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這句話放在古代尤爲合用。
因爲這真是一個可以靠名頭吃飯的年代。
特別是你不畏懼錦衣衛與太監的時候……
滿月被帶上了馬車,須臾功夫便在一個院落前停下來。
在門口一看不由有些樂了。
這個錦衣衛衙門看起來未免也太隨意磕磣一些了,就是掛個牌子了事了。
看着這臨時辦公地點,楊滿月忽然對這錦衣衛連最後一點的畏懼心都生不起來了。
那個百戶好似也有些尷尬,可他也沒法。除了兩京的錦衣衛衙門威風些外,其他地方都差不多的。而現在,北京已淪入金人之手,所以比較威風的錦衣衛衙門也只剩下南京的了。
跟着那百戶進去,滿月看到了張謙,便福了福身,道:“見過張大人。”
“不必多禮。”
張謙搓着手,一臉爲難地道:“楊大家,我知道此事你委屈了,只是上頭……”
話到這裡卻是沒說下去,微微側過頭,小聲道:“你,你在這裡一日我們都不會爲難你的……”
“上頭要你們做什麼?那個王老漢真是你們錦衣衛暗衛麼?”
張謙沒回答,只低低道:“是要您寫一份口供……”
“哦?是什麼口供?”
張謙紅了臉,忽然不敢直視楊滿月,令人拿過一張字條來。
滿月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凝結。
暮時,反。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難不成是天子的意思?”
楊滿月冷笑,“竟是要學宋高宗的莫須有麼?”
“哎喲!”
張謙嚇壞了,“可不敢這樣說……”
他眼珠子亂轉着,“其,其實指揮使大人也不願意,只是現在閹狗勢大……”
“如此說來,其實是侯公公要我的口供吧?”
張謙陷入呆滯,自己沒說什麼吧?她怎麼什麼都知道了?
此女才12歲就有如此才智,難道真如民間傳說一樣,是生有宿慧的大福之人?
楊滿月偶爾聽冷雲談起過他與侯景的過節。
其實說起來也真沒什麼恩怨,無非是冷雲不孝敬他,把他的觸手都從自己的冷家軍裡趕出去罷了。
冷雲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可卻遭了侯景嫉恨。而且冷雲此人冷傲,其他大臣多少表面上還給侯景些面子,可冷雲卻是理都不理他,這點讓侯景恨得是牙癢癢了。
滿月不敢說冷雲做得是對還是不對,但她羨慕冷雲的無所顧忌,或者說她羨慕他內心的強大。
無欲則剛!
自己顧忌太多,自然怕的事就多。
見張謙不說話,滿月大概是明白了。
不由苦笑了一聲,這個呂氏這招算是得貴人相處,總算讓自己一嘗意外了。
之所以說是意外,是滿月覺得自己還沒輸。
楊滿月靠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道:“侯公公要我寫可以,但我要弄死一個人。”
張謙眼皮跳了一下,不知素來剛硬的楊任爾怎麼一下這麼好說話了?而且這是要污衊她的未婚夫,謀反不但要凌遲,而且要誅九族的啊!
“你,你要弄死誰?”
“吳王妃!”
“什麼?!”
張謙嚇了一跳,“你瘋了不成?”
“那呂氏害死我孃親,害死我父親,你說我瘋沒瘋?”
滿月斜眼望着張謙,輕輕道:“爲了父母之仇,我什麼都可以付出!”
所有的疑惑瞬間解開,張謙顫着聲音問道:“那,那上回讓我去你那的人也,也是?”
滿月點頭。
張謙一下就風中凌亂了,“那,那個王老漢的事其實也是……”
“不錯!”
張謙的臉色古怪了起來,心裡暗道:“如此看來這個楊滿月的福氣應是用完了吧?呂氏想害她,結果被上面那位得到消息,如此巧合的事都有,豈不是正好證明她好運到此爲止了?”
“你,你這要求未免太……”
“難辦是麼?”
滿月呵呵一笑,“要污衊自己未來的夫君來替自己父母報仇,張大人,你說我難不難辦?”
輕輕一句卻是讓張謙身子一顫,他不由看向滿月。
小姑娘的臉上帶着一絲笑意,淡淡的,很冷。
那是對父母不共戴天之仇的志在必得。
張謙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隨即又道:“你莫癡人做夢了。既然能尋着這藉口把你弄來,不管用什麼法子,都一定要你招的。”
“你們就算對我凌遲,我父母之仇沒報,我也不會招的。”
“那總得爲你家人考慮。”
“以爲這就能威脅我麼?”
楊滿月冷笑了一聲,“我若按侯公公意思寫下這東西就算能活着出去,也是要遺臭萬年的。我的家人又能得什麼好?秦檜不過是按照宋高宗的意思辦事都被人唾罵幾百年,而此時的冷暮時恰恰就是當年的嶽武穆!我身爲其未婚妻,檢舉揭發污衊他已是沒了人倫,人無人倫與禽|獸何異?!”
她冷冷笑着,“只怕出了這道門就是我身死之時,我的家人一樣會被人打死!”
張謙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人。
一個女人,不,是一個小姑娘,一個才12歲的小姑娘。
她的淡定,她的清晰,讓他害怕。
好似眼前的人是有神靈護佑着的,對於這樣有異象的人,哪怕沒之前受賄的關係他也不敢下手。
長期黑暗行走的人其實特別怕鬼,特別迷信。
張謙不敢把楊滿月如何,也覺暫時是別想讓楊滿月招出些什麼來了,便讓人帶她下去,好生看管了起來。
滿月被關在了一個屋裡,一番打量,不由感嘆:錦衣衛的招待還不錯嘛!
雖是傢俱簡陋,但被褥什麼都乾乾淨淨的,還有陽光的香味在上面,還給自己準備了一個馬桶,嘖嘖,桌上還有熱茶呢。
連紙筆都有,這哪裡是坐牢?是來享福的哇!
她脫了棉靴也不願多想,蓋上被子倒頭就睡,幾個進來送飯的女婢看這情形又嚇到了,忙去稟報。
張謙聽後不由感嘆:楊滿月真乃女中豪傑也!
隨即又道:“我看楊滿月此人不凡,這回看似不幸,天道好似不在她那邊,可奇人有異象,我等還是不要招惹這等上天寵兒,去弄些精美小菜來,再加一牀被子,給她弄個湯婆子……”
“大人,如今楊滿月被我們弄來了,若是不上刑,恐怕她不會寫……”
“蠢貨!你上刑她也不會寫……”
“那大人剛剛……”
“我不過試探下……有些人不動刀子你就知道他是不是好漢了……楊滿月就是這等人……上回她在衙門那樣被打還能大笑,這等人你覺得她會屈服麼?”
“那我們去抓了……”
“蠢貨!我們抓了楊滿月已得罪了袁楊兩家,若是再繼續抓人,恐怕要引起本地士紳的全體反彈……而且這是侯景跟冷雲的恩怨,他不派他的番子出面卻是讓我們錦衣衛得罪人,憑什麼?”
張謙冷笑着,“指揮使大人可是給了批示,讓我們不許過分爲難楊姑娘,這話你還聽不出什麼意思麼?”
“什麼意思?”
張謙的表情瞬間凝結,過了半晌擡腳就是給了那人幾腳,悲憤地道:“老子怎麼養了你們這樣一羣蠢貨?!這都不懂?!”
難得福至心靈,頭腦清晰的張千戶忽然感到了人生寂寞如雪,面對一羣智商不如自己笨蛋下屬可如何是好啊?!
或許該去找楊姑娘聊聊……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忽然跑進來一個小旗,慌慌張張地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大人,外,外,外面來了許多讀書人,把這,這兒圍了……”
“什麼?!”
張謙嚇了一大跳,他們與讀書人的關係是不好,可嚴重到包圍錦衣衛衙門卻是很少發生的。
因爲錦衣衛是親軍,是直接受命於天子的,是天家的臉面,不到迫不得已沒人敢包圍錦衣衛,那等同造反了。
“馬勒個把子,這是要造反麼?”
張謙大怒,本來他們堂堂天子親軍如今要受制於東廠,被一羣沒卵子的東西管着已是夠鬱悶了,結果這羣讀書人還要來找麻煩,這是錦衣衛不發威,就當他們是病貓是吧?
怒氣衝衝到了外頭,卻聽到有人高喊,“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廠衛欺壓良善百姓,楊滿月發出此等豪邁之句非真豪邁,而是絕望!自知進了錦衣衛再難活着走出來,故而留下此等絕世之言!我等讀書人,豈可坐視弱小受欺凌?!今日定要錦衣衛給一個說法!他們什麼時候連老百姓也管了!”
“是極,是極!”
一羣讀書人好似打了雞血一般,與此同時跟隨而來的百姓也是紛紛響應,千呼萬喊聲好似狂風過境般,竟是嚇得一羣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士動都不敢動。
張謙的腿一下就軟了,他們雖是錦衣衛,天子親軍,可,可眼前的百姓起碼有上千人,若是衝突起來,那可就成民變了!
到時侯景不會倒黴,可自己就要被拿去頂缸了!
“這狗官是個千戶!一定就是他下令抓了楊滿月,父老鄉親們,楊大家辦報社爲我等窮人仗義執言,那可是我們民間的御使!如今她得罪人了,她的罪名叫莫須有,叫替百姓說話!父老鄉親們,這樣的人會殺人嗎?”
“不會,不會,不會!”
“釋放楊滿月!”
“宦官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