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何……”
“對不起。”何岑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隨即抿緊了嘴脣,一步一步迅速而穩當地都下樓。
安易愣了一下,何岑臻好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會很真誠地道歉了。安易愣了愣, 不知道怎麼回話。
何岑臻默不作聲地抱着人往外走, 彎腰鎖門, 再輕輕地往樓下走, 動作敏捷無聲,好像一隻豹子。半夜安靜極了,安易雙手被毯子裹着動彈不得, 靠在何岑臻懷裡,彷彿能聽到他沉穩的心跳, 不覺就有些臉紅心跳, 忙小聲道:“我……我自己能走, 又不是傷的腳。”
何岑臻搖搖頭,不做聲響地抱着他走出了小區。安易只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又能猜到他的心思了---其實這一個多月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事業沒了,幾場見血的打鬥,他也有些疲憊,想躲在一個地方好好地傷心一下,最好還能借酒澆愁一回, 喝個酩酊大醉, 無所顧忌。
兩人走過路燈下的街道, 五月的南方, 暖風熏熏, 小區圍牆上開着粉色的薔薇花,樹影在微風裡輕輕搖晃, 一切都好像去年的某天。安易靠在何岑臻懷裡,心忽然就飄搖了起來,一如對五月的感覺:飄浮的,將定未定的。
他不知道自己從前拒絕何岑臻對不對,他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對何岑臻的所作所爲對不對。好像何岑臻真的在意他,上次金魚巷事件裡,他不該對何岑臻那麼冰冷。後來的種種都在證明,一旦出事,他都希望何岑臻在身邊,給自己堅持的力氣。這是忘不掉,安易清楚地知道,但自己一廂情願就能兩情相悅嗎?
他好像喪失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正胡思亂想着,何岑臻忽然停了腳步,說道:“好了。”說着頗帶幾分不捨地放下安易,開了車門。安易披着毯子站在風裡,無意識地轉了一下頭,忽然遠遠地看見自己的屋子,沒話找話道:“糟了,忘記關燈了。”
說完忽然一愣,轉頭看向何岑臻。何岑臻打開車門的手一僵,臉上閃現幾分暗紅,漠然道:“上車。”
安易中心的情緒洶涌而出,定定地望了他一下,才上了車,在車子發動的剎那低聲道:“一定是巧合……”
“不是。”何岑臻竟然聽到了,還回答了,安易吃驚地轉過頭,卻只見他在路燈明滅裡曖昧難明的側臉,如此堅毅。
“我有時候會過來,在那裡看你。”
安易心頭一跳。
何岑臻專注地看着路況,說道:“你回來以後,就沒有找過我,我不敢去夢田,只能在那地方看你的房間。你睡晚了,我就會忍不住想給你打電話催你睡覺,你總是不能照顧好自己,這點不好。”
安易眉頭微皺,何岑臻也皺了眉,說:“那時候公司已經不大好了,我知道有人在對付我,這種事情不算少見,我怕……連累你。在某種領域裡,暴露自己的愛人,就是把心臟亮出來,等着對方射殺。我是膽小鬼,我也會怕。”
縱然安易對他的情話已經萬分提防,聽到“愛人”兩個字還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待聽得他語氣自嘲地說自己是膽小鬼,心中不禁微痛,不覺爭辯道:“你不是……”
“結果還是把你連累了。”何岑臻沒給他安慰的機會,繼續說道,語氣黯然。“你在金魚巷受傷,我就知道不好,卻還想隱瞞,對方居然放手讓我查到,見到宛庭軒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事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宛家在歐洲有不錯的勢力,宛庭軒不過是宛家不受寵的兒子,來到X市居然瞬間撼動了四君子的勢力。安易,我怕歐洲那邊插手,我保不住你。”
安易垂下眼,低聲道:“所以不管我怎麼樣,你都在暗中看着,不敢插手?說實話,我真的不怪你。最初是覺得自己沒資格要你的保護,後來又明白了你的難處……”
“你理解,不代表我就可以原諒自己。”何岑臻道,“你一次又一次受傷,我卻一再退縮,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安易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我說過了,宛庭軒不是因爲你纔對付我的,我這張臉和聞君易一模一樣,他肯定知道……算了,”他嘆了口氣,別開頭,道:“這個問題不要討論了。”
何岑臻緩緩道:“你不用安慰我,事實怎樣,我自己知道,我就是……”
“閉嘴!”安易驀地低喝道,“你這樣一再地貶低自己,是想說我有眼無珠看上……曾經看上一個懦夫嗎?不許間接罵我!”
何岑臻心中登時一陣酸楚,再一次清楚地知道安易對自己的情意從來沒有減少,但正是因爲太濃太深太重,所以他害怕。不僅他害怕,何岑臻自己也害怕,怕自己不能像他一樣深情不悔,辜負了他。
他在夜裡輕輕地嘆氣,這種複雜的害怕要怎麼描述,才能傳達萬中之一。
“你……”安易終於還是安慰他,道,“你不是懦弱,你只是被我拖累了,縛手縛腳。高手對陣,一招猶豫就是輸,你一直被宛庭軒威脅着還能不敗,很了不起。”
何岑臻嗤笑了一下,安易無視他笑裡的嘲諷之意,轉過頭看着他,說道:“何岑臻,這個時候我們就不要追究誰對誰錯了,拿下敵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我們這段時間裡不要內訌了,我以後不給你惹禍了,你也不要顧忌我的安危,要不你就找個地方把我還有聞君易、阿步放着,你想做什麼就放心大膽地做。”
“幫我們報仇吧,不要輸了!”
彷彿有一股暖意帶着堅定的力量緩緩注入身體,何岑臻點頭,緩緩道:“你放心。”
安易以爲他要去慈恩醫院,誰想何岑臻居然帶着他去了別宴。車停下,安易望了他一眼,何岑臻說:“別宴有私人醫生,對付這種傷更在行。”
說着下了車替安易開了車門,彎腰伸出手還想抱他。安易臉一紅,怒瞪一眼,裹着毯子自己走了出來。何岑臻心情輕鬆了不少,微微含笑,與他並肩從專用的電梯上了樓。
兩人一直上了二十樓,安易走出電梯,發現這一層不是包廂,反而像是一般的獨戶居室。何岑臻打開門,兩人走進去,裡面客廳、臥室、廚房、浴室,一應俱全,倒像是一套房子。
原來又是一個養人的地方。安易的心沉了沉。
何岑臻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得地說道:“這屋子沒別人來過。”怎麼在他心裡自己就那麼劣跡斑斑?想着想着,不由得暗自嘆氣。
安易在沙發坐下,何岑臻在車上已經打了電話,不一會兒外頭就有人來敲門。何岑臻應了一聲,進來一個年輕的男人,明顯地睡到一半被人叫醒,睡眼惺忪地問道:“先生?”
何岑臻示意安易,那男人拎着大箱子就走了過來,看見安易披着毯子,立刻放柔了臉色和語氣,溫和地說道:“別怕,已經沒事了,我可以看看你嗎?我讓先生避開一下,我是醫生,你不用不好意思。”
何岑臻愣了愣,安易登時怒了:“何岑臻!你找的醫生什麼眼色?老子是肩膀脫臼不是被強-暴!”
何岑臻一直繃緊的臉終於也露出了笑,按住了差點跳起來揍人的安易,安易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分明剛在說你究竟帶過多少人給他看?何岑臻搖搖頭,示意從來沒有過,溫和道:“大人不記小人過,他是別宴的醫生,難免有點……嗯……職業病。”
“誤會了?”男子愣了愣,笑了一下,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說道。“不好意思。我叫陸維,是別宴的專職醫生。”
別宴手下不是沒有迫於生活出來賣的人,都是陸維治的傷。安易不好對他生氣,只能應道:“我是安易。”
陸維睜大了眼:“你就是安易!”
安易就知道自己一定在這裡大名鼎鼎,沒好氣道:“對,我就是安易,你是來八卦的還是來治傷的?我肩膀快痛死了。”
陸維不由得笑了,這人果然和傳說裡一樣的火爆,幸虧他脾氣好,不計較,拿開了毯子幫安易看。何岑臻一陣緊張,陸維卻表示不要緊,不會留下後遺症的,幫安易弄了弄,大半小時後之後收拾東西道:“我就在十三樓住着,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打內線電話。”
安易點點頭,陸維便走了。房間裡又只剩兩個人。安易包着毯子看何岑臻,問道:“我在這裡住?”
何岑臻點點頭:“小區先不能回去,不安全,等事情過去了再說。這屋子是乾淨的,你不用覺得不舒服。你的東西明天我去幫你帶過來,安心呆着吧。”
安易想問那你住哪裡,但又不敢問,想想說道:“好,我知道了。”
何岑臻點點頭,起身道:“那好,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安易想送他,奈何披着毯子不好出門,他的上衣全都沒帶,只能作罷。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心裡一股茫然。不是因爲害怕未來,倒像是將事情拋給了何岑臻,鬆了一口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