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泰騎在馬上,眺望着遠處的城樓。
前面就是兩國交界——谷口關。
連日以來心驚膽戰地路途上,好在沒有出現其他意外。
對於伯萊國老國王的死,文泰等人也越有耳聞,他估計這也是一路暢通無阻的原由吧。
“前面就是大夏了!”
文泰靠近車廂的窗口,隔着窗簾提醒裡面的人。
由於車內還有一個叫做風軒敏年輕姑娘,所以文泰也不方便挑起窗簾與宇文曼說話。
這個風軒敏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一路上用起錢來總是大手大腳。
不過大小姐性格非常開朗,自從宇文曼進入馬車後,這個女子就一直有說有笑,很快就和兩人混熟了。
宇文曼知道,過了前面的關卡,就是大夏的土地了。
當初兩人不顧一切逃離那裡,還以爲能在伯萊國度過餘生。
然而異國他鄉並不接受兩人,於是他們只好又狼狽地逃了回來。
諷刺的命運啊!
看着這麼一個樂天派的女子,宇文曼居然生出了一絲嫉妒之情。要是兒時的自己也能一直呆在父皇身邊,應該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吧。
“軒敏,你父親沒有陪你一同出來嗎?”
宇文曼有些好奇,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弱女子,獨自一人遠行千里,卻對兩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沒有一絲戒備之心。
早在宇文曼身體恢復後,她就向風軒敏提出要離去。
可是這個女子卻堅持留住了他們,最後居然不離不棄的一同來到了谷口關。
宇文曼撩開一點窗簾看着遠方,高聳的城樓正在地平線上如春筍一般升起。
只要過了關口就是大夏境內了,也不知道墨允荀是否還在暗中追查他們。
一旦回到故國,她就要開始新的生活,而文泰則要爲了她的王位,提着腦袋來回奔波。只是爲了創建一支屬於他們的軍隊,最後奪回失去的王座。
而這一切只是因爲對她的愛——或者是對皇帝的忠誠。
這樣~對文泰來說公平嗎?
“父親正在關內等我。曼姐姐忘了我體內,也留着中原人的血脈嗎?”風軒敏嘻嘻的笑着。
“你母親呢?”
宇文曼也不知爲何順口而出。
“我母親...”風軒敏眺望窗外的眼神略微下垂“永遠留在伯萊國了。”
“對不起,我不該...”宇文曼十分窘迫。
“沒關係,人總得有一天離開父母的懷抱!”
風軒敏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歡快,她依舊看着越來越近的城樓,充滿崇拜地讚歎着“在洶涌的河流之上居然建造出如此雄偉的城市,真是一個千秋不朽的奇蹟!”
宇文曼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放下窗簾陷入了沉思。
她與文泰去年夏末離開皇城,如今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這漫長的歲月中,自己幾乎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莫名其妙地活着。
她現在只有一個目標,回到皇位盡力治理這個千瘡百孔的天下。
只是過關以後該怎麼去做,她一無所知。
那些時刻準備殺死她的人,絕不會因爲自己的出現就將皇位拱手相讓。
戰爭不是兒戲,如果文泰倒在了通往皇位的路上,她能否繼續支撐獨身一人的自己,她能否接受沒有文泰的日子...
思想就像洪水氾濫,永無止境的翻騰,直到車外傳來一聲馬叫,宇文曼才意識到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所有人員出示證件,下車等待檢查,隨身武器統統上交!”
關口守衛對每一個試圖入關的人,重複着這句恆古不變的口令。
入關接受檢查是邊關的常識,而收繳武器則是兩州刺史額外提出的要求。
風軒敏並不擔心,畢竟四人的通行文書早就買好了。
所以她只是輕鬆的跳下了車,好奇的觀望從未踏足之地,任由守衛一絲不苟的檢查馬車。
宇文曼也跟着下了車,伸手觸摸由故土的巨石堆砌的城牆。
半年前,她坐着人販子的黑船通過了這裡。
半年後,她坐着結實的馬車又回到了這裡!
憨厚老實的老車伕到是什麼也沒有,守衛隨便搜了搜就放過了。
而文泰就麻煩了不少,雖然他悄悄丟掉了標誌身份的軍刀,然而還是被細緻的守衛搜到了隨身的匕首。
守衛不耐煩地嚷嚷起來“說了武器不得入城,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文泰看着被拿走的匕首,裝作無辜的說“最近野外賊寇繁多,帶把匕首在身上,完全是爲了防身,並無惡意。”
一番查找後,守衛又搜出了那把短管火槍“這又是怎麼東西?”
“這是來自極北之地的菸斗!”文泰拿起火槍,將嘴脣放在槍口,再用手指放在火門上示意菸葉的位置。
“蠻荒之地的人總喜歡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守衛不屑的嘲笑着這個未來可能會揍得他找不到北的武器,加上馬車內也沒有別的違禁品,於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通過。
老車伕見關卡放行,等兩個女子都上車後,穩穩的駕着馬車入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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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泰知道,過了谷口關,再往東南走上數十里就是谷口鎮了,而那個邊境重鎮就是他們的起點。
現在是時候與風軒敏道別了,只是多日以來的相伴,讓文泰對這個小妹妹居然產生了一絲不捨之意。
不過風軒敏終究是風軒敏,她不是文泰的宇文曼,也不是需要龍椅的女皇。
而文泰當務之急是將父親被打散的舊部東拼西湊起來,眼下第一站就是谷口鎮。
駐守那裡的將領是他兒時的好友,那個少言寡語卻總是信守承諾的紀武。
看見前面一蹦一跳的女子,和停好了馬車緊緊跟隨的老車伕,文泰故意拉着宇文曼稍微滯後了幾步。
“曼兒,這裡曾是某位父親管轄過的地方。”文泰悄悄的提醒宇文曼。
“我知道,隘州與谷州都歸於紀刺史管理。”宇文曼很有自信。
“那你猜猜谷口鎮知縣是誰?谷口關又歸誰管理?”文泰還想考考她。
“莫非是...”宇文曼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是誰啊?”文泰緊繃多日的臉難得鬆弛了下來。
“小武?!”
宇文曼還沒等到文泰的最終答案,風軒敏卻朝落在後面拖拖拉拉的兩人拼命揮手“快來看啊,這裡的風景真漂亮!”
其實谷口關並不大,也沒有人向風軒敏解釋眼前的山川河流。
只是她必須待在這裡,老車伕已經將家信請人送去了谷口鎮,風軒敏的父親風景珩正在鎮裡等着他們到來的消息。
騎馬從這裡出發,再等到父親趕來,一天的時間綽綽有餘。
“軒敏妹妹,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後會有期!”文泰朝着這個性格開朗的女孩抱拳行禮。
風軒敏像個膏藥一樣黏了過來“泰哥哥,你們去哪裡,帶上我唄!”
文泰看出宇文曼有些彆扭,一口拒絕了過分熱情的女孩“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事不方便透露。”
也許風軒敏看出了兩人的心事,知道自己再這樣瞎攪和下去大家都很尷尬。
於是發出了銅鈴般的笑聲“放心吧,我纔不去呢!就是看你們臉上有心事,想讓你們開心一點!我就在這裡隨便轉轉,父親很快就來這裡接我了。”
被這麼一說,宇文曼臉上禁不住泛起了紅暈。
這個女孩一路上是那麼的慷慨和善良,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總是毫不猶豫伸出援手。自己卻如此小肚雞腸,去計較她剛纔並不算親密的動作。
看着風軒敏一蹦一跳跑開的背影,宇文曼默默地揮手告別。
希望有緣再見!
“曼兒,我們就這樣告別好嗎?”文泰略微有點自責。
“對不起,剛纔是我太小心眼了。”宇文曼輕盈的靠着文泰。
“小心眼的不是你,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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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不在?”
文泰專門來谷口鎮尋找紀武,結果卻撲了個空,難免有些失望。
不過還是有點讓人慶幸,至少說明紀武確實還在管理着這裡。
“最近山賊活躍,人心惶惶,所以縣尉大人帶兵巡邏去了。”衛兵如實告知。
宇文曼看着文泰說“那我們先去他處,說不定還能碰上呢。”
衛兵得知雙方是舊相識,於是勸說兩人“縣尉大人每次巡邏都得十天半個月纔回來,兩位不如先在這裡住下,到時候第一時間就能碰上。”
文泰委婉的拒絕了衛兵的好意說“謝小哥美意,改日再登門拜訪。”
衛兵見兩人執意離去,也不多作阻攔。
兩人在谷口鎮逗留了一日,補充了一些必須品,匆忙領略一番邊塞風光後離開了這裡。
“阿泰,我們去哪兒?”
“去朢州!那裡有我父親秘密建立的北營,裡面留守了好幾萬士兵,就是爲了應對意外之變!”
在宮門之變前,文泰離開邑城的最後一刻,文淵才告訴了兒子這個秘密。
這裡除了文淵本人外,文泰覺得自己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文泰猜想當初自己父親一定預感到了危機和陰謀,所以纔會冒着殺頭之罪暗中組建了這支大軍。
“朢州離這裡還有些距離啊,到時候怎麼來得及尋找小武?”宇文曼心中不免疑惑。
文泰擺弄着她的頭髮“傻瓜,到了北營,再安排信使通知小武就好了。”
“不準叫我傻瓜,我可是你的女皇。”
宇文曼看着自己被文泰弄得亂七八糟的長髮,又好笑又好氣的墊着腳尖去撥弄文泰的頭髮。
直到兩人都散亂着頭髮精疲力竭,身邊的馬兒卻自由自在啃食着剛剛長出的嫩草。
宇文曼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中羊毛般的雲朵,偷偷伸手拉住了同樣看着天空的文泰。片刻的寧靜讓她忘記了皇宮、忘記了戰爭、忘記了伯萊國和過去種種痛苦的回憶。
在這裡,她只是一個墜入愛河的少女,牽着心愛的男子,享受着本就應該安寧的天與地。
文泰用空閒的那隻手在身邊摘下幾朵小黃花插在宇文曼散亂的頭上,然後緊接着將她擁入懷中。
可是天空幾隻盤旋的烏鴉完全不懂情趣,哇哇的叫聲打斷了兩人美好時光。
烏鴉本不是吉祥的鳥類!
文泰見過太多戰鬥過後,這些黑鳥撲向地面啃食死人的血肉。
盤旋的黑鳥意味着附近有屍體。
這裡是遠離治安管轄的野外,文泰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於是他拉起地上的宇文曼,整理好兩人的行裝,坐上馬背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