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之牧牽着她的手,將她帶到外間的堂屋,他喊了一聲,一會兒小廝就用托盤端來了兩菜一湯的晚飯。
裴清荷看着涼拌黃瓜、苦瓜炒雞蛋和紫菜湯,不由大皺眉頭,問:「你辛苦一天,回來就吃得這歷寒酸?」
牛之牧不以爲意,說:「民間好多人家就只能吃點鹹菜,那才叫寒酸呢。而且我比較喜歡吃素,不喜歡吃肉。」
裴清荷又問:「你說要扳倒二殿下,究竟怎麼回事?」
牛之牧的筷子停了停,隨即淡淡地說:「主要是爲了替三殿下謀取皇位,不過我們也正好從中得盤問已,二殿下倒了,他自然也無暇再各處搶美人。」
陪着牛之牧吃過晚飯後,裴清荷又有點羞窘焦躁起來,她今天是下定了決心「私奔」的。
在家裡被困了一個多月,無計可施到幾近絕望的她,是打算着先將生米煮成熟飯的算盤,到時候父親自然就無法再將她送給二殿下,至於以後二殿下如果生氣發怒了,後果會如何,她還沒有想好,這也是她最爲焦慮不安的地方。
二皇子是堂堂龍子,身分高貴,絕不是她這種小官之女可以抗衡的,萬一爲家裡帶來災禍怎麼辦?那她不就是和裴清蓮一樣愚蠢和不孝了嗎?她真的好生爲難,好生絕望。
她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抱着必死的決心來投奔牛之牧的,她其實也多少猜測到,以牛之牧的古板和正經,不可能做出「私奔」這種有傷體面的事,更不可能與她「生米煮成熟飯」,傷了她的閨譽。
她只是太絕望了,想親自見一見牛之牧而已。
牛之牧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對她說:「今夜是七夕,後院有個葡萄架,要不要一起去聽聽牛郎織女都說了些什麼情話?」
裴清荷點了點頭,跟着他一路走到後院。
七月流火,最炎熱的三伏天已經過去,夜晚已經有些微涼,夜風輕拂,一掃房間裡的悶熱,令人倍覺舒爽。
院子裡的夜晚並不寂靜,膝蟀、紡織娘,還有其他不知名的小蟲在鳴叫着,爲院落裡帶來活潑的生機。
葡萄架不算小,約莫佔了小半個後院,紫瑩瑩的葡萄成串地懸掛在葡萄藤上,令人垂誕欲滴。
在葡萄架的邊緣,有個小涼亭,亭下放着一個圓形石桌和四個圓形石凳,是讓人夏日乘涼所用的。
牛之牧和裴清荷分別坐下,莫言送來了茶水之後又退走了。
兩人默默地相對而坐,牛之牧的表情平和淡然,裴清荷的眉目中卻始終難掩焦慮。
牛之牧忽然說:「不知道爲什麼,每年七夕我都覺得不開心,很煩悶,可是今年你來看我,我就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裴清荷驚訝地看向他,問:「爲什麼?七夕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牛之牧搖了搖頭,說:「我記憶中是沒發生過什麼事,我父母也不是在這天去世,所以每年這一天心情會變惡劣,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裴清荷歪着頭看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撲哧」一聲笑起來,她小聲說:「我們女子每月都有那麼幾天會心情不好,你卻是每年這一天心情不好,你的週期好奇怪。」
牛之牧瞪了她一眼,她偷偷地吐了吐小舌頭,又討好地對他笑,說:「胡言亂語,不要見怪嘛。」
牛之牧看着她明媚無雙的笑顏,心底卻一陣陣抽痛,身分的差別終究爲他們帶來了層層阻隔,以後就算順利成了親,她也很難不被流言非語所傷吧?
他說:「我其實很不喜歡牛郎織女的故事,所以也不喜歡什麼七夕之夜。」
裴清荷不解地看着他,問:「這個故事不是很浪漫悽美嗎?」
牛之牧搖搖頭,說:「你怎麼就不想想,牛郎追織女追到了天上,雖然王母劃下了銀河阻隔,可是玉皇又允許了他們每年七夕相會,喜鵲也去幫忙搭橋,而人們都說『人間一年,仙界一天』,對於我們來說是相隔了一年纔有一個七夕,可是對於身處天上的牛郎織女來說,豈不是天天可以相見?他們不是根本過得很快樂嗎?」
裴清荷忽然站起來道:「真的耶!大家都在說『人間一年,仙界一天』我怎麼就忽視了這一點呢?」
「說起來,真正受苦的是那些被他們牽連的人和動物吧?比如需要天天在仙界搭橋充當苦力的喜鵲,比如無怨無悔付出的老牛,或者還有那些無辜的天兵天將。」牛之牧板着木頭臉說。
裴清荷這時又慢慢地坐回原位,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不過是個傳說而已,誰知道事實真相呢?這個故事之所以被口耳相傳,主要還是凡間的男子豔羨牛郎娶了仙女吧?」
牛之牧嘆口氣,說:「你覺得我們和牛郎織女像不像?我就是那凡間窮苦的放牛郎,而你卻如九天仙女高不可攀。」
裴清荷說:「纔不是呢!你胡思亂想什麼呢?我們和他們纔不一樣,牛郎是不勞而獲,而你卻是這麼努力,一步一腳印地爲咱們的未來奮鬥,而我也不會脫了件衣服就回不了孃家。」
「真的嗎?」牛之牧挑了挑眉毛,問:「如果你今天真的在這脫了衣服,看你爹還讓不讓你回家?」
裴清荷的小臉一皺,頹然道:「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覺得我主動投懷送抱,自輕身分?你以爲我不知道『奔者爲妾』嗎?你以爲我沒考慮過一旦事發後,我可能會被家法處置,甚至牽連整個家族都受難嗎?可是我還是來了,你說,我又是爲的什麼?」
「傻瓜。」牛之牧伸手將她攬進懷裡,當他的大手緊緊抱住她,當他溫暖的氣息包圍住她,緊張了許多天的裴清荷終於崩潰,淚水滾滾而下,埋首在他的懷裡痛哭失聲。
「你都不知道這一個多月裡我有多難過,那可是二皇子啊,如果他真的強行要我,我們家又怎麼能抗拒得了?我甚至想過如果真被擄去,就帶着剪刀,到時候先刺殺他,然後再自盡。」
牛之牧的眼神一寒,將她抱得越發緊了。
「我就是個傻瓜,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裴清荷哽咽地說。
「我就喜歡這個小傻瓜。」
「那你剛纔還那麼說?」
「我說的是實情啊,我雖然喜歡你這個小傻瓜,卻不能真的眼睜睜看你犯傻,不能讓你以後被人說三道四。」牛之牧嘆息着,大手撫弄着她越發消瘦的身子。
這些日子,她真的過得太辛苦了。
不過,還好,一切很快就會有個了結。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那些名聲,嘴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就說去,我自己過得幸福不就好了?」裴清荷任性地說。
「所以才說你是個小傻瓜,你不要出門了嗎?不需要和別人交際往來嗎?」牛之牧認真地說:「對於女人來說,名聲很重要,名分更重要。」
裴清荷嘟了嘟嘴,其實這些道理她又何嘗不知道?
「別急,我一定會正大光明地迎娶你。」牛之牧在她耳邊輕輕地允諾。
裴清荷「唔」了一聲,只是親身感受到他的氣息,親耳聽到了他的聲音,她一直緊繃的神經就莫名地放鬆下來,有種渾身浸泡在溫水裡的舒適感覺,似乎二皇子的逼迫與父親的無情,都已經不再能困擾她,她相信不管什麼問題,牛之牧總是能夠解決的。
他是她的大英雄,從來都不會讓她失望的。
牛之牧從懷裡取出一條手帕交到她的手裡,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看,然後睜大了雙眼——這是她最初送給他的那條手帕!
原來他都一直好好保存着,而且還是日夜放在心口處珍藏着?!
他也是從一開始就對她情有獨鍾的吧?
牛之牧寵溺地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再仔細看看。」
就着星光,裴清荷又將手帕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卻發現在自己繡的荷花圖案旁邊,多了一隻手繪的黃牛,而這隻牛正伸長脖子嗅着初綻的荷花。
牛之牧道:「人家說牛嚼牡丹,我這隻牛呢,就偏偏愛吃荷花。」
裴清荷嬌嗔地睨他一眼,眼神中卻是情意滿滿,愛意纏綿。
兩人依偎在一起,手指相握,她依靠在他的懷裡,仰望着夏日的夜空,尋找着那傳說中的牛郎織女星,不管怎麼說,在這個情人之夜,希望這對著名的仙凡配夫妻也能夠保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