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恩仇

【77】

晚上七點, 兩隊車從千般的大門駛出,往相反的兩個方向駛去。每隊車都由四輛轎車護送着,兩隊車的車窗裡, 都映出一個高潔如雪的側影。

都有聞君易, 誰是聞君易?

“先生……”念念望着那兩隊車有點吃不準, 咬了咬嘴脣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們該跟哪一輛啊?”

宛庭軒的臉冷若冰霜, 冰霜之下卻是憤怒的火焰。他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何岑臻居然願意叫安易出面,攪出安易與薛步辭的曖昧。他閉了閉眼, 眼前似乎還能浮現第一次見面時,何岑臻對安易不假思索的保護, 在毫無防備在展露的保護不會有錯, 何岑臻一定十分重視安易。但……

他有些拿不準, 而時機稍縱即逝,他沒有太多時間猶豫。

“先生。”一直默不作聲的雲無雁忽然開口, 輕輕地將手搭在宛庭軒的肩上,輕聲道,“再賭一次何岑臻對安易的真心,追薛步辭吧。”

宛庭軒輕輕地吐出口氣,吩咐道:“追薛步辭!”

埋伏已久的車隊從濃蔭遮蔽的道路上駛出, 追向東邊的道路。前後兩隊車在公路上行駛, 不緊不慢, 死咬不放。這一條路是環城高速與休閒山莊的支路, 來往的都是山莊的客人。今日記者會已經結束多時, 路燈初亮的道路上,只有螳螂與蟬的追逐。

宛庭軒坐在後座, 沉聲道:“念念。”

打頭的念念立刻應道:“是!”話音剛落,配備的司機已然明白,一踩油門砰的一下就撞了薛步辭車隊一下。

薛步辭的車隊彷彿不願意迎戰,只是往前開。念念一身背心工裝的野戰服,手中的M16自動□□一舉,砰砰兩聲就衝薛步辭車隊中最後一輛開了兩槍。那車子一避,前邊一輛車的車窗玻璃瞬間粉碎。

“念念。”宛庭軒道,“驗證。”

“是,先生!”

左右的屬下給念念打掩護,紛紛出槍協助逼散薛步辭周邊的保鏢車輛。薛步辭的保鏢也出槍迎戰,卻仍然保留兩輛車子緊緊保護着薛步辭的車。念念端槍,看準時機又是砰砰兩槍。子彈擊中薛步辭車子的玻璃,副駕一面全然展露。

那車子竟是薛步辭開的車,而聞君易坐在後座上,表情不動如山,冷靜如冰,哪怕對方的子彈差一點將他爆出血花,而窗玻璃瞬間粉碎。他只是嘴脣輕啓,淡定從容地跟薛步辭說了一句話。

薛步辭聞言,猛地將油門一踩,企圖甩開宛庭軒的人。

“先生!”念念向宛庭軒報告。

宛庭軒點點頭,一旁的雲無雁也道:“應該是聞君易不錯,安易那種身份,怎麼也修煉不出這種泰然自若的休養。”

“呵……”宛庭軒微笑道,“今日……總算能教我解決一個了!”語罷沉聲下令:

“圍殺!”

一直協助念念作掩護的屬下們立刻執行,不再顧忌,槍林彈雨地掃向薛步辭的保鏢。薛步辭一方迫於無奈,且戰且退,只想着快點到達環城高速。但宛庭軒嘴角冷笑,成竹在胸。

你以爲他不知麼?他又怎麼給你們上環城高速?

一行人在公路上前後追逐,宛庭軒的車隊前後逼近薛步辭的車隊,幾次三番終於將那些保鏢的隊形衝散。念念與屬下仗着數量的優勢,二對一地堵住薛步辭的保鏢,將衆保鏢逼退至公路兩側。他們有備而來,開的都是越野,而薛步辭他們卻爲了記者會,車子全無準備。保鏢們幾次三番衝撞,卻無法衝出重圍。

薛步辭白色的小奔馳孤零零地向前奔跑,後邊一輛黑色路虎緊緊跟隨,有如猛虎搏兔,避無可避。宛庭軒冷笑道:“無雁,槍給我。”

雲無雁將他的□□取出,宛庭軒打開車窗,悠悠然地瞄準,然後果斷開槍。

砰——

一聲槍響,薛步辭的車子爆胎,嘰的一聲長長的尖叫,車子打着旋扭曲前進,最後砰地一聲撞在路燈上。

路虎緩緩停下,宛庭軒打開車門,手中已經換了一把勃朗寧,站在引擎蓋已經凹陷的奔馳前,槍口指了指車子裡略顯狼狽的聞君易,微笑道:“聞公子,初次見面。”

聞君易抿緊嘴脣,閉上看不作回答。薛步辭在前邊一臉怒意,正要動手時忽然一隻槍管出現在他頭邊,雲無雁微笑道:“無辜牽連的池魚,請下車,不爲難你。”

薛步辭不回答,聞君易卻睜開了眼,冷靜道:“步辭,下車。”

“社長……”薛步辭叫了一聲,太陽穴上立刻傳來冰冷的觸感。聞君易低喝道:“步辭!”薛步辭無奈,只能順從地走下車來,在一旁站着。

宛庭軒嘴角含笑,看看薛步辭一臉不服的怒氣與滿眼的着急,悠悠問道:“聞公子,你呢?”

聞君易閉了閉眼,伸手打開車門,走下車來。他一身雪白的西服,在夜風裡更如冰如玉,泠泠然叫人不願意侵犯。

聞君易開口,問道:“宛公子,你我兩家雖是世仇,但隔了六十餘年再回來報復,不顯得師出無名麼?”

宛庭軒微笑道:“啊呀,還是讀書人的腦子好用,聞先生一猜就透。”

聞君易漠然道:“何必拐彎抹角。”

宛庭軒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祖上的事太久遠,我還懶得理會呢。只是我想要某些東西,而我父親不給,我自然要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這個證明,只好委屈聞公子與何先生了。”

“原來如此。”聞君易冷冷道,“你父親中意宛亭舉,你輸給弟弟,心有不甘麼?”

宛庭軒眼中恨意一閃而過,繼續微笑道:“聞先生真是冰雪聰明啊,可惜了,若是在其他時候相見,哪輪到薛步辭這隻笨狗?”

聞君易忽然輕輕地嗤笑一聲,斜了一眼薛步辭,面容霎時間從冰冷如霜變成嫵媚如花,說不盡的嫵媚婉轉。宛庭軒乍見之下不由得一愣,登時明白了過來,手中槍一擺就要指向他。

然後只有那麼一瞬間的發愣也就夠了,聞君易左腳後撤上身微伏,右手猛地一劃,一道耀眼白光在宛庭軒眼前閃過。

“先生!”一旁的雲無雁大吃一驚。

“走神……”薛步辭側身肘擊,右手往雲無雁的脈門上一拿,一個過肩摔便將他摔在地上。“……可不好!”

“安易!”宛庭軒暴跳如雷,往後一躍避過那一刀,手中的槍砰的扣響,怒道。“何岑臻就叫拿你把刀子跟我……”

“砰——”

“砰——”

兩聲槍響。一聲是宛庭軒的子彈打在安易腳邊的地上,另一槍是有人在遠處射擊,震掉了宛庭軒手中的勃朗寧。宛庭軒吃痛地握着手腕,眼前忽然人影一閃,卻是雲無雁一躍而起擋在他身前。

而正對着雲無雁的,是一把小巧的G19。

安易下車時一身白衣,修長瘦弱,誰也沒想到他腰上纏着一柄軟劍,而身上竟然還有一把G19!

雲無雁驚得一身冷汗。要是他晚半刻擋在宛庭軒面前,要是安易早半刻扣動扳機,宛庭軒已經成了槍下之鬼!

安易歪着頭,笑得天真又無辜:“宛公子,你猜猜,我會不會開?”

宛庭軒咬着牙還未回話,兩隊車隊飛速在周邊停下,一東一西將一羣人牢牢堵住。從環城高速而來的車隊打頭的是一輛路虎攬勝,一個男人一手把方向盤一手持着一把黑色的槍,砰砰砰將念念與其屬下的槍打落。

“G18,全自動連發,”安易勾着嘴脣笑道,“可以媲美□□哦,宛先生要不要試一試嘛。”

最後敵人的一把槍落下,男人也恰恰停下車,打開車門,神資凜凜地走來。於此同時,西邊的車子也停下,聞君易飛快地下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薛步辭忙丟下敵人跑過去抱住他,低聲道:“我沒事!”

聞君易搖了搖頭,咬着嘴脣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抱着他的腰。

安易翻了翻白眼,心裡暗自嘆氣,這對夫夫真是陣前丟臉。他望了一眼在旁邊轉着手槍的何岑臻,咬牙道:“何先生好帥好帥哦,不生氣了嘛,快來看美人生氣。”

宛庭軒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咬牙切齒地說道:“安、易,又、是、你!”

“討厭啦,什麼又是啦!”安易眼睛一眨,做了一個害羞的表情,笑顏如花,眼波流轉,一派妖孽無比的樣子。“人家說過嘛,宛先生對人家的大恩大德,人家沒齒難忘哦。”

確實又是安易的主意。何岑臻預料宛庭軒要在路上伏擊,畢竟從山莊通往環城高速這一條路說長不長,卻十分僻靜,太適合製造車禍了,不動手是傻子。聞君易擔心得不得了,其他三人卻躍躍欲試,十分想就此機會將宛庭軒逮個正着好好教訓一頓。

安易覺得宛庭軒還是想撿軟柿子捏,目測還是要對聞君易下手,既然如此,那就再來一次偷龍轉鳳嘛。何岑臻不願意,覺得危險,薛步辭與安易卻堅決認爲此法可行。最後何岑臻妥協,條件是偷龍轉鳳後要四面楚歌,殺宛庭軒個措手不及。

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安易十分悠閒地站在那裡,旁邊是何岑臻,兩支槍對着手無寸鐵的宛庭軒與雲無雁。

宛庭軒氣得渾身顫抖,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安易。

“先生……”雲無雁擋在他面前,不敢回頭,輕聲道,“不要衝動,不要上當。”

哦?安易挑挑眉,這個什麼管家還是很冷靜的嘛。

“事已至此,”雲無雁沉聲問道,“何先生想怎樣?何先生,並非無雁誇口,我家先生雖與本家有些矛盾,但若是我們先生有一點點損傷,二少爺不會放過四君子的。何先生也不願傷了兩家和氣,與歐洲某些勢力爲敵吧?”

“本來我是想就此罷休的。”何岑臻冷笑道,“但你這口氣,卻叫人不爽至極。”

就你家先生寶貝,了不起,不能傷一絲一毫,我們阿易就能給人欺負?砍了一刀不說,還要給人砸了店,去跟你理論,還要被你用槍指。把人嚇壞了,還要吃你一棍子。老婆給欺負成這樣還能就此罷休,傳出去何岑臻別說不用混了,這輩子也沒臉面對安易了,還談什麼爬上人家的牀。

雲無雁臉色煞白,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登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擋在宛庭軒面前,一動也不動。

“無雁。”宛庭軒忽然道,“讓開。”

“先生!”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犯不着爲我賠上性命。”

“不!庭軒……”

“無雁!”宛庭軒沉喝一聲,修眉一豎,怒火熊熊地望了雲無雁一眼,其中含義不言而喻---他堂堂宛家大公子,做事砸了竟然叫屬下去送死,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雲無雁默然不動,宛庭軒走上前來,昂然道:“何岑臻,我也未曾殺你的人,如今一一命抵了從前種種,你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莫要爲難我的人。”

此言一出,雲無雁不禁握緊拳頭閉上了眼。念念在另一邊給人用槍指着,哭叫道:“先生!”

“念念。”宛庭軒笑了笑,道,“回去記得好好報告!”

記得告訴老頭子,不錯,我確實不如那個小崽子。記得回去告訴那個小崽子,好了,你最恨的人死了,你高枕無憂吧!

何岑臻若有所思:“倒是個漢子麼……”說着緩緩舉起槍。

宛庭軒負手而立,閉上眼,儼然引頸待戮。

“等等!”安易忽然喝止道。

在場的人都驚了一驚,不懂得安易怎麼忽然發了慈悲心腸。

宛庭軒睜開眼,看安易含笑走來,口中笑道:“不用這麼喊打喊殺的吧?也不是什麼血海深仇。”

宛庭軒已經不敢小覷這個美豔的男子,冷冷問道:“你想怎樣?”

“宛先生。”安易嘴角含笑,面容一如毒蛇吐信,黑蠍擺尾,一雙眼裡盈盈的全是笑意。他的聲音輕輕軟軟,好似春風拂過柳梢:“宛先生,你砸我的店,傷我的員工,壞何岑臻的事,敗聞君易與阿步的名聲,種種事情,可大可小,我也不願何岑臻就此跟宛家結仇,今日,我只要你還了最初砍我那一刀,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煙消雲散,你覺得如何啊?”

這是個極其便宜的生意,他惹了一大堆禍,換做別家,無論如何這一行人都活不了,而安易只要求一刀,已經是仁慈至極。但是……宛庭軒咬牙,安易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的,而現場的情況,他不答應,就是一死,他若是死了,這羣跟着他背離宛家的人,羣龍無首,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纔好。

安易一定已經想到了這點,纔會提這個他不得不答應的條件。宛庭軒只恨不得將安易扔到監獄裡給人操個千萬遍,再一刀刀凌遲了他,嘴上卻只能說:“安先生寬宏大量,這樣自然是最好。”

“哎呀,人家不想造殺戮麼。”安易放軟了聲音笑了一聲,足尖一點將他原先跌落的刀子挑起。刀子落在他手中,不知道他按了什麼地方,拿刀子嗖的一下縮成普通匕首大小。安易持着上前,挑眉道:“宛先生,得罪了。”

宛庭軒臉色一白,咬了咬牙,伸出了手。

安易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持刀,刀尖在宛庭軒肩部輕輕地劃了一圈,而後將衣袖一扯,外套與襯衣的袖子就這麼給割斷了扯下,露出光潔白皙的手臂。安易輕輕一笑,匕首貼着宛庭軒的手臂輕輕一滑,冰涼的鋒刃貼着溫熱的肌膚,冷得叫人顫抖。宛庭軒咬牙道:“安易,你夠狠!今天這般折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哦唷!”安易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軟聲道,“宛先生太客氣啦!”繼而神色一變,瞬間眉眼森冷如幽冥之魂,手中的匕首伴着他一字一字吐露的話語,一分一寸地在宛庭軒白皙的手臂上化出殷紅的痕跡。

“當日在我的夢田與您的往事後期,宛先生對安某的照拂,安某亦是畢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