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嶺軍寨,金鼓轟鳴,殺聲震天,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士兵猶如大海浪潮一般向着矗立在山頂的橫刀師防守陣地衝去,前部在營壘之前撞擊得粉身碎骨,轟然倒下,後面的卻再一次的壓上去。
空中石彈飛舞,八牛弩特有的嘯叫聲響徹戰場,每一次的響聲,都意味着幾條甚至十數條的性命的失去,防守者利用固有的地理優勢和精良的裝備,讓進攻者一次次無攻而返,而進攻者推着蒙衝車,擡着雲梯,撞木,義無反顧地發動着一次次決死的攻擊。
這已是第三天了,周祖浩與歐陽剛強兩支部隊輪番上陣,但卻均無建樹,只是在軍寨之前留下一具具的屍體,高高的軍寨主堡之上,定州軍旗仍在高高飄揚。
血戰到此時,雙方都已殺紅了眼睛,原本鬆軟的土地已被踩得鐵實,傷者死者流出的鮮血滲進地面,讓黃色的土地變成了紫黑色,殘臂斷肢四處都是,現在已是酷暑,這些東西散發出來的味道着實讓人聞之慾嘔。
雲梯搭上城牆,一些士兵拼命地拉拽着系在雲梯中央的繩索,以免雲梯被對手推開,而其它的士兵則立即向上攀爬,這一階段對所有的士兵來說是最爲致命的,因爲他們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防護能力。
軍寨之上,立時便有一些推杆抵上雲梯,將雲梯向外推去,這是一個角力的過程,不過卻是城上的佔據優勢,在推的過程中,另一些士兵捧起石頭,狠狠地砸下去,不是磺中正在攀爬的士兵,就是砸中下面的人。最讓人恐怖的則是雲梯恰好搭在滾木之下,此時,定州兵只需放下滾木的繩索,釘滿利刃的滾木順着城牆落下,剃頭一般地將雲梯上的士兵斬倒,最慘的則是有的被利刃扎透,當滾木再一次升起之時,人卻還掛在上面,哀嚎慘叫之聲幾不類人聲。面對這樣的東西,城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滾木落下的瞬間立時便撲上去,用長長的斬馬刀砍斷滾木之上的繩索,使其不能再升上去進行第二次攻擊。
一名京師大營所屬軍官終於爬上了城牆,站在城牆之上,手執着長長的斬馬刀,第一時間斬斷向他刺來的數杆長槍之後,一刀橫掃四方,逼開身邊的定州軍,他虎吼着跳下牆垛,落在寨牆之上,斬馬刀揮舞,盪開一個大大的圈子,而在他的身後,立時便有十數名京師大營的士兵跟着爬了上來,圍在了這個軍官的身邊,努力地維持着這個來之不易的橋頭堡,衛護着身後的雲梯,以待更多的人爬上來。
“上去了,上去了!”歐陽剛強興奮的跳了起來,打了三天了,這是第一次攻上了城牆,轉身看着身邊的周祖浩,“這是某麾下第一猛將牛耿,怎麼樣,還是我們京師大營的兵更勝一籌吧?”得意之形溢於言表。
雙方合作攻打了數日,早前的一些不愉快早已不翼而飛,戰場上的並肩戰鬥是最容易讓兩個男人迸發友誼,歐陽剛強雖然得意,但語氣之中卻更多的帶着一絲調侃,這三天來,秦州兵的勇猛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周祖浩微微一笑,“京師大營官兵自全國精選而出,單兵作戰能力,當然是勇冠三軍的。”雖讓京師大營的士兵拔了頭籌,但口頭上卻不認輸,你單兵能力是強,但集團作戰,咱卻不輸給你。
歐陽剛強哈哈一笑,已經佔了上風,倒也不以爲甚,不必再在口頭上爭輸贏,兩人打了一句嘴巴仗,眼光卻死死地盯着那個剛剛突破的點,突破也許容易,但守住卻更難,如果守不住,一切都是枉然。
城上被突破的這一點,定州軍在城牆之上的陣形突然之間變得極爲扁平,兩邊拼命向中間擠壓,而在向前的通道上卻防守變得薄弱起來,這一個變陣,使得攻上去的牛耿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步前進,他這一動,圍在他身邊的,先期爬上來的進攻士兵便也向前攻去,這使得他們離城牆越來越遠。
惡戰之中的當事者還恍無所覺,但在城下觀戰的歐陽剛強和周祖浩都是駭然變色,在兩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轟然一聲,城上形式已是大變,拼命向前擠壓的定州橫刀師士兵們終於成攻地在牛耿的身後合龍,截斷了他的退路,而正從這個點上向上攀爬的進攻者們馬上便遭遇到了滅頂之災。
“撤回來,撤回來!”歐陽剛強急得嘶叫起來,被截斷了退路的牛耿便如同失去了水的魚兒,便算他是一條鯊魚,遲早也得給一片片生撕下來,變成一幅骨架,成爲定州兵的戰利品。
牛耿三十出頭,是一員經驗極其豐富的將軍,當寨牆之上自己歸路被斷,身邊戰友一個個都倒下去之時,他便及時地察覺了變化。
“回去!”他大吼道,一個轉身,手中斬馬刀連劈,轉身重新殺向城牆邊。
定州士兵卻是擋住這位兇猛的殺神,被他一陣狂劈,居然又成功地接近了城牆。
“來時不容易,想走更難!”定州兵中忽然響起一聲大喝,一個全身盔甲的將軍一手執盾,一手執刀,從士兵羣中躍出,人在空中,已是一刀劈下。
風聲臨頭之際,牛耿身邊的京師大營士兵已全部倒下,剩下了他一個光桿將軍,看到凌空下擊的對手,手中斬馬刀一個急旋,逼開身邊的一支支長槍,長刀橫架,想要擋住對手的凌空一斬。
嚓的一聲輕響,用桐油浸泡過,然後再在外面纏上金屬絲的桑木刀杆立時斷爲兩截,手中突然一輕,牛耿不由大驚,對手的戰刀只是微微頓了一下,便再一次地直劈而下,身體猛地原地生生扭轉,同時兩手之中的斷刀也同時捅向對手,對手這一刀如果不變直劈下來,那便是一個兩敗之局。
對手冷哼一聲,身體側轉,刀勢略變,這一刀貼着牛耿的面門削下來,差一點點就讓牛耿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鼻子。
躲過一刀斷頭之厄,牛耿也是渾身出了一身冷汗,對手戰刀之利,力量之大,遠遠超出他的想象。根本來不及換手裡的兵刃,只能揮舞着兩截斷刀,與對手戰在一起。
對方虎吼連連,刀如雨點一般連綿不斷地劈下,每一刀的力道都讓牛耿心生寒意,此時他那裡還敢隨意用手中的刀杆去架對方的戰刀,要是再被削斷一截,那手中的兵器就差不多成了匕首了。
兩人翻翻滾滾鬥在一起,打作一堆,身邊圍繞着的定州士兵卻是不好下手了,兩人換位頻繁,身形極快,一槍紮下去,說不定就會紮在自家將軍身上,只能圍在身邊,不停地爲自己人加油鼓氣。
牛耿交手片刻,便知不好,對手武功極高,不在自己之下,打得再久,自己也無法取勝,問題是這裡是敵人的地盤,敵人敗了無所謂,自己一個失手,只怕便會變身爲篩子,渾身都是洞洞了。一邊打着,一邊在心裡緊急盤算着如何脫身。現在這個局面雖然讓自己極其窘迫,但也在無形之中解開了自己遭到圍攻的局面。
主堡之上,關興龍陪着李清正饒有興趣地觀看着這場龍虎鬥,“主公,這一招會讓對手上當麼?”
李清沒有正面回答他,卻笑道:“京師大營果然是藏龍臥虎啊,這員敵將武功很不錯啊,如果在公平環境之中較量,鐵豹只怕不是對手。”
關興龍笑道:“京師大營精選全國精兵強將,自然是猛將如雲,可我定州也不差啊,不說王啓年將軍,過山風大將,便是我關某,如果提刀上陣,眼前這員敵將,十招之內,定將其斬於當前。”
李清大笑,“不錯不錯,我倒是忘了,我身邊的可是橫刀立馬,唯我關大將軍啊!”看了一眼城牆之上的惡鬥,“那小子打注意要跑了。”
“鐵豹裝傻也裝得不錯,這那裡是想要對方的命啊,這簡直便是護送對手下關啊!”關興龍失笑道。
“跑了好,跑了好!”李清撐在牆垛之上,道:“興龍,這幾天,我們表現出來的力量讓對手總是感到就差了那麼一線,那麼接下來,就得讓對手感到絕望了。”
“這是當然!”關興龍道:“接下來,我們將會讓對手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橫行天下的定州軍。”
城牆之上,鐵豹與關興龍翻翻滾滾地鬥到了城牆邊上,牛耿背貼着城牆,心中暗喜,只差最後一點,自己便可脫身而去了。
“吃我鐵豹一刀!”鐵豹似乎在這種場景之下,還是對手抵抗了如此之久,感到大失面子,狂吼聲中,兩手握刀,擻頭劈下,眼前空門大開,牛耿不由大喜,一手上撩,另一手握着的半截刀杆猛力前插,杆尾裝着的利刃可也不是玩兒的,真要扎中了,就算穿不透盔甲,但劇痛可是避免不了的。
鐵豹悶喝一聲,收刀,後退,這霎那之間的機會,正是牛耿等了好久的機會,手中的斬馬刀急旋,逼開四周的亂槍,人已是翻上了城牆,大笑道:“鐵豹,我們來日再戰。”一個倒翻,整個人便向城牆之上墜去,城牆之上的士兵都是一驚,涌向城牆,探頭向下看去。
向下急墜的牛耿再跌落十數米之後,手中的斬馬刀猛力劈向城牆,刀鋒嵌進城牆,巨大的力量使刀刃迸發出一陣火花,一路向下劃去,火星四濺之中,牛耿急墜的身形開始變緩,等到離地面數米之時,牛耿鬆開握刀的手,此時,他握刀的右手之上,已全是鮮血,一落地,四周的士兵立時一涌而上,舉起盾牌,向後急退而去。
“好小子,真是不錯啊!”城牆之上的鐵豹看到對手如此乾淨利落的退去,也是點頭大讚,心中卻是有些遺憾,不能將此等勇將斬於城上,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而城下的秦州軍與京師大營士兵,看到牛耿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從城上逃了出來,不由都是大聲喝彩。
一片喝彩聲中,這一次的進攻卻又時鎩羽而歸了。
“你說什麼?”周祖浩,歐陽剛強兩人都霍地站了起來,直楞楞地看着軍醫正在爲其包紮手上傷勢的牛耿,“與你相鬥的定州將軍自稱鐵豹?”
牛耿點點頭,“不錯,他自稱鐵豹,武功很不錯,而且他那刀,嘖嘖,真是鋒利之極,一刀下來,便將我的刀杆一刀兩斷,要不是我反應快,今天就回不來了。”
周祖浩與歐陽剛強沒有理會牛耿,互相看了一眼,“怎麼可能是鐵豹?”
“爲什麼不可能是他?”包好了手站起爲的牛耿大爲不解地看着兩位將軍。
歐陽剛強看着他,沉聲道:“鐵豹是定州李清的貼身侍衛,他便是李清的影子,他如果在這裡,那李清?”
周祖浩臉色激動,強自壓抑住,“這只是我們的猜測。到底李清在與不在,還要看接下來定州軍的反應。”
歐陽剛強握着拳頭,緊張地有些手發抖,李清如果真在這裡,那可就大發了。
“李清爲什麼會在這兒呢?”
周祖浩沉思片刻,“很有可能是李清剛好來這裡視察,我們發起攻擊很突然,而有賁寬所部又沒有如同原計劃一般趕到這裡與我們會合,而是斜插到了小艾河,切斷了對方的歸路,使李清無法退回去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在秦州的過山風一定會炸窩,短時間之內,必然會盡起大軍,前來救援,所以,我們只要發現秦州過山風的軍事動向,便能判斷李清是不是在這裡?”歐陽剛強興奮地道。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打下鴉雀嶺軍寨,便能知道李清到底是不是在這裡了?”周祖浩道。
“打,我們當然要竭盡全力打,但同時,我們也要將李清可能在這裡的情況稟告興州,請周大將軍迅速拿出決斷,而且現在,尚首輔以及袁指揮使都還在興州,有他們一齊來判斷,應當無差。”歐陽剛強道。
“你說得不錯,我們馬上發文給興州,同時要給賁寬傳去軍情,讓他不惜代價,也要堵住小艾河的通道,爲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如果我們的判斷不錯,那麼,他那裡很有可能會遭到極爲凌厲的進攻。”
小艾河,一道斜坡之上,賁寬所率領的興州兵依山坡列陣,在士兵的最前面,是一輛輛的戰車組成的防線,每輛戰車的前面,都綁着寒着寒光的利刃,戰車之後,一根根的長矛豎起,線成一片槍林,而在山坡之下,李鋒的翼州營騎兵正自盤桓,看到坡上的軍陣,李鋒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又要打,又不能真得將對手擊碎,他媽的,這活兒真讓人感到窩囊。”
又仰臉看了一會兒,大聲道:“李鐵,進攻。”
“是,將軍!”李鐵大聲應命,一夾馬腹,一馬當先,便衝向山坡。
一陣陣的騎兵散開,在平地上加速,然後猛地衝向斜坡,手中揮舞着帶着鐵鏈的鐵骨朵,隨着騎兵進入弓箭射程,山坡之上,猛然迸發出一片烏雲,先是衝向天空,然後一個掉頭,便向着奔騰的騎兵衝來。
箭雨落下,馬上士兵只是微微低頭,任由箭雨落在盔甲之上,與此同時,手裡的鐵骨朵已是飛了出去,沉重的鐵骨朵連着鐵鏈,呼嘯着飛起槍林之中,將槍林之中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的砸倒,衝上斜坡,沿着對手的車陣,騎兵們繞了一個圈子,又從另一頭衝下,後面的則緊跟着衝上來,箭雨與鐵骨朵在空中飛舞,雙方不時有士兵倒下。
賁寬雖然佔據地勢,但卻不敢主動發起進攻,定州鐵騎在他心中有着濃濃的陰影,手下的這些士兵依靠在一起,依仗着軍陣,還能勉強與對手相抗,但如果主動進攻,一旦散開了軍陣,他極其擔心會擋不住對手的衝擊。
這場衝擊與反衝擊持續了大約半個時辰,雙方各自付出了上百條性命之後,李鋒主動後撤,與對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這樣的進攻,數天來,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場,結果總是一樣,隨着時間的推移,賁寬的信心倒是一天天打出來了,名聞天下的定州兵也不過如此嘛,打了幾天,自己也沒有吃多大的虧。這讓他的心情極端地好了起來。
但他的好心情隨着鴉雀嶺軍寨那邊歐陽剛強和周祖浩的一封密信而徹底被破壞,看到信中所述,賁寬不由大驚,如果真如他們所言,自己接下來,恐怕抵擋得將不是眼前的這個騎兵營,而是不知有多少兵馬的秦州過山風集團,那可是近十萬兵馬,真要一齊涌過來,自己會被吞得連渣也剩不下多少。
賁寬這個悔啊,自己當時到底是那根筋搭錯了,要跑來這裡堵什麼對手逃跑的後路啊,這下好了,圍攻鴉雀嶺,抓住李清這樣的罕世奇功自己撈不着一星半點,反而要在這裡硬擋對手強大的援軍,這不是自己尋死麼?
“來人啊,馬上給我上報周大將軍,我這裡擋不住了,擋不住了!”賁寬痛心疾首地嗥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