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伯萊國軍隊的推進,除了少數百姓繼續在紀勻途這裡寄人籬下外,更多的難民選擇逃往中原躲避戰火。
遠在順城的白衫軍還沒注意到北方的敵人,他們正時刻戒備着虎視眈眈的溷人。
說來也怪,自從唯一一次交手後,魏王赫連支似乎消失了。
所有拓撥石吔人都留在東欒河以東,只是吃飽喝足後出來溜溜馬、打打獵。
風景珩勸說宇文曼與文泰儘早完婚,以免兩人不清不楚的關係影響女皇的形象。
“好耶!好耶!”
聽說兩人準備喜結連理,風軒敏興奮地拍着手掌幾乎跳了起來。
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見,准以爲新娘子就是風軒敏本人。
文泰雖然有些難爲情,可是爲了面子,他必須撐住。畢竟自己是男人,可不能像個大姑娘一樣扭扭咧咧。
只是宇文曼內心相當矛盾。
畢竟這已經是她人生的第二場婚禮,而且新郎還是同一個男人...
另外,最主要的問題還藏在她內心深處。
翠月樓的那一頁,在她內心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精神變得恍恍惚惚,以至於她已經聽不清周圍的人都在說些什麼!
風軒敏沒有注意到宇文曼的變化,依然顯得分外開心,這個小女孩已經想當然地開始計劃起來。
“禮服要找最有名的工匠設計,每一寸針線都要用最華麗的裝飾!”風軒敏手舞足蹈地在屋內走來走去“彩禮要多得鋪滿大街,禮樂隊伍也要擺成長龍!”
文泰也跟着思考起來。
“還要準備御座、制案、節案、滷薄...彩輿也要立即着手製作!”
文泰拍着額頭繼續思索“還有祭祀的環節非常重要!這裡沒有宗廟也沒有天壇可用,所以必須召集順城所有可以出力的人,現在就開始搭建!”
“阿泰!!!...”
宇文曼的喉嚨因爲傷感而顯得低沉。
文泰正與風軒敏聊在興頭上,居然沒有發覺這場變故。
風景珩雖然看見了,卻並不清楚宇文曼在伯萊國發生的遭遇,誤以爲她只是憂國憂民。
風景珩很欣慰自己選擇了女皇。
於是他站了出來,建議婚禮應該量力而爲。
但風軒敏卻和父親唱起了反調。
“曼姐姐和泰哥哥可是女皇和將軍耶!哪能這樣冷冷清清度過婚禮?”
風景珩有些生氣,但是他又不忍心去責罵多年未見面的女兒。
“女皇創業未半,理應以天下爲主!”風景珩教育着女兒。
“一場婚禮又要不了多少錢!不好好舉辦一次,多沒面子!”風軒敏還是不服氣。
“女皇一路舉步維艱,靠着仁德獲取民心所向,支撐着脆弱的軍隊,好不容易纔走到今日。”風景珩保持孜孜不倦的態度繼續說着“你卻爲了所謂的面子,讓女皇與少將軍失去剛剛打下的基業?!”
風軒敏自言自語地說“什麼都不辦,還不如收拾好行囊,選個好地方當山大王去!”
“你!...”
風景珩氣的舉起了巴掌。
“先生對軒敏妹妹過於嚴厲了!”
文泰擋在了風軒敏前面,他害怕風景珩一時收不住手,真的一耳光扇在了女兒臉上。
“先生的教誨,朕銘記於心!只是對於軒敏妹妹,還望先生不必心急,以免大家都受到傷害!”
宇文曼也站出來勸說風景珩。
面對突發狀況,她沒法繼續陷入沉思。只是不想因爲自己,引來父女兩針鋒相對。
“他那裡受傷了!”
風軒敏從沒見過父親會發這麼大的火,在她腦海中,父親一直都是運籌帷幄,喜怒不形於色。
現在這個怒髮衝冠的男人,讓她覺得無比委屈。
“孺子不可教也!”
風景珩知道文泰完全是出於善心才擋在面前,自己於情於理都不能一點面子不給兩人。反正現在也不需要他出什麼主意,於是丟下女兒氣沖沖走了。
看來風景珩是真的對風軒敏發起了脾氣!
“本來就是嘛!”
見父親盛怒之下奪門而出,風軒敏居然撲在文泰懷中流出了不被理解的眼淚。
文泰本來打算安慰這個小妹妹,結果被送入懷中的風軒敏搞得手足無措。
文泰正好撞上了宇文曼的眼睛,他攤着雙手,臉上寫滿了自己情非所願。
原本只屬於自己的胸膛,卻被另一個女孩佔據。
心中涌起一陣酸意,讓宇文曼起伏的內心一言難盡。
她與文泰之間的感情,第一次出現了危機。
她的阿泰是否有這種感覺,或者風軒敏的主動讓他難以拒絕。
只是...
只是一個小女孩,會有什麼壞心思呢?
放下敵意冷靜思考突然出現的矛盾,她相信風軒敏並不是有意而爲,只是過於傷心而在“哥哥”那裡尋求安慰。
“先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希望軒敏妹妹能夠理解。”
宇文曼將手搭在風軒敏後肩與文泰一起分擔小妹妹的淚水。
“如今並非太平盛世,多少百姓裹上一卷被褥就等於嫁娶!我們如果無視蒼生爲所欲爲,如何對得起追隨我們輾轉千里的百姓?”
風軒敏紅着眼睛扭頭看着曼姐姐,她不知道如何去反駁,因爲事實就是如此。
只是自己一直帶着女孩的幻想,逃避生活去一味追求世間美好。
目送風軒敏一蹦一跳地離去,宇文曼羨慕不已。
如果自己也能像她那樣迅速抹去心中的陰影,那該多好!
熟悉而高大的身軀從背後抱住了她。
儘管上面還殘留着風軒敏的眼淚,卻依然溫暖了堅強外表下,那顆傷痕累累的小小心臟。
“曼兒...我知道...”文泰用盡量柔和的聲音說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宇文曼突然語塞了。
她沒想到阿泰居然有這樣細膩的心,不經意間就窺視了自己千瘡百孔的靈魂。
本來,宇文曼以爲自己已經忘了伯萊國,忘了那些傷痛!
去奪回皇位,奪回父親的遺產,之後她還能奢求什麼?
自己殘缺的身軀,又怎麼配得上那個純潔而高尚的文泰。
只是,婚姻始終是人生必然的經歷!
她還貪婪着文泰的愛,又不敢與他走到最後。
即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卑鄙到了極點!
長久以來,自己一直逃避婚姻這個問題,裝作一切都不存在。
文泰爲了自己一句話,就拋出性命去爭取早就不屬於她的東西。
而自己所作所爲,會不會是自私的內心在利用文泰,利用他忠誠和感情!
也許,打下江山的那一天,她應該將皇位交給文泰,再讓他找到真正的幸福。
而自己,就應該送上祝福後消失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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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規規矩矩擺在了桌角。
宇文曼拆開後仔細翻查了幾遍,都沒能看出其中的玄機。
信封上寫明瞭出自紀勻途之手,可是事實卻是信封中什麼也沒裝。
直覺告訴宇文曼裡面應該有些什麼!
也許是信件被手下動了手腳,或者只是單純想羞辱她。
伯萊國侵入谷州的事,她也略有耳聞。
紀勻途的信打算表達什麼?
是向她請求援助?
還是責怪她對敵國入侵袖手旁觀,對天下的作用如同信封一樣空無一物?
或者和其他人一樣只想着圖謀皇位?
其實紀勻途並沒有這麼多意思!
他只是根據奕川的暗示,寫了一封求援信,只要女皇和她的白衫軍前往谷州對抗伯萊國人,自己就加入他們。
等雙方真正交戰後,自己悄然退出,再等到兩敗俱傷後將他們一網打盡!
紀勻途也知道自己兒子紀武,正跟着女皇搞事情。
雖然他不希望宇文家得到江山,但是也不想讓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絞盡腦汁希望紀武能安安靜靜呆在順城,以免刀劍無眼,自己殺了自己兒子。
於是紀勻途將信寫好放入信封,隨後又覺得不妥,撕掉信件重新修改。
這樣反反覆覆折騰到了天亮,陪着他守候了一整夜的手下,纔拿着信件急匆匆趕往了順城。
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最後這封信居然忘了裝入信封。
關於空信封,風景珩不建議他們貿然踏足谷州——畢竟紀勻途是敵是友還不得而知。
況且,後陳與東魏對通州一直虎視眈眈。
順城一旦有所閃失,女皇和白衫軍將失去立足之地!
可是紀武因爲這封信,與風景珩又起了矛盾。
他自告奮勇,想要領兵前往谷州。
宇文曼知道,那是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
魯戚欣贊同風景珩,表示了對這次行動的憂慮。
本來白衫軍與陳鏗策劃了很久,如何奪取順城。
結果因爲風景珩的建議,他們撇開破衫軍獨自佔領了這裡。
陳鏗必然對他們懷恨在心!
一旦破衫軍背後捅刀子,整個白衫軍將成爲離水之魚。
對於宇文曼來說又是一次抉擇,是非成敗也許就在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下,就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
她還是決定將部隊一分爲二,一半用來保衛順城,另一半前往谷州。
見宇文曼做了決定,文泰也直接表示支持這次行動,他說自己相信作爲盟友的破衫軍,肯定會做他們堅實的後援。
可是,等到只剩文泰與宇文曼兩人時,文泰突然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見。
“曼兒,先生說得對,順城不容有失!”
文泰說得鏗鏘有力。
“可是,你不是也贊同...”
宇文曼知道了,文泰不想讓紀武和她難堪,所以打算自己來做個出爾反爾的惡人。
“我願爲你竭盡所能,只是...整個天下都在戰鬥,我們沒有足夠的軍隊救下所有人!”
看來文泰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思,所以纔會在現在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阿泰,也許我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我們應該嘗試去救所有人!”
宇文曼也十分心痛阿泰,她不該讓他一人承擔,可是偏偏自己是個沒用的女皇。
文泰一切都明白了,他不再說話,只是給了一個淡然的微笑。
等到夜幕降臨,文泰與紀武,帶着半數白衫軍趕往谷州。
他們這幾千可憐的部隊,根本不夠一場大的戰役。
所以宇文曼再次叮囑他們以營救谷州落難的百姓爲主,並幫助紀武找到父親紀勻途,搞清楚那封信的意思。
而魯戚欣則和風景珩一起陪在女皇身邊,留守順城伺機而動。
本來宇文曼還是希望能和文泰一同前行,只是包括文泰在內的所有人都反對這個提議,她只好留在安全的順城等待消息。
出發前,風景珩也提醒文泰,這趟路途應該儘量避免戰鬥。
自從回到中原以來,兩個身不由己的人不得不再次分別。
宇文曼用慷慨激昂的字詞鼓勵即將出發的將士,卻不知道對文泰說些什麼。
文泰走了過來,將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按在了她的掌心。
宇文曼感覺此物如此熟悉!
藉着微弱的火光,她看見的居然是從霧萊港商人那裡得來的金雀鳥。
她撫摸着光滑的表面,一路走來居然沒有半點磨損。
宇文曼還以爲早就失去了這個小東西,沒想到它居然一直在文泰那裡。
“在霧萊城,我去找你的時候撿到的!”文泰裝作輕鬆的說“我丟掉了家族的玉佩,只能用它做定情信物了!”
“......”
宇文曼怔住了!她沒想到,文泰還惦記着他們的婚事!
文泰在漆黑的夜裡看不清宇文曼的細微表情,見旁人都有一定距離,於是悄悄的說“等我回來,一定用八臺大嬌娶你過門!”
“嗯...”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宇文曼努力撐開嘴,卻只擠出一個字。
文泰小聲笑了起來,笑聲那麼開心,那麼純粹!
對着文泰離去的背影,宇文曼默默留下了眼淚。
她雖然不相信鬼神,卻依然雙手合十,祈禱文泰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