疑起了大燕的前途。
史思明像是知道嚴莊心中的動搖一般,等次日再召開軍議,臉上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爽朗豁達的表情。
“嚴公來了?先嚐嘗這大棗。”
“謝聖人。”
嚴莊目光落處,發現案上放着好幾籃子的大棗,一顆顆都頗大,棗在九月成熟,這些乃是曬乾了儲存到現在的,皮有些幹皺了。
據他所知,軍中原本並沒有這等果子,必不是從北邊運來的,那就是從南邊來的了?
“臣聽聞,新鄭縣的大棗頗爲有名,不知這些可是新鄭大棗?”
“不愧是嚴公。”史思明笑道。
嚴莊一聽,連忙行禮,道:“恭賀陛下。”
“爲何恭賀朕啊?”
“陛下既得了新鄭的棗,想必很快要得新鄭的城池了?”
“不久你自會知曉。”
“喏。”
說話間,嚴莊已留意到了一旁的史朝義與周贄之間有些不對,此二人作爲大燕的懷王與宰相往日都是並列,今日卻是隔得甚遠,且互相不看對方。
史思明順着嚴莊的目光,也留意到了他們之間的不融洽,板着臉招二人上前。
“大業將成,你等失和,是想誤朕的大事不成?”
“臣不敢。”周贄先行禮應道。
史朝義連認錯也落後了,勉勉強強地跟着道:“兒子不敢。”
這態度落在史思明的眼中更顯得小家子氣,讓人不喜。但眼下不是責罰他的時候,史思明遂道:“你二人和好再談正事,這籃棗子便賜給你們。”
說到這裡,他忽然詩興大發,決定賦詩一首。
大燕天子喜歡賦詩,舉世皆知,一見他整理衣袍露出文雅的表情,帳中衆人紛紛側耳聆聽。嚴莊也屏息以待,隨時準備出口讚譽。
沉吟片刻,史思明一指那籃棗,開了口。
“大棗一籃子,半桔半紅紫。一半與懷王,一半與周贄。”
“好詩!”
嚴莊身子前傾,正準備開口,因不知這次是律詩還是絕句,稍稍猶豫,竟是慢了半步,被耿仁智搶了先。
“這首小詩乍聽雖淺顯,可一咀嚼,卻極妙啊。”耿仁智上前兩步,侃侃而談起來,“此詩用了四個半字,雖未提要讓懷王與周相公和好,其意卻自明。”
他走到那一籃棗前,把一籃棗分成了兩份,裡面各有顏色淺的、深的。他將它們分別交到史朝義與周贄手裡。
“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謝陛下。”
“謝父皇。”
史朝義接過棗,心情愈發沉悶。
嚴莊則跟着附和了幾句,可就這麼一首小詩,能讚美的都被耿仁智讚美過了,他能說的也有限。
吟過了詩,終於說起了正事。
“伱們可知,這棗是誰送來的?”史思明故意賣了個關子。
大家當然不知,紛紛猜測,史思明這才示意周贄說話。
“此事的功勞還是在許叔冀。”周贄道,“許叔冀本是朔方將領,郭子儀部將,你們都知郭子儀支持李亨,而李光弼支持李琮……”
引見出了許叔冀,並交代了一些往事之後,後面的則是由許叔冀來說。
許叔冀是名門之後,他高祖與大唐的開國皇帝是關係很親近的同窗好友,因此他從小順遂,活到四十歲從未受過挫折,這次投降,他認爲自己或許能和祖先一樣,再立一個開國之功。
“唐軍駐於新鄭的將領張用濟,曾與我是同袍,一起在郭子儀麾下效力,後來調到了李光弼麾下。郭子儀治軍寬仁,體恤士卒,對部將多爲優待;李光弼則以嚴苛著稱,軍法森嚴,張用濟早就與我抱怨過李光弼,如今我歸附大燕,便派人去聯絡了他,他願爲大燕效力。”
聽到這裡,諸將露出喜色,知道擊敗李光弼的契機來了。
許叔冀又道:“唐廷兄弟鬩牆,爭鬥皇位,有不少將領最初奉李亨爲主,如今都惶惶不安。只須讓張用濟煽動這些人,他們必會反戈李光弼、轉投大燕。”
嚴莊聽了,眼神閃動。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把這個情報悄悄告知薛白,可想到李光弼軍中既然能出這樣的叛徒,難保薛白身邊沒有。萬一傳遞情報時走漏了消息,反還要連累他的性命。
他原本就有了動搖之意,如今更不願輕舉妄動了。
~~
如此一來,唐軍就無從得知張用濟已暗通燕軍的消息了。
只是他們都還不知李光弼治軍有多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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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天寒地凍。
河陽是黃河北岸的一座小城,屹立於風雪中。相比於燕軍浩浩蕩蕩的軍陣,顯得有些可憐。
一隊兵馬在傍晚時進了城。
“左廂軍使張用濟,奉命運送軍資前來!”
張用濟把手放在嘴邊哈着氣,目光打量着城牆,思量着打開城門接應燕軍一事。
若說本心,他真不願轉投叛軍,可他此前站隊李亨,對此心中不安,且他確實受不了李光弼的嚴苛。
總想着這些,他對待軍務便有些漫不經心,這次前來運送軍資其實已經晚了一天。
“張用濟,我命你三日內到河陽,爲何晚來?!”
才入城,張用濟便聽到了李光弼的喝問。
他心中不以爲然,天氣不好,他帶着這麼多人的隊伍早到一日晚到一日,是很正常不過的事。
“天冷,牛羊凍死了不少,因此晚來。”
“我問你爲何晚來?與凍死的牛羊何干?”
張用濟一愣,反問道:“大帥是在刁難末將嗎?”
“你既領了軍令狀,爲何晚到?”
張用濟心不在這裡,眼神一翻,不再回答。
此刻,他下定決心,今夜就勸說幾個熟悉的將領一同歸附燕軍,裡應外合,除掉李光弼。
這心思他雖然是藏在心裡,然而,他卻不知,他的散漫、不屑,以及那種“最後忍一忍”的心態落在李光弼眼中已構成了不可輕饒的大罪。
更何況,張用濟私下抱怨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張用濟運糧失期、頂撞主帥、動搖軍心。”李光弼徑直喝道:“拉下去斬了!”
“什麼?”
張用濟一愣,大怒,嚷道:“李光弼,你這是假公濟私。因我是郭節帥的部將故意報復!”
李光弼不發一言,自看着軍法官將人拖下去。
不少將領連忙上前相勸。
“大帥,馬上要年節了,不宜臨陣斬殺大將啊。”
“逢年過節的,不過是晚到一日,何必如此?”
“是啊,大帥。這天氣冒着風雪押運軍資不容易……”
衆人都覺得張用濟只是小錯,不至於斬首。
李光弼卻不爲所動,臉色比這個冬天更爲冷峻,直到聽得“噗”的一聲,一顆人頭落地了,他纔開口道:“把頭顱掛在城門上,再有不遵軍令者,斬。”
他很清楚,如今軍中許多人心猿意馬,若不加以震懾,軍心隨時有可能崩潰。
~~
張用濟身死的消息傳到了燕軍。
史思明大爲驚訝,不知李光弼是如何看穿自己的佈局。
他再讓許叔冀去偷偷聯絡唐軍將領,卻發現,在李光弼嚴厲的軍紀之下,已無人敢再三心二意,許叔冀接洽到人都難。
同樣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很快意識到,李光弼並不需要等察覺到張用濟的背叛纔開始清理,而是出於像狗一樣敏銳的嗅覺,習慣性地把不利因素消除掉。
所謂名將,不會等發現了危機再一個個彌補,名將會盡可能杜絕危機發生。
而嚴莊也是心中一凜,再次考慮了自己的處境。
於是,他暗地裡寫了一封信,用蠟丸包好,裹進魚腹裡,遣人扮成漁夫悄悄送往偃師……
薛白收到信時已經回到了洛陽。
他看過信,目光一掃,允許刁丙去把地上的魚提起來。
“今晚吃魚,大過年的,年年有餘。”
這天恰好是元月初一,這是應順二載,也是天寶十四載,若沒有薛白,安史之亂本該在這一年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