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距離玄胤出征已過去七日,京城遠離戰禍區,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坊間小巷、茶樓畫舫,不約而同地多了許多令人津津樂道的談資,大抵都與玄家的小廢物有關。譬如小廢物小時候打了多少架、放了多少火、砸了多少鋪子、逃了多少課,每每談到最後,衆人都不免感慨一句“這傢伙是吃了什麼仙丹,突然之間就變得不認識了呢?”
隨着話題的深入,小廢物的病嬌妻也成了大家八卦的對象,什麼得過最佳擊鞠手、抓獲過南疆公主、救治過皇帝中風、是司空流的關門弟子……各種,被“挖”得皮都不剩。一些知道寧玥是回春堂東家的人還特地跑到回春堂堵寧玥的路,想看看傳聞中的病嬌妻究竟長成什麼樣。
“各位,各位!要我說幾遍你們纔信呢!東家不在!”黎掌櫃第七十一次重複地解釋。
有婦人問:“那她幾時過來?我讓她給我瞧病!”
東家親自給你瞧病,你臉大喲!黎掌櫃的嘴角抽了抽,道:“最近秋老虎這麼厲害,東家當然是在家裡乘涼啦,不會出來的!”
送走一羣碰運氣的“病人”後,黎掌櫃搖頭上了二樓,自從發生了縱火事件,黎掌櫃便安排一人守住了樓道,否則難保沒哪個好奇心重的溜了上去。
推開房門,黎掌櫃捏了把冷汗,拱手道:“東家,都走了。”
寧玥合上手裡的賬冊,說道:“辛苦了。”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之間成了“名人”,每天都有人堵在她可能經過的路上,就爲了看一眼她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像傳聞中那麼病弱,與玄胤到底般不般配?
這些人啦,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黎掌櫃問:“東家,要不要……叫幾個人……平息一下?”每天都來煩東家,他都看不下去了。
寧玥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不必,等這陣子熱乎勁兒過了就沒事了。布莊那邊裝修了沒?”
“好了。”
“帶我去看看。”
經過一個月的施工,布莊已經完全與回春堂合併了,牆壁打通,以一條鑲滿了夜明珠的通道連接,回春堂叫東堂,布莊那邊叫西堂。東堂以診斷爲主,西堂以治療爲主,觀察室也從東堂全部搬到了西堂,傳染病、孩子、孕婦全都分得很開,另外,西堂增設了兩個專門的手術室。以往的傷患如燒傷、摔傷等患者的手術都是在房中進行,這樣既不衛生又不安全,萬一半路誰闖了進來,很容易造成誤傷。現在好了,手術室在後跨院,安排了四名功夫好的護衛日夜堅守,不必擔心吵鬧問題,裡邊的臺子、夜明珠,都全部採用最好的材料,易於清洗。
除此之外,玄胤設計的機關也全部按照圖紙完成,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寧玥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真是辛苦黎叔了。”
黎掌櫃吊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了原地,先前東家一直繃着臉,他還以爲東家不滿意呢,原來是檢查得太認真了啊。說來也怪,來回春堂之前,他曾在三家藥房任了十多年掌櫃,沒哪個東家不對他連聲贊好,但他們稱讚他時,他只是微微地高興,寧玥贊他,他卻會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與自豪。這些東西,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啊。是不是跟着小年輕,自己的心態也年輕了?
隨後,寧玥又問了大夫們的情況。
回春堂的聲音越來越好,大夫們忙得腳不沾地,可自從更改了月錢制度,將他們的月錢與接診人數和治療效果掛鉤後,再沒誰抱怨病人多了,看病也看得非常認真。
“上次聘的大夫都開始獨自坐診了嗎?”寧玥問。
“是的。”
“都怎麼樣?”
“沒老大夫們看得快,但治療效果上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寧玥又問,“上次讓你踢出去的中間商都踢出去沒?”
“踢出去了,已經與藥莊直接對接上了,下個月開始便能從他們那兒進貨了。”黎掌櫃如實說道。
寧玥仰頭,看了看舒明開闊的西堂,道:“從下月起,回春堂的診金和治療費漲一成的價。”
各方面都比以前好了,漲價是應該的,也許會嚇走一些顧客,不過就他們目前的生意而言,還真不擔心這個。黎掌櫃就道:“好,我知道了。”
寧玥回到賬房,提筆寫了一張字條:“你去上次買天蠶絲的地方,找他們買這個,說不論他們賣給別人什麼價,我出雙倍,但我有個條件,全都賣給我!”
這……這是有多少買多少的意思?黎掌櫃拿過單子一看,咦?不是藥材哇!東家要這玩意兒做什麼?難不成東家又想投資什麼新店鋪了?
疑惑歸疑惑,他還是拿着單子去了,沒問東家半句。做了這麼多年掌櫃,一看便看得出哪些東西能問哪些東西不能問。這一回的東西,除非東家親口告訴他,否則他問也問不出什麼,何苦討東家的嫌?
寧玥留在賬房,一邊清點賬冊一邊等黎掌櫃。
明明都入秋了,天氣還是熱得很,寧玥接連喝了三碗綠豆湯,仍不是特別消暑,最後還是鍾媽媽搬了幾大盆冰塊進屋給她打扇,她才總算涼爽了。
日暮時分,黎掌櫃從黑市歸來,面色不大好看。
寧玥一瞧他神色便知對方沒有答應,笑了笑:“我親自去一趟吧。”
晚飯過後,寧玥與黎掌櫃一起去了黑市,所謂黑市,其實就是一條紙醉金迷的街,魚目混珠,什麼樣的人都有,醉漢抱着嬌滴滴的美人在馬路中央跌跌撞撞地歡笑而過,空氣裡浮動起濃濃的酒氣與脂粉香氣;買糖的小孩兒吆喝着自人羣裡穿梭而過,擺攤的小販在街道兩旁昏黃的油燈下襬弄着自己的貨物……
這真不是一個千金小姐該來的地方,黎掌櫃心想。
二人來到一座奢華的樓閣前,大大的牌匾上寫着“瓊樓”,瓊樓名字清貴,實則一樓是賭場、二樓是妓院、三樓是拍賣所,尋歡作樂的寶殿罷了。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媽媽搖着白色蒲扇、晃着玫紅裙子、誇張地走了過來:“喲,來客人……”話未說完,眸光落在了寧玥的身上,聲音止住。這無疑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藍衣白裙,乾淨得如一捧泉水,與這個靡靡之音的地方格格不入,會讓人納悶她是不是走錯了地方,然而當你望進她那雙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眸,又會覺得她的人生不會出現任何差錯。榮媽媽閱人無數,還是頭一回遇見如此年輕卻如此冷靜的女子,簡直冷靜得可怕。榮媽媽燦燦地笑了笑,“姑娘,您是要賭錢還是要買東西呀?”
總不會是上妓院的,她心中補了一句。
寧玥淡淡地說道:“客至心常熱,人走茶不涼,我來喝茶。”
榮媽媽的面色微微一變:“……喝什麼茶?”
“大碗茶!”
榮媽媽忙斂起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她確定沒招待過這麼年輕的小姑娘,怎麼對方會——
心底有疑惑閃過,面上卻儘量不顯,笑了笑,說道:“姑娘上次來是誰接待的呀?我好像沒印象了……”
寧玥睨了她一眼:“你廢話太多,換個能辦事的人來。”
能辦事?這分明是在暗諷她解決不了她的事,好大的口氣!她榮三在瓊樓混了十年,還沒人敢這麼與她說話!榮媽媽的臉色當下一沉,冷笑着說道:“姑娘,我就是這兒主事的!換了別人,你這事兒可就辦不成了。”
寧玥彎了彎脣角,一把扯下她腰間的牌子:“不過是個綠衣,還敢自稱主事?”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個級別,綠排第四。
榮媽媽不明白一個素未蒙面的小丫頭怎麼會知道這些?但她確確實實被震懾到了,不敢再有任何怠慢,領着寧玥進入一間屋子,那屋子裡還有一扇門,打開後別有洞天。
花園裡,寧玥與黎掌櫃見到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身穿鵝黃色長裙,懷抱一個琵琶,面色陶醉地撥弄着琴絃,聽到三人的腳步聲,她停下手裡的動作,朝這邊看了過來,眸光掃過黎掌櫃:“原來是大金主啊,天蠶絲還好用麼?”
上次來這兒買天蠶絲的就是黎掌櫃本人,但當時黎掌櫃是易了容的,今天是真容,沒想到還是被對方一眼認了出來,此女的眼力,可見一斑。
寧玥沒黎掌櫃這麼詫異,若沒點真本事怎麼混上黃衣侍者的地位?
不過,儘管她比榮媽媽高出一個級別,卻還是不夠能與她談條件的級別。
“把紅衣侍者叫出來,讓他跟我談!”
寧玥話音一落,榮媽媽像被雷劈了似的瞪圓了眼睛,這丫頭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啊?
黃衣女子的眸中也掠過了一絲詫異,掩飾得極好的緣故,並不顯得失態,她擺手示意榮媽媽退下,自己則站起身,將琵琶放在石桌上,慢慢地行至寧玥跟前,含笑地說道:“小姑娘與這位大叔看起來是一起的,那小姑娘應該知道,上次大叔從我這兒買天蠶絲……”
“我知道,那十擔黃金就是我的。”寧玥淡淡打斷了她的話。
黃衣女子泰然自若的神色也在這一刻悄然發生了變化,從這小姑娘踏進天機閣的第一步起,她便注意到她了,她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份不凡,中年男子明顯對她懷了不俗的敬意,卻沒料到小姑娘真是十擔黃金的主人,便是皇家公主也沒這麼多錢吧?
“莫非你是……”黃衣女子的心中涌上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
寧玥點頭:“我是,所以你可以把你丈夫叫出來了。”
自己還沒說她是誰呢?她就猜到了?
而且,她之前說叫紅衣侍者,這一次直接說叫她丈夫——
這丫頭,怎麼什麼都知道?
就在黃衣女子不知該怎麼接寧玥的話時,一道爽朗的聲音從廊下傳來了:“哈哈,難得見娘子被人刁難得說不話來,娘子這回是碰上對手了吧!欺負我嘴笨,總將我噎得沒法子還嘴,哈哈哈,今天總算有人給我報仇了!”
只聽這聲,會覺着來人中氣十足、身形健碩,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然而當他走出迴廊、走進衆人的視線時,黎掌櫃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男子穿着青衣,不過掛了紅色令牌,他攤手,聳聳肩說道:“啊,抱歉,嚇到客人了。”
黎掌櫃合上了嘴,支支吾吾道:“啊……沒,沒有。”
男子長了一副陽剛的容貌,小麥色肌膚、留了一點好看的鬍子,可惜身形不高,只與七歲孩子差不多,儼然是個侏儒。
很難想象,他居然娶到了一個閉月羞花的妻子。
他拉過黃衣女子的手,放在脣邊親了一口,不無寵溺地說道:“好娘子,幫我們泡一壺茉莉菊花花茶吧!那位姑娘肝火旺盛,需要喝點清涼的東西。”
黃衣女子點了點他腦門,嗔道:“回頭收拾你!”
她走後,男子再次聳肩,一臉無奈地說道:“娶個兇悍的老婆就是這麼慘。”
寧玥不可置否地牽了牽脣角。
男子指向一旁的石桌石凳道:“坐吧!”
三人圍着石桌坐了下來,很快,黃衣女子端了一壺茶出來,給三人分別斟了一杯,男子又親了親她的手:“好了親愛的,你可以先去泡個花瓣澡,我一會兒就來!”說着,拋了個媚眼。
“沒個正經!”黃衣女子瞪她一眼,冷哼着走掉了。
黎掌櫃被這對夫妻的舉動弄得一愣一愣。
男子朝他也拋了個媚眼,嚇得黎掌櫃差點兒從凳子上摔下去!
寧玥的神色始終淡淡的,脣角一絲笑似有還無,沒爲男子驚詫,也沒被男子逗笑。
男子挫敗地嘆了口氣:“你看起來油鹽不進的,好吧,談正事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蕭肅,不知郡王妃習慣我如何稱呼您呢?”
寧玥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隱瞞自己身份,被他道破倒也不覺着奇怪,淡淡笑道:“什麼都好,隨你。”
男子喝了一口茶,眸光掃過黎掌櫃,發現黎掌櫃一直在盯着他看,不由地攤手:“你是沒見過侏儒還是沒見過這麼英俊的侏儒?”
黎掌櫃尷尬得面紅耳赤。
蕭肅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看向寧玥道:“能冒昧地問一句郡王妃是怎麼找上天機閣的嗎?你婆婆當年想買天蠶絲都沒打聽出我們天機閣。”
寧玥淡淡一笑道:“無可奉告。”
蕭肅挑眉:“好吧。”看了黎掌櫃一眼,眸光又落回寧玥身上,“還是爲了那些貨嗎?”
寧玥道:“是的,先前我出雙倍的價,你們不同意,如今我再擡高一倍,三倍買斷你們所有貨源。”
“唔。”蕭肅挑了挑眉,“三倍的價格,聽起來非常的誘人。”
“是啊,你賣給誰不是賣呢?我又不是隻要一點點,你有多少我要多少,這筆交易,簡直太划算了!”寧玥循循善誘地說道。
蕭肅摸下巴:“好像……真的賺了很多呢……”
“那當然,我怎麼會讓你虧本?”
“不過。”蕭肅露出了既溫和又狡黠的笑,“我們的老主顧說,不論別人加價多少,他都再翻一倍。啊,下一次我可以找他六倍的價了!郡王妃,真是多謝你了!”
黎掌櫃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加一座玉臺上的煤礦呢?”寧玥道。
玉臺上的煤礦是全西涼最富庶的煤礦,拿到它,等於是拿到了幾輩子的家底。黎掌櫃的眼睛都瞪圓了,如果這個時候對方還不答應,那對方就太傻了。
哪知蕭肅癟了癟嘴兒:“我會把煤礦的價格也反映給老主顧,相信,他不介意給我們兩座煤礦。”
真是貪得無厭!黎掌櫃氣得半死。
寧玥淡淡地牽了牽脣角,從寬袖裡拿出一個盒子:“如果加上這個呢?”
看到盒子的一霎,蕭肅的神情明顯地怔了一下。
寧玥滿意地拍了拍盒子:“蕭大人應該認得它吧,別急着否認,也別想着從我這邊硬搶,我既然敢帶着它來就不怕你們耍那些花招,你們天機閣雖大,但中山王府要整垮你們,你猜……行還是不行?”
蕭肅吞了吞口水,他不會承認,剛剛他的確準備將自己的驚訝蓋過去然後趁小丫頭不備把它奪過來的。但這丫頭居然拿整個王府威脅他——
寧玥又道:“中常侍大人的機密室突起大火,但這個盒子是不可能被燒燬的,我猜,中常侍大人一直也在暗中尋找它,你們要是把它獻給中常侍大人,相信一定會前途無量的。”
“話雖如此……”蕭肅清了清嗓子,不確定寧玥知道了多少,含糊地說道,“我怎麼知道它是真是假。”
“你問問中常侍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把它交給皇上!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對中常侍的‘寶貝’感興趣……如果中常侍大人追問起來,我就說,是天機閣的人不樂意出價,我只能找皇上談價了。”
那司空朔不得削了他們啊!蕭肅暗惱,真是個厲害的丫頭,一招就掐準他們的軟肋了!
不行不行,忍住,不能答應她!
“你拿去吧,給皇上吧,反正除了中常侍本人,誰都打不開它!拿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盒子罷了!”
這倒是,玄胤撬了幾個月也沒把它撬開。
寧玥淡定一笑:“如果,再加上一則消息呢?”
“什麼消息?”
“通敵叛國。”
“什麼?”蕭肅勃然變色。
寧玥點了點盒子:“這個,加上通敵叛國的消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懷疑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證據,皇上拿不到盒子裡的‘證據’,自然會從別的地方搜查證據,不知大中常侍經不經得起皇上的查探……萬一被查出什麼不該查的,你們就是罪魁禍首!”
“怎、怎麼是我們?”蕭肅的冷汗都嚇出來了,這丫頭太會給人扣帽子了,還扣得他們摘不下來,“你……你稍等,我去與我娘子商量一下。”
與娘子商量?誰信?怕是要給真正的主子報信纔是。
寧玥微笑:“好啊。”
黎掌櫃算是見識到東家的本事了,連中常侍都敢拿來利用。如果東家真的去誣告中常侍,以皇上的性子,勢必會對中常侍展開調查,而且皇帝越拿不到盒子裡的東西便越覺得中常侍有鬼、越想狠狠地查探。歷來官員都經不起一個查字,真要出了事,中常侍勢必惱羞成怒,會怪罪東家,也會怪罪被東家拉下水的天機閣。
兩刻鐘後,蕭肅出來了,整個人神清氣爽的:“郡王妃的交易我們接下了,不過,我們不要三倍的價格,不要礦山,也不要中常侍大人的盒子。”
寧玥微微擡眸。
蕭肅燦燦一笑:“只要郡王妃陪主人吃一頓飯。”
……
碧波萬頃的大麗湖上,一艘奢華到極點的畫舫緩緩地泛着清波,甲板上,一張小茶几憑欄而放,湖風很大,吹得寧玥的衣袂與青絲婆娑起舞。
宮女點來兩盞琉璃燈,呈上精緻的菜餚與從西洋商人手中高價買來的葡萄酒。不由地想起一首詩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玄胤在外征戰,自己卻在京城與人飲酒作樂,真是——
寧玥自嘲地搖了搖頭,看向對面的紫衣男子道:“中常侍大人是不是錢多燒得慌,白白地放着銀子不賺,非得約我吃一頓沒什麼鬼用的飯!別打我主意,我不會獻色的。”
司空朔勾起嫣紅的脣瓣,幽靜如淵的眼睛映着燭火,瀲灩得直擊心扉:“看來,你都知道了。”
“你是天機閣主人的事?嗯,是,一早知道了。”寧玥端起琉璃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這酒的味道真好,喝兩杯了也不嫌膩。
司空朔親自給她斟滿:“你明白我說的不是這個。”
“販賣玄鐵的事啊,是,也猜到了。”前世她只曉得天機閣是司空朔名下的產業,卻不清楚司空朔具體用天機閣做了些什麼,這一世,是結合南疆與西涼的戰爭,她才猜到了一些端倪。又喝了一口,寧玥說道,“坐收漁翁之利是可恥的,給敵軍販賣軍火也是可恥的,中常侍大人。”
司空朔意態閒閒地靠上椅背,慵懶地說道:“知道那麼多事,不怕我滅你的口?”
寧玥看他一眼,道:“你捨不得。”
司空朔笑了,笑出了聲:“馬寧玥,你這不要臉的本事是跟誰學的?”
腦海裡浮現起一張皺着眉頭的俊臉,寧玥的脣角揚起一抹笑意:“你管我跟誰學的,反正你捨不得殺我就是了。”
“呵~”司空流的脣齒間,流瀉出一聲淡淡的冷笑。
寧玥晃了晃杯子,看向桌上的菜餚道:“你意識到這頓飯值多少錢了嗎?三倍的供貨價、一座玉臺礦山、一個你一直想要回去的寶貝!”又直直地望進司空朔的眼睛,“承認吧司空朔,你喜歡上我了。”
司空朔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依舊冷笑。
寧玥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別喜歡我,司空朔,我會利用你。”
司空朔擡眸,火光在他眸子裡跳動:“爲什麼?”
“因爲你欠我。”
“什麼時候?本座怎麼不記得?”
寧玥放下杯子,司空朔沒再給她斟酒,她的臉上浮現了一絲醉意,再多喝一點都能倒地酣睡,她扭頭望向河岸邊的燈火闌珊:“上輩子。”
司空朔輕輕地笑了,看着她酡紅的臉蛋,彷彿只是爲了配合她,應景地問了一句:“是嗎?”
“是啊,你上輩子是個大混球,雖然這輩子也差不多,不過這輩子我與你沒多少瓜葛,所以你混不混跟我沒多大關係。”她說着,拂去被風吹亂的髮絲,“可是,曾經的事,讓我無法不去記恨你。”
司空朔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話,只像逗弄着一個小醉貓似的逗弄着她:“我怎麼你了?”
寧玥仰頭,望向了璀璨的星空:“你收養我,娶了我,然後又不要我。”
講到最後,聲音漸漸低下來,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司空朔的眸色深了深:“真狗血。我爲什麼要收養你?一點都不可愛!”
寧玥淡淡地笑開:“我爹孃死了,我被趕出馬家。如果不是你,我已經凍死街頭了,所以,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哪怕你之後讓我吃盡了苦頭,但只要一想到這條命是你給我的,我就沒辦法讓自己去找你報仇。但也僅僅是……不報仇。如果你主動貼上來,我會利用你,像你曾經利用我一樣,毫無愧疚!”
“說的好像煞有其事。”司空朔站起身,解下披風披在了寧玥的肩上,“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到本座的府上說書,本座好吃好喝地養着你。”
寧玥沒拿開他的披風,因爲確實很冷:“唉,爲什麼一個兩個都不信我?”她與冬梅說,冬梅不信,當她發燒說胡話;與司空朔說,司空朔不信,當她喝多了講醉話。
司空朔突然道:“既然那麼討厭我,爲什麼不向皇帝告發我?”
“狡兔死,走狗烹,我們兩家相互牽制才能讓皇上放心,一旦誰倒了,另一個離死期也不遠了。”
司空朔微微一嘆:“馬寧玥,你真是理智得讓人想揍你啊!就不能講兩句好話哄本座開心?”
寧玥涼薄地勾起脣瓣:“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可以籤契約書了?”
司空朔打了個手勢,小太監捧着一個放了紙筆的托盤過來,司空朔大筆一揮,簽下了自己名字,又拿出印鑑,蓋了私章。
南疆,菩提宮
素衣正在給公子後院晾公子的衣服,突然,一名小宮女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封信,她看完,面色大變,急忙去了公子的寢殿。
“公子!”她推開門,看向了坐在輪椅上看書的容卿,“不好了,西涼那邊出事了!”
“什麼事?”容卿漫不經心地問。
素衣蹙眉道:“天機閣毀約了,說不再給我們賣玄鐵,爲補償我們的損失,還賠了十萬兩黃金。”他們總共給對方的貨款都沒這麼多,甚至一半都不到,對方賠了雙倍有餘,可見毀約的決心很大!“怎麼辦啊,公子?沒有玄鐵,那些兵器便造不出來了。”
南疆那些強悍的兵器如弩車刀槍,全都是用玄鐵鑄造的,一旦沒了玄鐵,他們後續的兵器便與西涼的沒什麼差別了!
“怎麼會突然毀約?”容卿淡淡地問。
“信上沒寫原因,反正就是毀了,真是不講信用的東西!”素衣焦急地問道,“怎麼辦,公子?馬上要攻打雲州了,現在卻突然沒了玄鐵——”
容卿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天機閣不像是不守信用之輩,不賣給我,定是賣給了寧願違背信用也不想得罪的人,真是好奇,那人是誰?”
離開畫舫,寧玥上了馬車,大概真的喝多了,靠在軟塌上竟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睜眼時已經進了王府。寧玥回了琉錦院,冬梅趕忙迎上來,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詫異道:“您喝酒啦?”
“喝了一點。”她在椅子上坐好,按了按酸脹的腦袋,喝時像果汁似的,一點感覺沒有,後勁兒卻挺大。
冬梅看着她道:“奴婢讓人熬一碗醒酒湯。”
“不必了,睡一覺就好。”寧玥擺了擺手。
冬梅將寧玥肩上的披風取下來掛在衣架上,卻發現這不是她家姑爺的:“咦?小姐?這披風……”
寧玥嘖了一聲,真是喝多了,居然忘了把司空朔的披風還給他:“收好。”
收好的意思是……不讓人發現?
冬梅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小姐該不會是……有相好的了吧?太棒了!趁姑爺不在,好好地享受生活,誰說女人一輩子是男人的附屬品?只許男人三妻四妾,不許女人尋歡作樂的?她家小姐這麼有錢,就該多多多多地玩一玩嘛!
冬梅哼着小曲兒,悠哉悠哉地疊起了披風。
剛疊到一半,丫鬟通報,碧清來了。
冬梅嚇得趕緊把披風塞到了墊子下!
寧玥不着痕跡地解下外衫,罩住了墊子。
碧清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地道:“四奶奶回來啦?我正找您有事兒呢!”走得近了,自寧玥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眉梢一挑,“四奶奶飲酒了?”
飲酒本不是大事,可回來這麼晚,明顯是在外頭喝的。
寧玥點了點頭:“是啊,回春堂新來了些藥酒和葡萄酒,我嚐了些,碧清姑娘喜歡嗎?回頭我給您帶一瓶。”
碧清笑道:“不了不了,我喝酒會長疹子。”
“那真是遺憾。”寧玥微笑着說道,“對了,你這麼晚找我什麼事?”
“瞧我這腦子,差點兒給忘了。”碧清拍了拍腦門兒,“三老爺故去了,琴兒無依無靠的,過得也不大高興,王妃與王爺商議了一番,覺着是不是該給琴兒尋一門好親事,想來問問四奶奶的意見。”
“我沒什麼意見,母妃那麼需要用得我的地方,只管說。”寧玥一針見血地說道。
碧清訕訕地笑了笑:“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是這樣的,王妃打算在府裡設一個賞菊宴,邀請一些家世清白的夫人小姐們過來聚聚,其實就是想給琴兒找個好婆家!”
“母妃的主意甚好。”
“只是王妃前幾日感染了風寒,身子不大利索,三奶奶又懷着身孕更是不利索,設宴的事能不能勞煩四奶奶搭把手?”碧清講得非常委婉。
寧玥卻聽出來了,王妃病了,不過應該不是風寒,而是被玄胤氣病的,玄胤那麼優秀的樣子被王妃看到,聽說還被錯認成了玄煜,王妃肯定鬱悶極了。偏這時,中山王要解決琴兒的終身大事,她哪裡分得出心思來?
寧玥點頭應下了。
南疆,東宮
太子已經下葬,葬在皇陵之中,皇甫珊如同變了個人,終日坐在窗前,一句話也不說。
小宮女與馬援一直逗她,她也不笑。
喊她吃飯,她也不吃。
小宮女扯了扯馬援的袖子,示意馬援想想辦法。
馬援想到當年兒子過世時,蘭貞也是這樣,不吃不喝不說話,就呆呆地抱着兒子的東西,一個勁地掉淚。失去至親的痛苦,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勸好的。
他嘆了口氣,上前道:“珊公主,好歹吃點東西吧?你不吃東西,餓壞了,燕公主知道了會擔心的。她去那麼遠的地方打仗,就是爲了讓你過得好一點,你這麼糟踐自己,她遠征的意義何在?”
皇甫珊撲進了馬援懷裡:“我想我父王……”
馬援慈愛地撫摸着她腦袋,像撫摸着自己女兒一樣:“想他纔要更好地活着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要養足精神,將來好給他報仇,千萬別讓親者痛仇者快。”
皇甫珊慢慢直起了身子:“你說的對,我要給我父王報仇!”
“這麼想就對了。”馬援欣慰地說道,雖與對方沒有血緣關係,但對方的年紀與玥兒相仿,看到她,他總能聯想到玥兒,心頭一片柔軟。
“但是我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麼給我父王報仇?”她抱住腦袋,頹然地說。
馬援瞧着她難過的樣子,真想告訴她,殺害你父王的兇手就是皇后身邊的夙火,可皇甫燕交代過,不能讓皇甫珊知道,馬援又將話嚥進了肚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抓到兇手,就算抓不到,你活得比他久也是好的。”
馬援把飯遞到她面前:“吃吧。”
皇甫珊味同嚼蠟地吃了起來。
“袁術。”她突然說,“你上回給我掏的鳥蛋呢?”
馬援的嘴角抽了抽。
一刻鐘後,馬援出了東宮,去林子裡給皇甫珊掏鳥蛋,爲避免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他一路上都將警惕性提得特別高,生怕再又來一個夙火,栽贓嫁禍他什麼!
且不說他還要保護皇甫珊,單單是容卿那個大可惡,他都還沒殺掉呢!
馬援很快便找到了一個鳥窩,他爬上去,準備將一窩小鳥全部端回去哄皇甫珊開心,卻突然眸光一掃,發現了紫荊路上的轎子。
轎子的頂端刻着一隻麒麟。
這是容卿的標緻。
馬援的心口立刻砰砰跳動了起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回殺你讓你跑掉,還惹了一身騷,這一次,說什麼都不會放過你了!
馬援將鳥窩放回遠處,悄悄地捏緊了袖子裡的匕首。
習武者的直覺告訴他,擡轎子的都是些不會武功的太監,解決他們易如反掌,而且,不會被人發現。
當轎子從大樹下路過時,馬援飛身而下,迅速地點了四人的穴道。四人僵住,轎子也穩穩地定住。
馬援整個人都變得異常興奮,彷彿即將看到什麼期盼已久的人,這種期盼太過強烈,竟不像一心想殺掉的人,倒像一直在思念的人。馬援搖頭,自己一定是興奮得糊塗了,纔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得趕緊結束,在御林軍趕來之前解決掉容卿!
一念至此,馬援掀開簾子,朝車內的男子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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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這個月能不能寫到一百萬,好久沒寫那麼長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