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視着桌案上的諫書,楊國忠怒不可遏.這劍南留後李宓也過大膽,自己不過是換了幾名心腹愛將,他用得着這般義憤填膺,將矛頭直指自己嗎?想來這書生真是一身的酸氣,這麼多年混跡官場,竟然還是沒能會怎麼做官。
從前有鄧聞在他身邊時時“教導”,一切也算平安無事。可如今纔將他升爲他用,不過一月功夫,他卻痼疾又犯,真是不知好歹。
嘴角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楊國忠提起了硃筆,在那諫書落款之處疾書幾字,揮手扔給了一旁邊的官員,大聲地笑道:“這廝可真是國之棟樑啊!看他一紙書,連本相都爲之熱血沸騰。此行南征大計,看來還真是非他莫屬。聖上有此賢臣,還怕不能旗開得勝?”
那官員一臉賠笑,望着諫書上的硃批,即便數九寒天也已汗流浹背。連連點頭稱是,心中卻在慶幸自己作出的“正確”選擇。
誰都知曉,南詔地處南疆,其境內大山環繞,山間雲屯霧集,瘴氣迷漫,所過之處更有咆哮如沸湯的大河。如此險灘惡境,去者九死一生,朝中衆將無一敢往。而之前一直擔任劍南節使的鮮于向(鮮于仲通),此刻更是談虎色變,稱病不起。也不知之前那戰是如何“取勝”,着實讓人頓口拙腮。
楊國忠似乎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卻只是淡淡一笑,“怎麼了?李大人,是否你也有這一腔熱血,想要爲國出力呢?”
那姓李的官員,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急忙跪倒相國腳邊,叩頭如同搗蒜,“不敢不敢!下官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就連那刀劍都握之不住,若是相國真要讓下官去那南疆,只怕下官連那站馬都爬不上去,又如何能上得戰場,殺得敵人啊?”
楊國忠聽罷,大笑不止,“哈哈……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焉能上得戰場?可咱們這劍南留後的李宓都能上得,你又如何上不得呢?”
李大人頓時嚇得面若紙白,癱軟地跌坐在了地上,半張着嘴巴呆愣地注視着楊相國。老淚縱橫,彷彿赴死一般。
見他如此絕望,楊國忠笑得更歡了,負手踱步走到他的跟前,伸出手去,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李大人哪!本相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又何必當真呢?不過那李宓卻實爲國之棟樑,如今滿朝武,如他那武雙全,且又對朝廷赤膽忠心之人已是不多見了,所以本相思前想後,這南征主將人選那是非他不可呀!不知大人對於本相如此決定,是否還有更好的提意呢?不妨咱們開誠佈公的細細思量,看看本相這決定到底合不合理。”
那李大人哪裡還敢說上半個不字,早已嚇得屁滾尿流,甚至連頭都已經擡不起了。原本李宓將此諫言交託自己,想要將此書交於聖上,可惜他真是高估了自己。如今相國權傾朝野,又有誰能夠撼動他的地位呢?如此行爲不過是螳臂擋車,完全的不自量力。
數日之後,一紙書自朝中傳來,李宓閱過之後,頓時氣得面色鐵青。這哪裡是聖上的御筆親批,明明是奸相的一道催命符旨。雖然書表面寫得義憤填膺,對於之前的諫言更是大加讚賞,但之後的“委以重任”,卻讓李宓憤概不已。
待傳令官員離開之後,他緊拽書,狠狠將其拍了案幾之下,怒視着書封面那流金的字體,心中的憤恨,讓他忍不住的咬牙切齒。這奸相果然神通廣大,就連那御史李大人,都已懼怕於他。如此下去,這國家的社稷將如何發展,難道聖上真的昏庸到了這份田地?
他難以相信,這便是當年一手開創了開元盛世的皇上,如今他的所作所爲,與那無道昏君有何兩樣?整日只知飲酒作樂,與那妖妃沐浴甘泉,而將此朝中大事,卻全然交與那弄權的小人。如此以往國將不國,難怪那邊陲小國也敢作亂。
“聖上啊!您快醒醒吧!”對天長嘆,濁淚無聲的涌出,然而一切又有何用?就連這朝中重臣,都已全然臣服,自己這一小小的地方官員,又有何德何能,能夠撼動頭頂的泰山?
然而就在此時,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名丫環飛奔而來,氣喘吁吁地急切稟報,“老爺!老爺不好了老爺,小姐……小姐離家出走了!夫人……”
霎時一震,李宓驀然擡頭,“啪”一聲跌座椅上,長長一聲嘆息:“哎!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
南詔王宮之中,紫陌一臉黯然,扔下手中毫筆,搓着凍僵的手指,擾到嘴邊呵着熱氣。雖然說過不想再管軍務,但每日見他蹙眉,卻又於心不忍。寫寫畫畫若能助他舒展愁雲,那也算是爲他分憂吧!
然而此刻,冰冷的天氣,卻忽然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一個曾爲了她甚至放棄唾手可得的王位,一個曾爲了她甚至想要親手毀滅她的男人。這驀然浮現的思緒,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明知這樣不對,但那一瞬間的衝動,卻又讓她悸動不已。
推開書房,讓自己沐浴着冬日的陽光,那感覺如此遐意,讓她忍不住的微笑。七年前,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倒黴的自己無奈的回到了南詔古國,與他相遇只是一場意外,卻換來了一生的相守。不知道應該怪他還是謝他,但至少他已用真心作爲彌補。
沿着宮外蜿蜒的小道,帶着侍者魚貫而行。收拾了些閒置的衣服,聽說那人生活十分拮据,或許這些對他有些幫助。
郡王府第如今已另做他用,王爺一家已被遣散得只剩下了宗室之人。如今全家都擠在一處破敗的廂房之內,生活也變得無比的悽慘。
當紫陌踏入院中之時,一眼便看到了他正背對着大門,揮動着手中的柴刀,一下又一下地砍着成堆的木柴,背上結實的肌肉,透過被汗水打溼的背襟,驀然顯現於眼前。
擡起手來,紫陌欲言又止,柳眉輕收垂目輕嘆:這難道就是當年那風流倜儻的通海郡王蒙崇峻嗎?半年不見已然宛如隔世。
踩着由青石板所鋪成的面,紫陌悠然走到了他的跟前,將一塊錦帕悄無聲息地遞了過去,他卻看也不看繼續奮力的劈着硬柴。
“小的只是階下之囚,當不起妃殿下的一番好意。若是弄髒了殿下的香巾,那可如何擔待得起?”
紫陌心頭一緊,伸出的手臂緩緩垂了下來,“你還地怪我嗎?”
他冷笑一聲,帶着尖銳的諷刺,“怪你?我哪敢呀!你是如今已是南詔的妃,更是殿下癡心迷戀的專寵,你認爲我這小小的囚犯敢不臣服嗎?我又不是活得膩味了!”
言過之後他繼續奮力地劈着硬木,連頭都懶得擡起看她一眼。或許他也明白,此刻的相見,只能讓自己更加難過,與其難過,不如不見的好。
“是嗎?”紫陌冷笑一聲,示意着隨從將那帶來物什,擡入了院中的廂房。
他窺視一眼,卻並沒有起身阻攔,“難得這嚴冬時刻還能有人雪中送炭,謝謝妃殿下的賞賜,內人也一定會感激涕零的!”
紫陌莫名的心中一緊,驀然回,驚詫地凝視着他,“李家小姐何時來的?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呀?”
他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將地上的柴草拾起來,堆放一旁,隨後扯起衣襟擦了擦滿頭的汗水。
“誰說她來了?她與我毫無關係。那般不守婦道的女,怎麼能配做在下的妻?”說着,他有意注意着紫陌臉上的變化,她曾經的猶豫,讓他記憶猶新。“不過妃殿下可就不同了,千寵溺集於一身,她又怎能與殿下相提並論呢?”
“蒙崇峻,說話不要是過分……”
“有嗎?”他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兀自從井中提上滿桶水來,倒入石盆,就着冷水清洗着滿身的灰塵。“真是士別日該要刮目相看了,堂堂的‘飛龍將軍’,如今也變得小鳥依人囉!出入也會帶着護衛,從前的颯爽英姿,已經只能讓人追憶了!哈哈!”
“蒙崇峻……”望着他忽然逼近自己,她卻出於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心臟跳動的速也在驀然增加。凝視着他那英俊中帶着剛毅的臉頰,或許這王室之中的確暗藏着龍族的血統。如此俊秀,與他堂弟不相上下,難怪自己會在無意之間被他們所迷。
衆隨從見主受驚,急忙奔入院中,而他卻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經過了她的身旁,“妃殿下還是請回的好,這兒又髒又亂,並不適宜接待你這樣的貴客!”
“退下!”紫陌厲喝一聲,眼中已然充滿了憤怒。爲何他們都喜歡嘲弄於自己,難道自己就真的像那跳樑小醜嗎?
“殿下……”衆隨從霎時不知所措,紫陌卻驟然揮手,龍牙長劍瞬間迸射而出,“我要殺人!你們出去給我看好大門,無論是誰都一律放他進來!上次那一箭之仇,今日終於可以親手所報,誰也不許阻攔,不聽令者,殺無赦!”
隨從惶恐,急忙迴應:“殿下,他是皇上吩咐留下的人質呀!您若把他殺了,這可如何向得皇上交代呀!”
“我不管那麼多,全都給我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來!聽到了沒有?”紫陌真的怒了,一劍斬向柴堆,單是劍氣就將那柴堆整堆劈成了兩半。衆隨從哪裡還敢滯留,紛紛退出院去,再也不敢過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