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不敢走遠,也無法走遠,四處皆是羽林軍。
她來到一處小林子,這裡較爲隱蔽,成片的松柏,鬱鬱蔥蔥,就是有點黑燈瞎火。
她搓着手,哈了口氣,又扯扯耳朵,在樹下跺着腳,暗忖,也不知他何時能來,否則,非凍壞不可。
可是過了今天,她便沒有機會了。
這般想着,又將衣袍裹緊,雙手撫在腹上,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他知道了會有負擔嗎?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宋玉有點把不準,畢竟現在情況不同,適才見他笑容依舊,心裡一定很辛苦吧,她又該如何幫他?
宋玉暗歎一聲,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心中糾緊,待聽出只是一人時,她嗖的轉過身,不遠外站着一人,隱於黑色裘袍之下,不見其容,嚇她一跳。
“何人?”
那人未回答。
宋玉慢慢後退,聲音帶顫,“再不說話,我可叫了。”
“是朕。”
燕榕?宋玉一驚一喜,鬆了口氣,擡頭看他,他站在一棵松柏下,一如既往的身姿挺撥。
她猶豫着要不要走過去,可是想到二人之間的關係,她不敢,有些心虛。
“你讓朕來有何事?”
他的聲音很冷,與這寒雪天相應。
“我……”宋玉剛開口,又咽了下去。
原來,他還在生氣,她感到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心中狠狠一痛。
“你打算怎麼辦?”
她咬着牙問來,如今的形勢,他有何計劃?她知道他不會坐以待斃,他腦子裡的主意比她還多,他能帶着數人,沒經太后同意,便從蒼山歸來,若沒有把握,又怎會如此?
她相信他,更擔心他,也希望能相助他。
可他再次沉默,久久未言。
宋玉等得心痛,他不告訴她,是害怕她會出賣他?
她心中又涌出一股子心酸。
“你不能留下他。”終於他開口了,卻讓她聽不懂。
“什麼?”
“孩子。”
宋玉身子一顫,孩子?他知道了?他什麼時候知道的?誰告訴他的?她神色慌張,躲閃,難道是英武,徐盛?對了,他們一直在她身邊,他們定是發現了。
這兩個叛徒,不對,他們是奸細。
宋玉暗罵一聲,等等,他剛纔說什麼,不能留下孩子?她踉蹌一步,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定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他好似也在做思想鬥爭,半晌才說,“孩子不能留,如今形勢你也明白……”
果真如此。
她明白,她什麼都明白,如果這孩子被外人知道,被太后的人知道,會用來威脅他……可是聽他親自說來,她大腦一片空白,六神無主。
她下意識的撫上腹部,又後退一步,似乎感到了他的存在,在肚子裡,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那是天性,護犢之情,她頗爲激動,又防範似的看着他,“沒人會知道,我會悄悄把他生下來。”
“不行。”
他厲聲打斷她,她一怔,木木然。
“朕不能有任何把柄在別人手裡。”
他說他的孩子是把柄?
“你若真的喜歡朕,便要爲朕考慮,你不能如此自私。”
他說她自私?
“還是你想以子爲挾……讓朕迎你入宮?”
他這麼看她?
宋玉頻頻搖頭,頓時流下眼淚,他的話就如他拿着一把刀,一刀刀在她身上割,連皮帶肉,鮮血淋漓。
“我不會,我根本就沒有這麼想過。”她哭,她傷心,她委屈。
“我知道,因爲我娘,讓你很生氣,你認爲我與娘竄通好了來騙你,若真是如此,我要殺你,有的是機會。”
“燕榕,你不能這樣說我。”
“我娘是李貴妃,我不知情,更不知她會殺你,她還讓我全心全意助你。”
“娘說,我的父親是宋衡,當真是被人殺死的,是娘讓我不告訴你,那個時候,我們剛在一起,我也怕,怕你誤會我是故意接近你。”
“後來,我也不知怎麼了,一拖再拖,至到那天在地宮。”
“是,我選擇了娘,我以我們的感情要挾你,懇求你,放了娘,可若是你,你能眼睜睜的看着養大自己的母親,有性命之憂,而不相救嗎?”
說着說着,宋玉悲痛不己,近一月來的委屈傷心突然爆發。
“我己經許諾帶娘走,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有,就有了孩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想過拿他要挾你,我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
“燕榕,你怎麼可以這般看我?”
她指責於他,失望,痛心。
她看到他身子一顫,以爲聽了她的哭訴,他改變了主意,又滿懷希望的看着他,帶着懇求,“燕榕……”
他卻厲眼朝她看來,她雖然看不清他的容顏,卻能感到他如刀子般的眼神,“你娘是李貴妃,她要殺朕……”似在問她,又似自言自語,片刻他突然呵呵一笑,“宋玉,你還敢說,你沒有圖謀不軌?你利用朕的感情,原來是爲你娘翻案,被朕發現了,又利用朕的感情,放了你娘,還要利用孩子來要挾朕,宋玉,朕是皇上,你卻將朕玩弄於手掌,你可讓朕太失望了。”
“不……”宋玉雙腳一軟,跌倒在雪地上,不是這樣的。
“這個孩子朕是萬萬不會要,你若要執意留下,朕也不會相認,如你這般的女子,朕見多了,朕當真後悔,受你矇蔽,你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朕的面前。”
他狠狠的說來,聲音也帶着顫抖,又像是在壓抑着什麼,但她仍能感到,他的恨,他的怒,還有不屑,與輕蔑。
輕蔑?
她緊緊的看着他,似要看清他的每一個表情,她不信,她不信。
她突然起身,朝他跑去,在要接近他時,他卻長手一拂,將她推離數步之遠,她腳下一滑,倒在地上,身子碰到一處尖石上,頓時腹部一陣痛疼襲來,頓時便滿頭大汗。
“不要靠近朕,朕覺得你噁心。”
她擡起頭,痛苦不己,“燕榕,你當真這般狠心?我們以往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你對我說過的話,也是假的……?”
“不要與朕提以前。”他打斷她的話,長袍一甩,“是朕瞎了眼。”他指着她,“你最好帶你娘遠走,不要讓朕知道你們的行蹤,否則,朕放過你們母子一次,絕不會再有二次,你也不要再期待,朕會接你入宮,你根本不配。”
說完,再無言語,毫不猶豫絕情而離。
“燕榕……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她看着他絕裂的背影,嚎嚎大哭,她想去追他,可身子己經不聽使喚,痛得她一陣抽搐,她卷着身子,緊緊將自己抱成團。
寒風吹打在她身上,雪花將她掩埋,松柏嘩嘩着響……
“朕喜歡你,是男女之情的喜歡。”
“從此,你可以虎假虎威,沒有外人在,你可以騎在朕的頭上撒野。”
“讓朕抱抱,安慰安慰朕。”
“朕與你,試着信任,接受,相處,相愛。”
“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爲,那麼朕就好好伺侯宋大人。”
“你放心去查,不用顧及黨派之爭,朕會支持你。”
“朕愛你,只比你愛朕多。”
……
他的一句一言,彷彿還在耳邊,隨着風傳來,她閉着雙眼,身子抖個不停,這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
一個很冷很冷的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讓她一度認爲自己就這麼睡了過去,死了過去,直到一陣刺耳的聲音。
“刺客,抓刺客。”
“保護太后,保護皇上。”
她嗖的驚醒,刺客?燕榕?
她抓住松柏,艱難的撐起身來,一步步朝正殿而去,卻不知,雪地上一攤觸目驚心的鮮紅。
一滴一點,隨着她的步子,緩緩落下。
她扶在一棵枯樹下,看着前面燈火輝煌。
他們怎麼出來了?
這麼多羽林軍?
燕榕?
她臉色比血還白,想走近,突然一個踉蹌,摔倒地。
衆人都被那邊引吸,沒有看到她的狼狽。
她再次站起身來,緊緊抓住一截小樹枝。
人羣中,她一眼便認出了他,還是一身黑裘,他被衆人圍住,他們這是要做甚,當真要反了?
不對,他的懷裡還抱着一人,他護着那人。
是清漪。
他與她共披一件裘衣,將她緊緊裹住。
“都給朕退下。”
他的聲音帶着怒,發生了什麼?
羽林軍沒有退,太后那個老巫婆反而走上前,“皇上,你怎麼在此?你不是醉酒回宮了嗎?還有你,清漪?你不是去御膳房了,怎麼會出現在哀家的坤寧殿。”
這是坤寧殿?宋玉想起來了,那個小林子,就在坤寧殿旁邊。
“你們這樣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是呀,成何體統?這麼多人看着呢?宋玉心想。
“難不成,你與清漪在此幽會?”
衆臣驚訝議論,宋玉想笑,他們沒有約會,是我約了他,他們只是碰巧相遇。
宋玉想出去爲他澄清,可是她實在走不動了。
“豈有此理。”太后大怒,“你們可是兄妹。”
老巫婆即然知道他們是兄妹,就不要亂說好不好,不要往燕榕頭上亂加罪名。
“亂倫呀,亂倫呀……皇上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你才亂倫,你全家都亂倫,宋玉聽見衆臣非異,頓時義憤填膺,她想看清燕榕是什麼表情,可怎麼眼花了?
她用力揉揉眼,看見清漪跪了下來,聽她像在說,她不是福王的女兒,她不是皇家人,她與燕榕不是兄妹。
真是天大的笑話。
宋玉心想,你撒謊,也要靠譜吧,知道你喜歡他,也不能因此得了臆想症……
突然宋玉只覺一陣頭暈,終於倒了下去,倒在一個人懷裡。
“小白眼狼,你跑那去了……你怎麼了?臉色像鬼一樣……宋玉,宋玉……”
她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