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年間,有個說法是:河北苦於馬,江南苦於糧。
元末明初,張士誠覆滅之後,其麾下重臣土地,皆被朱元璋收爲官田。再加上其他來源的官田,江南官田多不勝數,甚至一度比民田還多。
官田由於不用交租,也不用服徭役,因此田賦是民田的三倍,相當於田賦、田租、徭役三合一。
這在洪武、永樂年間是很划算的,許多小地主自願把私田捐給官方,世世代代成爲官田的佃戶。他們只需要每年繳納田賦,然後啥都不用管,小日子過得非常滋潤。
宣德之後,田政日漸敗壞。
無數官田莫名其妙成爲私田,不但田賦依舊按照三倍徵收,佃戶還得繳納田租、應徵徭役。傾家蕩產者無數,賣兒賣女者無數,弘治皇帝想改革都失敗了,因爲牽扯到太多勳戚權貴。
這便是江南苦於糧!
而河北苦於馬,同樣是因爲制度敗壞。
朱棣曾經非常自豪地說:“北方養兵二十萬,連年征討蒙古,不費百姓一粒米糧。”
這是事實,永樂年間北方用兵,只需動用邊地軍屯所產糧食。甚至軍田的糧食還吃不完,經常有糧官無比得意的報告朝廷:“哎呀,我這裡的糧倉都滿了,三年前的糧食還沒吃完,爛在倉庫裡可真浪費啊。”
到了現在呢?
一打起仗來,別說邊疆省份,就連河北、河南百姓,都需要納糧服役(充當民夫運糧)。
這導致朝廷不敢打大仗,只能被動進行防禦。
但內閣大佬們,還是思路清晰的,一直在蓄積主動進攻的資本。其中就包括養馬!
燕趙地區馬政尤爲酷烈,各級官吏層層盤剝之下,有些州縣幾乎家家養馬。不是給自己養,是給朝廷養馬,劣馬用於轉運糧食,良馬可培養成戰馬。
想法雖然很好,馬政也制定得不錯,可到了基層就徹底變形,負責養馬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於是,劉六劉七起義爆發了。
這種民亂可跟江南、西南的起義不同,因爲許多州縣家家養馬。幾千亂民就是幾千騎兵,雖然跟正規騎兵沒法比,但他孃的跑得快啊!
平叛官軍才走到半路上,亂軍就已經騎馬開溜了。往往官軍抵達甲縣,亂軍攻佔乙縣,官軍來到乙縣,亂軍又去了丙縣。起義規模越來越大,而且還跟山東亂軍會師了,現在山東北部和京師南部到處都有亂軍出沒。
此時此刻,連博野縣城(隸屬保定)都被圍了,最近的亂軍距離京城只有幾百裡。
這些亂軍又多馬匹,北方平原縱馬飛馳,轉眼之間就能進寇京師。
因此有人高喊“劉六劉七殺來了”,南郊百姓全都深信不疑,黑燈瞎火的已經亂成一鍋粥。
王淵高舉火把,縱馬狂奔,還沒來到賊寇作亂地點,便在半路上發現賊寇趁火打劫。
那些賊寇明火執仗,一邊喊着“劉六劉七”,一邊衝進民房和商鋪。
“賊廝該死!”
王淵拍馬而至,手中龍雀刀斬出,直接砍飛一個腦袋,隨即爆喝:“貴州舉人王淵在此,賊寇速速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說話之間,王淵又砍死兩個,嚇得周圍賊人紛紛避讓。
“只有一個人,圍毆死他!”有賊寇大喊。
見賊寇包圍過來,王淵懶得再廢話,縱馬在街道衝殺。只一個來回,便砍死賊寇五人,剩下的要麼逃跑、要麼跪地求饒。
直到此刻,周衝、鄒木及其書童,才終於騎馬趕來。
“都綁起來,明日送官!”
王淵確定投降賊寇已扔掉兵器,便不再理會此地,讓周衝三人處理首尾。
更南邊火光沖天,王淵徑直前往,卻是一處莊園被洗劫。
半路上遇到的那些賊寇,都是南郊地痞混混趁亂鬧事。此地纔是真正的賊寇,估計是從鄰縣來的馬賊,冒充劉六劉七洗劫權貴莊園——莊園核心區域有高牆,賊寇借亂軍之名,可嚇得莊園家丁不敢抵抗,甚至有家丁當場反水投了賊寇。
莊園裡的麥田被踩壞無數,那些賊寇集中在大宅內外,正在搬運各種搶來的財貨,看那樣子已經裝滿好幾車。
王淵騎在馬上,二話不說,一箭射出,直接將兩名賊寇串起來。
衆賊皆驚,紛紛舉起兵刃,還有人朝着王淵胡亂放箭。
宅院大門外有十多個賊人,王淵橫刀立馬,大喝道:“貴州舉人王淵在此,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院內出來一個賊頭子,問道:“出什麼事了?”
“二當家,那邊來了個舉人,射死我們兩個兄弟,還讓我們速速投降。”一個賊寇說。
賊頭子冷笑道:“弄死他!”
十多個賊人立即上馬,藉着熊熊火光朝王淵衝鋒。
這些都是被馬政逼反的農戶,落草爲寇當了馬賊,一個個都還騎術不錯,但衝鋒時就顯得雜亂無章了。
王淵一箭射出,射翻一個馬賊,立即打馬朝側方跑去。跑出十餘步,突然回身又是一箭,根本不用把弓拉滿,犀照弓拉個五分滿就威力驚人了。
連續被王淵射死五六個,賊頭子終於驚慌喊道:“都莫追了,退回院內!”
這處大宅已經有很多房屋着火,把天空照得透亮,估計裡邊僕人、丫鬟也被殺死燒死無數。
不管馬賊以前有何冤屈,但他們濫殺無辜,已經算不得好漢。
你搶大戶就搶唄,還他媽放火。甚至城外街道上的騷亂,也極有可能是他們搞出來的——有人在城外喊“劉六劉七”,街道一亂起來,城內官兵便不敢輕易出動。
馬賊們全都退回院內,連大門外的幾車財貨都不管了。
王淵也不管貿然衝進去,只能大喊道:“爾等難道要躲在院內,等着天亮了官兵出城嗎?”
這話說到馬賊的心坎裡,本來他們是可以從後門離開的,但那邊的房屋全都燃起來,導致現在被王淵堵前院無法出來。
自作孽,不可活。
院內,大當家和二當家已經吵起來。
大當家說:“外頭就一人一馬,怕他個鳥!”
二當家說:“此人騎射厲害,射翻我們好幾個弟兄,連他一個毛都沒摸到。”
“我等有四十多騎,一併涌上去,他能射翻幾個。”大當家問。
二當家鬱悶道:“他騎的應該是一匹寶馬,我們的馬兒追不上啊。我們追他就跑,我們退他就追,中間再抽冷子射幾箭,這誰受得了?”
大當家氣呼呼說:“那怎麼辦?”
二當家建議道:“一起騎馬衝出去,不要理會這人,去博野縣投奔劉六劉七即可。”
“幾車財貨不要了?”大當家質問道。
二當家頗爲無語:“那該怎麼運走?裝滿財貨的大車走得慢,這人又箭術超羣,他都不用射我等兄弟,把拉車的馬射死就可以了。”
大當家咬牙切齒道:“今晚總不能白來一趟!”
二當家說:“每人身上帶些財貨,只拿金銀珠寶,車上的東西全都不要了!”
“放屁!”
大當家突然在院內喊道:“外邊是何方好漢?”
王淵回答說:“貴州舉人王淵在此,命令你等速速投降!”
大當家居然想策反王淵:“王兄弟,一個舉人沒啥鳥用,不如隨我們去投靠劉六劉七。兩位劉將軍攻無不克,已經打敗好幾撥官軍,今後是能夠當皇帝的。你是舉人,投靠兩位劉將軍肯定能得重用,今後殺進京師改朝換代,你我都是從龍功臣。我是常遇春,你就是劉伯溫!”
王淵不再言語,懶得跟智障廢話,反正拖下去對自己有利。
大當家以爲自己說動王淵,趁熱打鐵道:“你知道這是誰的莊園?這是壽寧侯張鶴齡的莊子,我們搜出了幾千兩金銀。不管王兄弟是否投靠義軍,只要你放我們離開,財貨分你一半!”
王淵還是不說話。
大當家帶着憤怒的語氣說:“張鶴齡這賊廝,仗着有皇后(張太后)撐腰,把整片整片的地都圈起來。我本是京郊良民,被這賊廝逼得家破人亡,這纔不得已落草爲寇。今日我不僅是來劫財,還是來報仇的。綠林好漢恩怨分明,王兄弟你說我辦得對不對?”
“對你奶奶個腿兒!”
王淵終於忍不住大罵:“你跟張鶴齡有仇,爲何要牽連城外無辜百姓?你派人去街上放火散播謠言,造成南城外人心恐慌,不知有多少地痞流氓趁火打劫。”
大當家辯解說:“我若不把城外搞亂,城內官軍看到張鶴齡的莊園出事,他們肯定要派兵過來!”
“你他娘還有理了,”王淵憤怒罵道,“我一個貴州人,都知道張鶴齡住在城內,你報仇怎麼不進城找他?若是暗伏於城內街道,尋機刺殺張鶴齡,我都敬你是一條好漢。你現在卻濫殺無辜,只爲劫掠財貨,實乃不仁不義之輩!現在又躲院內當縮頭烏龜,連個‘勇’字都沒了,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
說完,王淵張弓搭箭,將宅門外幾輛拉車的駑馬全部射死。
大當家聽到響動,從門縫裡往外看,頓時氣得牙癢癢:“欺人太甚,都給我衝出去!殺他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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