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儼看着常相逢安靜的鑽進胡萬準備的小轎,知道她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吩咐胡萬將常相逢送回水席樓,自己轉身進了明府。
“執信你可來了,唉,奕哥從小就聽你的話,你勸勸他吧,從昨天晚上我還以爲他歇一夜就好了,結果吉祥說他就這麼坐着一夜沒閤眼,到現在還誰人都不理呢,我跟他爹還有老太太,他七叔都來勸了,只是不吭聲啊,”譚氏看到令狐儼,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他就哭了起來。
令狐儼強壓下心頭的厭惡,衝譚氏一禮道,“我這就去看看,只是舅母您跟舅舅姑祖母這樣的至親勸說都沒用,我的話他也不一定聽的進去。”
“好了,不要做這種女兒之態了,”令狐儼一進明奕的屋子看着靜坐於書案前的明奕,沒好氣道,“你若是因爲這麼件事就傻了,我還真看不起你了。”
從紫芝堂出來,明奕已經清醒過來了,他並沒有癡傻,只是心灰意冷懶得跟家裡人說話而已,如今看到令狐儼,纔開口道,“表哥,我帶相逢走行不行?我們先逃到江南,你把我們送到下南洋的船上,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這就是明大探花想了一夜想出來的主意?我送你跟常相逢出去不難,可是你們走了之後呢?我皇仁慈,不一定會將明家夷族,可是充軍流放是少不了的,”令狐儼環視明奕這間寬闊的書房,“這明府只怕也保不住了,以後你跟常相逢在外頭逍遙自在的時候,可千萬不要想明家的親人跟祖先-”
“明家因當初從龍而建立的些許名聲,你也千萬不要再想了,從你帶着常相逢離開洛陽那一刻起,你就不要再告訴別人你姓氏祖宗,”令狐儼看着痛苦的抱頭而坐的明奕,放軟了口氣,“皇命難違的道理你比別人都清楚-”
“可是相逢,相逢她說相信我,我要如何面對她,表哥你不知道,只要一想起來我們過去說的話,我就心如刀絞,恨不得立時死了,”一想到常相逢,明奕整個人都要炸了,“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在進京之前將我們的親事訂下來,如果她那個時候就是我的未婚妻,哪裡會有後面的事情?”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立時死了常姑娘就不傷心不難過了?這都是命,從你生在明家時,你的命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就像我生於令狐家,我的人生就只能爲這個姓氏而活了,”令狐儼輕嘆一聲,輕輕拍了拍明奕的肩頭,“常姑娘不是那種不能道理的人,這件事註定要傷了她,她恨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她已經知道了你即將被賜婚的事,剛纔就在明家門外,嚷着要見你。”
“相逢來了?爲什麼沒人跟我說,”聽到常相逢過來了,明奕立馬往外衝,“我要見她。”
“我不知道府裡的情況,就先把她勸回去了,你若是想好了怎麼跟她說,就去見見她吧,也算是個了斷,”令狐儼叫住要攔明奕的下人,“你們放開他,我去跟大太太說,叫公子出去。”
“師傅,明公子來了,說想跟你說話,”鎖住小心翼翼的探進半個身子,從師傅回來,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悶頭做菜,但願明公子來了她能恢復正常。
常相逢停下飛舞的鐵勺,木然道,“去跟明公子說,我現在正忙着,如果他不急的話,等打烊我再見他。”
“看什麼?還不把山藥給我遞過來?糖老了怎麼辦?”常相逢瞪了一眼偷偷打量她的二竈,厲聲道。
自己還真夠可以的啊,一將一盤山藥丟進炒鍋,常相逢失笑,失戀了還可以這麼沉穩的工作,她都要給自己點個讚了,果然是工作是最好的療傷方式,她一進廚房就冷靜下來了。
“相逢,你肯見我了?”明奕看到常相逢進來,激動了站起身,“我想去找你的,可是掌櫃說後頭外人不能進,是你定的規矩,我-”
“你進京前我就跟你說過,如果將來有什麼變故,直接告訴我,”常相逢平靜的看着明奕,“現在你說吧。”
明奕沒想到常相逢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沒打沒罵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有些不知道所措,“不是我,真的,這些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昨天才聽說這事兒的,相逢,你要信我,我對你的心還跟從前一樣!”
“可是有什麼用呢?你好像前天還跟我說着如何得到你外祖的支持,可是就短短的一天,一切都結束了,”常相逢快速的轉過頭,不讓自己的眼淚被明奕看到,“你是聽令狐儼說我找到你府上去了纔來的吧?你看,你昨天知道了這個消息,並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跟我商量之後的路咱們要怎麼辦?”
“我,我是無顏見你,”因爲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從小被儒家思想教化的明奕,信奉的君臣父子,對於皇權,他不知道要怎麼反抗,“我不知道要怎麼辦,相逢,你說,我聽你的,你說要我帶你走,咱們這就走。”
如果沒有什麼聖旨,自己倒不介意跟明奕“私奔”,左右常相逢有手藝,走到哪裡都能餬口,可是明奕呢,爲了愛情放棄理想跟前程,一年兩年可以,十年之後呢?他真的會不後悔?不怨自己?雖然沒有什麼戀愛經驗,可是人生經驗還是有的,常相逢可不會傻的相信有情飲水飽愛定勝天,“我不會說,明奕,因爲這是不現實的事情,就像當初我被那個長街上捧着包子衝我笑的少年迷惑一樣,我以爲我可以把夢境變爲現實,就像我在這裡也照樣也可以混的風生水起一樣,可是現在我沒有那個信心,我沒有信心你能捨棄你的理想,我沒信心你永遠不後悔,我不敢想有一天你厭倦了會怨我。”
“我不會的,相逢,你不想走咱們就不走,你等着我,我馬上進京,去跟東甌王說,我已經有了意中人,我不能娶海寧縣主,我不會娶她,大不了我被貶,仍然當個平頭百姓,咱們一起開酒樓,嗯,”明奕說完自己就笑起來,“這樣不就行了,我剛纔怎麼沒想起來這麼好的主意?”
真是個孩子,跑去跟一個郡王退婚,說看不上人家姑娘,連常相逢都知道這是作死呢,“好,你回去跟你家人說說,看他們會怎麼說?”
其中的利害相信明家人會跟他說清楚的。
“不,我只跟你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的,那個海寧縣主我見過,最是跋扈的性子,不行的話我想辦法見到她打上幾架,她肯定就恨了我了,”明奕得意的一笑,“你猜我怎麼想出來的?我想起來你拿到嚇唬吉大勇的事兒來了,你說,我要是是吉大勇那樣的人,宗室還會嫁女兒給不?”
“明奕,你可不能胡來,”常相逢被明奕的異想天開給嚇着了,“這樣做的話,就算是退了親,你的名聲前途全完了。”
“完了就完了,反正你會嫁給我,名聲完了我也不怕,至於前程,我是想從軍的,呆在東宮有什麼意思?如果沒了功名,我就去投軍,從士卒做起,”明奕將常相逢抱在懷裡,“相逢,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如果沒有你看着,我功成名就又有什麼意思?”
“你真的捨得下?”常相逢的眼淚再也抑不住了,雖然知道這只是孩子話,可是她還是很感動,起碼在這一刻,在明奕心裡,自己重過他的夢想跟前程。
聽常相逢這麼問他,明奕肯定的點點頭,“當然捨得,如果沒有你看着,我就算是功成名就又有什麼意思?”
“你先回去吧,好好聽家裡的話,不管以後你準備怎麼辦,明天接旨的時候還要好好表現是不是?我聽說接旨的時候不高興,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倒大黴的,”常相逢扯扯嘴角,叫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
四十月二十六,辰末,前歷城侯府已經是中門大開,鞭炮震天鼓樂齊鳴,明府上下十餘口全都聚在了正堂思恩堂前,只等頒旨的天使到來。
“老太太,老太太,前頭送信兒來了,來頒旨的禮部黃大人由巡撫大人陪着已經快到興化街了,一柱香功夫就進咱們衚衕了,”
聽到小廝的回報,令狐氏緊張的抓住大媳婦的手,“老大家的,我這心怎麼跳的這麼厲害,你再幫我看看,我這身衣裳可成?唉,咱們家裡連個正經誥命都沒有,不然多氣派。”
“不是馬上就有了麼?等大嫂子做了縣主婆婆,叫她讓縣主幫娘您也討個誥命回來,到時候跟大嫂和侄兒媳婦一起到皇宮裡看看,才氣派呢,”徐氏在一旁笑道,“多虧了咱們奕哥兒,我們也能進京去看看了。”
“行了,就你嗓門大,快站好吧,”打頭的明章清清嗓子,轉過頭衝徐氏道,“成天就會喳喳,也不看咱們是什麼府邸,你想把臉丟到京城來的大人面前?”
“今兒可是咱們明家的大日子,我估摸着你跟縣主成婚之時,我們老夫人也會進京的,”明微達看着一臉平靜的明奕,捻鬚笑道,“這一輩裡,最出息的就是你跟承平了,他是大哥,有你們兩個幫着,你伯父也會輕鬆一些。”
明微達說的老夫人是南陽明氏的老祖宗鄭氏,而承平則是明世達的長子明晏,如今已經是湖南株洲的從四品同知了。
“是,我一定會好好幫伯父的,”明奕微微一笑,拱身稱是。
“這就對了嘛,女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能相夫教子,咱們這樣的人家,娶妻重德之外,也要講個門當戶對,等你再過幾年,什麼都明白了,”明微達從來不認爲那個賣麪條的農家女能有什麼威脅性,明奕想開的這麼快,他也沒有生疑。
興化街的一間茶舍二樓雅間裡,常相逢漠然的看着樓下一隊隊彩旗招展的衙差,和後面幾擡大轎,一顆心已經沉到了冰底,看來真的是要到明家賜婚的。
“我得過去了,一會兒你叫胡萬送你回酒樓吧,今兒全城的焦點都在明家了,壽春街那邊生意會冷清一些,你也剛好可以歇一歇,”令狐儼嘆了口氣,他不能再在這兒陪着常相逢了,明家那邊他還要出面幫着張羅。
“嗯,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我沒事兒的,”常相逢想衝令狐儼擺擺手,可是胳膊根本擡不起來,只得乾啞着嗓子道。“大東家我問你,明奕說他到了京城會向那個王爺提退婚,你覺得如果明奕這麼做了,會有什麼後果?”
“你說什麼?明奕要找東甌王退婚?你攛掇他的?!”令狐儼人已經出了雅間門了,又被常相逢的話給驚回來了,“你們想找死是不是?常相逢我告訴你,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有多大的本事,在這裡不行!你有幾顆腦袋叫人砍?先不說堂堂郡王府被一個從三品遊擊退婚會有多少震怒,只說如果他們查到明奕捨棄海寧縣主是因爲你,你將來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你想過沒有?”
常相逢只是對永安不太熟悉,想從令狐儼那裡問清楚明奕如果真的去退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沒想到被惹的一向脾氣挺好的令狐儼暴怒,“不是,我只是好奇問一下,我不太知道,我也沒有叫明奕這麼做。”
“相逢,有些話不該我來勸,可是明奕是我表弟,他雖然錦衣玉食長大,可是日子並不像旁人想的那麼滋潤,整個明家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你們不能只想着自己,”令狐儼咬牙道,“我告訴你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東甌王雖然只是郡王,卻因爲跟皇上年紀相仿自小交情就好,雖然並不入朝問事,可是手裡卻握着東南水師,東甌王有多滿意明奕單從這場賜事就可以看出來了,”令狐儼一指樓下那長長的隊伍,“這些原本可以在京城就辦了,爲什麼特意千里迢迢安排在洛陽,就是因爲郡王知道明家的情況,這是幫明奕撐場面來了,有今天一場盛事,就算是明奕跟縣主以後在京城落戶,可是明家在洛陽還是最煊赫的豪門!”
“再說明奕,他的理想是什麼?是恢復當年歷城侯的輝煌,是振興家業,侯爵是要軍功來換的,可是現在的永安若有戰事,必在東南無疑,得罪了東甌王,他還想上參戰?只怕就算是去了東南,只需要一支流矢,你懂嗎?”令狐儼看着慢慢蹲□的常相逢,沒有伸手去扶她,“你從來都不是糊塗人,好好想想吧。”
令狐儼甩門出去,常相逢也沒有能夠站起身來,她將自己縮在屋子的一角,樓上喧天的鑼鼓如同催命一般壓的她透不過氣來,也淹沒了她曾經對愛情的幻想。
從前世到現在,常相逢都希望有那麼一個人,不在乎她的長相,不在乎她的家境,不在乎她的火爆脾氣,可以固執的站在她這邊,相信她支持她,與她相視而笑,緊緊依偎,可是今天在這灼人的喜慶中,常相逢清楚的知道,她的執着,她的愛情最終得到的是什麼樣的結果。
可最可笑的可憐的是她連個要怨的人都找不到,還要笑着去安慰另一個人。
之後的幾天滿城都是明奕被天子賜婚要娶縣主的消息,常相逢每天只把自己關在後廚裡,除了做菜,就是教自己手下的二竈們做菜,努力不去聽,不去想,叫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姐,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晚上當常相逢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小院兒,卻看到常巧姑跟竇恆正坐在紫藤花架下跟吳媽媽聊天兒。
“啊,我跟你姐夫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就想着來看看你,”常巧姑聽說明奕被賜婚的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家裡哭了一場之後,擦乾眼淚便趕着往常相逢這裡來了。
竇恆怕常巧姑說話沒個遮攔,叫吳媽媽知道了常相逢跟明奕的事,忙接口道,“你姐姐老說想你呢,這不,我就把她送來了,今兒就叫她住你這兒把這個月的話兒都跟你嘮完了,省得在家裡囉嗦我,我走啦啊,家裡的事兒你別管了,好好在妹子這裡住兩天。”
雖然不知道什麼事,吳媽媽也看出來常相逢這兩天情緒不對,既然親姐來了,她也樂得給她們留下說話的空間,幫着燕兒將洗漱的熱水備好,也就回去歇着了。
“巧丫,我一聽說那個姓明的的事,都懵了,你可千萬想開些,那種負心漢你就別再惦着了,啊——”常巧姑等到常相逢從浴房裡出來,連忙拿了棉巾幫她擦頭髮,一邊小聲勸她,“你還年輕着呢,長的又好,咱還有兩個鋪子,等我回去就請徐大娘幫你挑個合適的人家!”
到底是一個娘生的,常相逢轉過身抱着常巧姑的腰,將頭抵在她的胸前,“還是我姐最親了,按你們常說的話,這就是命啊,從一開始你們不都跟我說了,門不當戶不對的,現在這個結果也算是被你們言中了,沒啥的,我沒事兒,好着呢!”
“真的?你可不許哄我,要不是想着這事兒壞的終歸是咱們姑娘家的名聲,我都要去明家把那個姓明的罵一頓呢,這種喜新厭舊的壞東西,沒有好報的!”常巧姑像小時候一樣將妹妹抱在懷裡,輕聲安慰,“我跟你說,我還見那個岱少爺家的少奶奶了,他們都認你當表妹了,以後啊,咱肯定還能找到更好的人家,你可不許想不開!”
姑娘家遇到負人心而想不開的事常巧姑可是聽說過幾樁,她最怕的就是妹妹氣性大再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來,現在看妹妹氣色雖然不太好,情緒還算平靜,也沒有想像中的悲悲泣泣,便安心了,“你要是心裡煩悶,我跟你去寺溝看看咱娘,等那個姓明的滾回京城攀高枝兒去了,咱們再回來!”
出去走走?倒是好主意,可是自己怎麼放得下水席樓?“不了,我沒事,而且我跟大東家準備在城西再開一家水席樓呢,這個時候我哪能出去啊!”
“還要再開啊?哎呀,這一家家開起來,我妹子可要成了財主了,”常巧姑也願意跟常相逢說一些能叫她開心的事,“以後啊,全洛陽都知道我妹子了,到那個時候,啥樣的咱們尋不來?真不成,咱們就坐地招夫,你有本事,也不用受氣。”
“坐地招夫?你是說上門女婿?”自己這個姐姐三轉兩轉的,還是離不開自己的婚事,“這個也不錯啊,不過不是說上門女婿找不來好的麼?”
“你別管了,我叫你姐夫慢慢給你留意着,那些家裡兄弟一羣,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多着呢,咱們挑那種人能幹品性又好的找一個,”常巧姑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好了,一拍腿道,“就這麼幹,這樣咱爹身後也有個香火!”
只要姐姐樂意,就隨她折騰去吧,常相逢從常巧姑手裡拿過棉巾,“我自己來,那桶裡還有熱水呢,姐你也去洗吧。”
等常巧姑從浴房裡出來的時候,常相逢已經睡着了,看着妹妹眼角的淚水,常巧姑一個沒忍住,眼淚又落了下來,自己妹妹有多剛強她最清楚,可是再剛強也是個女人,遇到這種事,就算是嘴裡不說,臉上笑着,可心裡哪能不難過呢,常巧姑拿帕子捂了嘴,衝到屋外悶聲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被編輯鞭策了,兀兀決定努力更新,加大量更新,大家也多留言鼓勵下好不好?直面慘淡的人生,已經不容易了,還要往前衝!唯有淚千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