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回援的李清運氣足夠好,恰好撞上了沱江冰裂的時刻,曾充投入攻堅的士兵絕大部分跌入沱江,被濤濤江水捲走,身着盔甲的士兵是極難在此時逃生的,即便你水性再佳,也會被沉重的盔甲拖下水去,僥倖還浮在水面上的,往下游衝數裡之遠,要麼撞在冰塊上,筋斷骨折,要麼被深深地捲進冰底,在明年春暖花開,沱江解凍之前,是別想冒頭了。而攻上對面江堤的士兵下場也好不到那裡去,軍心盡喪,被定州軍砍瓜切菜一般殺死在岸上,更多的是絕望的縱身躍下沱江,活活被溺死。
鎮遼營全軍覆滅,靖海營打了一個下午,損失本已不小,剛剛又搭進去一個翼,則時還殘餘在岸上的,連着輔助兵攏共也只有七八千人,卻撞上了風馳電摯般衝過來的如狼似虎的親衛營。
李清也很累,兩天時間,他們基本上都在馬上渡過,期間只不過休息了數個時辰,雖然戰士兵都配備着雙馬,可以輪流換騎,但人卻是硬頂着。此時也是到了人體耐力的極限,但與曾氏士兵不同的是,他們此時卻亢奮到了極點,鼓起最後的力量,他們摧動戰馬,衝入敵從,揮動斬馬刀,盡情地收割着勝利的果實。
殘存的曾氏軍隊只抵抗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陣形便轟然倒塌,沱江在這個季節突然冰裂對士氣的打氣是無以復加的,普通士兵們不理解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反常的現象,在他們樸素的世界觀中,那就是老天爺發怒了,老天爺生氣了,老天爺認爲他們正在進行的戰鬥是不道德,不正義的,所以天降雷霆,懲罰於他們,否則怎麼能解釋這種現象呢?
曾充也不理解這是爲了什麼?但他知道,靖海鎮遼兩營的覆滅會帶來什麼後果,看到自己腳下的士兵們失卻了陣形,失去了勇氣,如同老鼠一般四處逃竄,卻總是被奔馬趕上,被馬上的騎士毫不留情地斬殺在當地,他萬念俱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雙手抱着頭,痛哭地嚎哭起來。
“大將軍,快跑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曾逸飛衝到曾充面前,大聲喊道。
“跑,往哪裡跑?”曾充茫然地擡起頭,看着渾身是血,臉露驚恐之色的曾逸飛。
曾逸飛看着曾充那雙完全失去神彩的眼睛,跺了跺腳,正想下馬去扶曾充,眼角卻看見一支騎兵正飛快地向這裡衝來,一咬牙,曾逸飛一夾馬腹,也不管曾充的死活了,徑自逃命去了。
衝上來的是李清,兩眼血紅,已幾乎麻木的李清的目標便是這裡高豎的中軍旗,戰馬嘶鳴,直衝而來,曾充似乎被嘶鳴的戰馬聲驚醒,猛地擡頭,跳起,看着直衝而來的李清,一時之間,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力氣,雙手拔起身邊的大旗,吼叫着向前奔來,揮舞着旗杆,擊向李清。
戰馬自動地向一側避開,李清身子半俯,手中鋼刀劃過一道弧線,鋒利的刀刃掠過曾充的脖頸,一顆斗大頭顱頓時高高飛起,輕舒猿臂,李清一把抓住這顆頭顱,高高舉起!
沱江對岸,陳澤嶽的部隊已僅僅餘下三分之一,殺盡了敵人的他們,自己也耗盡了力氣,軟軟地或趴或坐,看着滔滔流動的江水對面,親衛營的戰馬往來馳騁,盡情地充殺,此時,江水也阻隔了他們,他們只能拼命地拉開了嗓子吼叫着,用力地拍打着地面,用刀槍敲擊着盾牌,替江那邊的戰友們助威。
天邊露出一絲曙光,這場從四更天就風雲突變的戰事,終於結束了一邊倒的屠殺,皚皚白雪之上,盡是倒伏的死屍,鮮血凝固成紫色,覆蓋大地的銀色變成了花衣。
這一場戰鬥,李清沒有留下一個戰俘,除了少數逃走的,盡被殺死在當場,哪怕你舉手投降,也難逃被殺的命運,現在的李清根本沒有什麼餘力來收容俘虜。
直到第二天中午,陳澤嶽部才艱難地越過一側山脊,從江對面趕了過來,與李清會合,幾乎一天一夜的激戰,讓陳澤嶽部傷亡慘重,以六千之衆硬抗兩萬餘人不休止的連續進攻,陳澤嶽已榨出了士兵的第一份潛力,現在,他的軍隊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已跌落到了最底谷,眼前還強撐着,完全是因爲這一場大勝的興奮還支持着士兵們。
李清的臉上絲毫看不見大勝之後的喜悅,看着傷亡慘重的陳澤嶽部,臉色相當的沉重,這隻能算是一場慘勝。但是爲了爲這次東征之行做好最後的註腳,即便是慘勝,李清也必須要完成這次戰役,擊垮曾氏最精銳的兩個營,爲東方的內亂奠定基礎。恐怕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定州勢力將無法踏足東方這塊土地了。
消滅這兩個營後,李清在白部反叛之後,制定的最新的戰略計劃已全部結束,現在,田豐已奪取了泉城,之所以現在還滯留在泉城沒有退出瀋州,完全是爲了牽制一部分敵軍,爲李清這邊減輕一定的壓力,現在的田豐,雖然突出了重重圍困,打通了回家的道路,但在沒有輜重,沒有補充的情況下,連續作戰,損失相當嚴重,全軍減員近一半,現在在泉城也只是勉力支撐,相信在知道李清這邊已擊垮靖海鎮遼之後,以田豐的戰略眼光,應當知道當機立斷退出瀋州,退守衛州了。
而李清這邊,也到了決斷的時候。
陳澤嶽,唐虎,鐵豹,李清等人席地而座,眼光從這幾員大將臉上一一掠過,李清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此次一別,不知還有沒有再次見到他們的機會。
“你們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對這一次我們在東方的失敗的原因都知道得很清楚!”李清開口道。
三員大將都是默不作聲,事關傾城公主,還有大帥最爲寵愛的女人清風司長,三人都選擇了沉默。
李清忽地笑了一下,幾員大將都莫名其妙,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帥。
“這一次我可真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了!”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咚的一聲沉悶響聲,“曾經有一位偉人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那是要流血,要掉腦殼,要殘酷鬥爭的,這一次事變,終於讓我真正領會了這裡面的意境,我一直以爲,自家內部有什麼矛盾,總是能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解決,我以爲自己能壓制所有的矛盾,以爲自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我錯了,錯了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的結局,將無數將士陷於死地。”
幾人臉色複雜地看着李清,李清所說的大致意思他們還是聽明白了,李清這是在檢討自己對於定州早已存在的傾城與清風之爭採取了縱容不管的態度,這種莫棱兩可的態度終於導致了清風在這一次的傾城事變中採取了推波助瀾,在陷傾城於死地的同時,也將東征將士陷入了死地。
陳澤嶽一直以來在傾城與清風之爭中是傾向於清風的,原因無他,他出身寒門,起於崇縣,與清風等人是一起跟着大帥從最底層奮鬥起來的,這個時候看着大帥沉痛的臉色,不由想道,如果大帥早先給清風司長一個承諾,也許這一次清風司長在發覺傾城公主的謀劃之後,便會立刻採取斷然措施,他相信,以清風司長的能力,完全能做到萬無一失,只需將傾城公主控制起來,所有的危機將順利解除。
當然,他不會也不敢當着李清的面將這話說出來。
“你們說,她們該死嗎?”李清問道。
三人瞠目結舌,這個問題即便是以三人與李清之親近,也是萬萬不能回答得,即便他們心中有答案。
李清嘆了一口氣,心知也從他們那裡得不到答案,看着三人,緩緩地道:“想必這個時候,定州已經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傾城所謀,不僅是將我陷於死地,恐怕還會涉及到我們在中原的佈局。如果她接掌了定州大權,我們在中原的兵力部署必然會被打亂。這是我此刻最擔心的。”
陳澤嶽一驚,“大帥,定州還有尚海波大人,路一鳴大人坐鎮,再說了,大帥有命,在大帥不在的時候,定州師以上部隊調動需有尚大人,路大人,清風三人聯署方能調動,眼下清風司長不在,傾城公主即使想動我們在中原的兵力,也無法辦到啊,王將軍,過將軍,呂將軍是斷然不會聽令的。”
李清嘿嘿一笑,“那是我不在,不是我死了,假如傾城告知衆人,我死了呢?”
三人呆若木雞。是啊,假若傾城公主宣稱大帥死了,以爲大帥復仇的藉口,盡起王過呂三大主力師奔赴東方戰場,那大帥費盡心思在中原的佈局頃刻之間便要毀於一旦。
“我已派出人手奔赴三位將軍那裡,但願能提前趕到!”李清道。其實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擔心沒有說,那就是尚海波,路一鳴如果真以爲自己已經死了,他們還會不會象以前那般一樣忠心,如果他們仍象以前那樣,那麼傾城便很難調動軍隊,但如果此二人有變,那可真得就危險了。
“清風司長知道內情,應當會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吧?”鐵豹道。
李清嘿地一笑,清風的確知道內情,也可以阻止,很有可能清風已提前做了佈署,但前提條件是尚路二人不變,否則,清風的所有準備將化爲流水,如果傾城說動尚路二人投靠她,三人聯署,將足以取信王過呂三人。
“我必須返回定州,但是卻不能帶你們同行!”李清目光炯炯地看着三人,道:“這裡的士兵不可能跟着我出去,那樣目標過大,只能由你們率領向白馬渡突圍,那裡,去年水師鄭之元設立了基地,你們突圍到那裡後,與那裡的將領會合,必須要堅守到明年春暖時節,沱江解凍,水師方能逆流而上,接你們回家!”
三人同時站了起來,知道這已是目前讓大帥脫困的唯一機會了,自己三人率大部軍隊向白馬渡突圍,吸引敵方大軍,而大帥則輕裝簡從,潛行而回。
“大帥,你輕裝簡從,如果遇上敵軍怎麼辦?”唐虎有些擔心。
李清擺擺手,“我不需你們擔心,在那個方向,還有我們的人接應我!”李清指指後方,那是遼城方向。
三人吃了一驚,大帥怎麼向敵人的腹心前進了。
“從這裡往泉應方向,根本就沒有可能潛行過去了,對手也會防止我單身潛逃,所以,只能直入虎穴,從海路返回。你們放心吧,我這邊一切都有安排,倒是你們,此去困難重重,一路之上艱難險阻,我希望明年春暖花開,水師到達白馬渡的時候,你們都還活得好好的!”
唐虎哈哈一笑,重重地拍拍胸脯,“大帥放心吧!想當年與蠻子那場仗,如此險惡,我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
李清點點頭,重重地捶了一下唐虎有胸甲,“下去安排吧!”
次日,部隊開始集結,二千餘親衛營,再加上接近三千的陳澤嶽部已做好向白馬渡轉移突圍的準備,而李清則在李武等人的陪同下,準備反方向前進。
在這五千餘部衆之中,陳澤嶽選出了一名長相與李清有幾份相似的士兵,穿上了李清的盔甲,立於中軍旗下,以便在突圍途中,欺騙敵軍。
“大帥,我們走了!”半山城上,三名將軍向李清拱手行禮。
“一路保重!”李清莊重地還禮。
“大帥保重!”三人齊聲回答。
李清凝目看了三人半晌,猛地轉身,與十多名內衛跨上戰馬,旋即消失在三人的視野之中。
沱江之畔,一座用上萬人頭駐成的京觀讓所有的哨探驚呆了,京觀之下,幾百具沒有頭顱的屍體擺成了數個大字,“叛定州者死!”
聽此哀耗,遼州大帥曾慶豐當場嘔血數升,就此一病不起,而瀋州,曾逸凡瘋狂地盡起大軍,撲向正向白馬渡轉移的陳澤嶽部。看到如此情景,呂逢春頓起脣亡齒寒之感,不殺死李清,將禍害無窮,納芙更不必說,三部第一次拋棄了彼此之間的小算盤,齊心合力,一齊撲向了陳澤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