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喊,甚至想要衝下去,但是她被人點了穴,不能動彈。
身旁的年亦瀟淡漠的看着城牆下的廝殺,彷彿那一切不過是戲臺子上的演繹。他負手而立,脣角勾起一抹笑意,微風中他的墨髮絲絲縷縷揚起,一襲素袍的他在此刻彷彿天地間只有他。
天邊晚雲漸收,淡天琉璃。
修長的身影背對着黎之初,一動不動的站在城門高牆上。薄薄的嘴脣好看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則正射着刀鋒,戒備地盯着前方。
黎之初張大着嘴巴,一縷青絲吹拂在臉龐,混着淚水粘在肌膚上,隱在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內心疼痛的感覺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年亦瀟不經意間回頭看到黎之初臉上的淚水,心中隱隱作痛,緊抿着薄脣,將拳頭握的更緊。
初兒,你可以爲了皇兄不惜性命,你可以爲了言靖琪不顧一切,那麼,我呢……我在你心中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位子嗎?哪怕就一席之地也好……
初兒,你別哭,等這一切都塵埃落定後,我給你所有,包括,這天下。
年亦瀟走到黎之初身旁,想要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水,黎之初的眼神裡分明是害怕,更多的卻是厭惡。
年亦瀟的身子頓了頓,緩了一會,依然風起雲淡的淺笑着,將她眼角的即將滑落的淚珠拂去,不去看黎之初的眼睛,他怕自己承受不了那裡的痛。
黎之初被定了身,動彈不得,眼見着年亦瀟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臉上,她起初是有些怯意,但當她看清了他的面容後,耳邊傳來的是廝殺聲,是死亡的聲音,她厭惡的想要別過頭去,但沒有辦法,只有讓自己不去看他。
年亦瀟,從剛纔你下令殺琪哥哥的那一刻起,我們再也不是朋友!
“初兒,再等一會。”年亦瀟溫柔的將黎之初臉上的一縷青絲撥開,幫她整理肩後的墨發。
黎之初定定的看着他,緊咬着薄脣。
“初兒,不要咬。不要傷害自己。”年亦瀟的指腹輕輕的放在黎之初的脣上。
黎之初的心中一顫,他的指尖很涼,很涼。他的心也是這樣沒有溫度的麼?
年亦瀟在自己的指腹觸碰到黎之初的脣上時,身子顫了顫,轉瞬間又恢復淡然的樣子,放下手後,突然在黎之初的肩上點了兩下。
黎之初吃痛,緊蹙着眉頭,“你要做什麼?”
發現自己能夠發出聲音後,黎之初明顯的一楞,但猛地想起什麼來,大聲的喊道,“瀟王爺,求求你!求求你快要他們停手!你知道的,琪哥哥他根本就無心想要叛國。求求你了……好不好……”
聞言,年亦瀟的眸子暗淡了幾分,緩緩道,“初兒,不要叫我王爺,叫我亦瀟。”站在黎之初跟前的他,這一刻都沒有發現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低聲的向一個人請求,更別說這個人是自己喜歡的女子。
他怯意,他期盼,他甚至想方設法的給她所有別人能給的。他放棄了自己,這樣的他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要厭惡了,但是,他別無他法,她喜歡的,皇兄能夠給她的,言靖琪能夠給她的,他年亦瀟一定也能夠給她,甚至要比他們做的更好。
只求,她一笑。
可是,她怎麼能夠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心心念唸的是別人呢?
“初兒,你不開心嗎?”年亦瀟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期盼的眼神,詢問的眼神,躲避的眼神,最後慢慢的在黎之初的淚水下,在黎之初的注視下,垂下了眸子。
黎之初想要張口,卻喑啞無聲。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她知道,眼前的男子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有一顆世間很少有人擁有的善心與義氣。這一刻,若是她再不能明白他的心,那麼她根本沒有臉得到他的認同。
可是,年亦瀟,每個人只有一顆心,我不能將唯一的一顆心瓜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纔是那麼十惡不赦的人。
“年亦瀟,你解開我身上的穴道好不好?”黎之初淺笑的看着年亦瀟,在年亦瀟擡起眸子的那一刻,她對着他淺笑,她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年亦瀟在看到黎之初臉上的笑容後,良久之後,才釋然一笑。
“初兒,你會離開我嗎?”
他怎麼捨得讓她傷心呢?可是,若非這樣做,她又怎麼會乖乖的待在自己的身邊呢。她能夠對自己笑,他已經很開心了,一切彷彿都值得了。
初兒,你知道嗎?再美的東西都不及你一笑。
“你一直都在我心裡,你說,我會離開你嗎?”
黎之初在轉眸的那瞬間,分明看到城牆下一襲白袍的言靖琪,透過千萬人羣中,她分明看到言靖琪對着她笑,她肯定的看到言靖琪對着她做了一個口型,等我。
她笑了,現在一切都是因爲她,那麼一切都由她來解決吧。
對於黎之初的話,那一句,你一直都在我心裡。年亦瀟竟開心的大笑起來,站在城牆邊緣對着天空大喊道,“你聽到了嗎?”
黎之初看着那麼開心的他,心中狠狠的疼痛起來,將眸子間的悲傷隱藏起來,淡笑着說,“亦瀟,你快要他們停下好不好?只要你下命令,我答應你,我和你走。”
聞言,年亦瀟猛地轉過頭來,抱住了黎之初,“初兒!初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黎之初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抱着,因爲此刻的她即使再不情願也無力推開他,黎之初輕輕的點點頭。
想着這樣也許還不能成事,黎之初又言道,“但是,我只有一個條件,你要聽我的,那麼我纔會心甘情願的跟你走。”
年亦瀟拼命的點着頭,抱着黎之初,心裡欣喜着但又怕唐突了她,鬆開手後,自己一個人對着黎之初傻笑。
黎之初故意不去看他的臉,他的欣喜她做不到恭喜。
順着黎之初的眼光,年亦瀟看到的是一直在拼命廝殺的言靖琪,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言靖琪也沒有那麼惹人厭了。
“都住手!”
年亦瀟利用內力將那一聲傳遍了整個城牆下的場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衆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砍殺,看向城牆上的年亦瀟,還有,淡然的皇后。
年亦瀟在看向黎之初時,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出手解開了黎之初身上的穴道。
知道現在還不能擁她入懷,只好站在她身邊,但這樣的感覺已經讓他覺得欣喜萬分了。
得到自由的黎之初並沒有反抗,安靜的站在年亦瀟的身旁。
言靖琪透過千萬人,看着高牆上的黎之初,她站在年亦瀟身邊,他心中疼極了!緊
緊的握着手中的箭柄,一襲白衣的他,在衆位鎧甲將士中間是那麼的耀眼。
初兒,不要做傻事!
黎之初彷彿能夠聽到他的心聲一般,對着他勾起了脣角,無聲的言道,我沒事。
言靖琪亦是淺淺的笑着,天地間他只看到她,還有她的笑。
“言靖琪,本王問你,你可會通敵叛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黎之初突然出了聲,“既然一切都不是真的,本宮覺得,瀟王爺理應收了兵,皇上還在宮裡等着本宮,瀟王爺,你不會連讓本宮去看皇上都要加以阻攔吧?”
或許只有在衆人面前,黎之初賭年亦瀟不會再繼續生事,打賭這種事向來是看命,黎之初覺得有時候不得不將一切給命運做決定,而這,有時候也未嘗會是一件壞事。
年亦瀟微楞,“本王自然不會阻攔,皇后娘娘,適才是本王的不是,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而城牆下廝殺後死傷無數的鮮血淋漓的場面,就這麼被人遺忘在身後。或許,明天過後,這一場廝殺根本就沒有存在在人們的記憶裡。而那些死去的將士,留下的鮮血,都會隨着風慢慢散落。
言靖琪看着城牆上遠去的兩個背影,無聲的站在衆多屍體中間,風起,白衣飄。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黎之初在轉身前,對他說的話。
他在年亦瀟說要放了他時,看到黎之初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多想要飛身上去,將她抱在懷中,告訴她,沒事的,一切都有他。
她說,琪哥哥,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你不能再受傷了,不然,我會不開心的。
她說,琪哥哥,保重。
“將軍,爲何您不要我們殺過去?我們就這樣任由別人戲弄,如何對得起這些死去的兄弟?”
面對身旁人的責問,言靖琪突然笑了。
“將軍!您難道就任由他們年氏如此欺辱嗎?就連公主都在他們手中!”
言靖琪轉過身子,將手中的軟劍扔在地上,向着城門的反方向走去。
“將軍!將軍!”那些誓死追隨他的弟兄們大聲的呼喊着他,他淡淡一笑,轉過身子,“各位弟兄,是言某欠了大家,言某會用這條命是償還。這幾年,我一直不同意兄弟們想要復國,因爲兄弟們一身的武藝不是爲了殺那些無辜的人,我們手中的刀劍是爲了擊退敵國的侵犯。這些年,年氏給了百姓最想要的生活,百姓們再也沒有了哀鴻遍野,流離失所。難道,我們要親手毀了這些嗎?我們最初的目的不是希望百姓們過得好嗎?”
面對言靖琪的一聲聲反問,那些將士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而剛纔在與別人拼命時,都不曾皺一下眉頭。
“將軍說的對!我們不能用自己的那些理由再次傷害百姓!”一個聲音響起。
“對!若是這樣,那我們與土匪有什麼分別?”又一個聲音響起。
“對!我們不是土匪!我們不會成爲土匪!”所有人都在大喊。
“兄弟們,都回家吧!這些因我而犧牲的將士們,我言靖琪一定會用餘生去贖罪,你們的家人都是我的家人。”
直到夜幕降臨,言靖琪才與衆位將士將那些犧牲的兄弟擡回了將軍府。
自此,將軍府掛起了白綾三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