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色道袍的小包子蹦蹦跳跳地從下坡道跑上來,渾身盡是泥點,人還沒到,聲音便從下面傳了上來:“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害得我好一陣找呢,姑姑今天又要做早課祭法,沒有人陪我玩,你們陪我玩兒吧,我帶你們到茅山宗到處走走,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呢……咦,王晗師姐,你怎麼在這裡啊?”
瞧着坐在地上撒潑打滾、披頭散髮的瘸腿老婦人,小包子將手指放在嘴脣裡含着,一臉懵懂無知地問道。我和雜毛小道也頗有些無奈,沒想到這茅山門第,長老之妻,竟然並不比那鄉間野婦的素質高多少,想來徐修眉寧願在水底裡待上七天七夜,也不願意回家,也不是沒有道理。
瞧見包子問自己,這瘸腿老婦人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掙扎地爬起來,一把抓着包子白嫩的手,說包子啊,這兩個小畜生欺負我這個孤寡老人啊,這個疤臉小子,就是殺害你徐師哥的罪魁禍首,小包子,你還記得你徐師哥總是給你帶魚擺擺吃不,快去告訴你師父,過來捉拿這兩個小畜生啊!
她說得急切,不自覺就用上了勁兒,再加上她年紀已大,如同鳥爪一樣的手又粗又糙,捏得小包子難受得很:“王晗師姐,你捏痛我了,先放開我啊。”
待到瘸腿老婦人將她放開,這小包子裝作大人模樣詢問了一番,然後搖頭晃腦地將我之前所說的話語,表達給瘸腿老婦人聽,然後還補充,說殺害徐師哥的是一頭千年飛屍,那飛屍最後給陸左哥哥制服,並且將其焚燒燬去,說起來還是他給你報了大仇,所以王晗師姐你不但不能責怪他,反而要感激他不計前嫌,給你報了仇——至於是誰害死的徐師哥,還得問是誰派他出去的呢?
這小不點兒的包子倒也是一個極爲聰穎的人兒,一下子就講這裡面的門道分析清楚,說得那瘸腿老婦人沒有半句話說,愣了半天,嚎啕大哭道:“都欺負我是個半調子修行,這偌大一個茅山,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讓我伸屈的地方,你們等着,等我兒子回來,我要告訴他去……”
包子年紀雖小,不過也知道安慰人,拉着這瘸腿老婆婆好是一番安慰,終於將她給哄下了山,回過頭來長噓了一口氣,鼓着包子一樣的臉龐叫嚷道:“好費力啊,你們下一次回來的時候,一定要給我帶兩箱那個能量棒——昨天剩下的,我半夜忍不住偷偷吃了,嗚嗚。”
我笑着直點頭,說你若能夠叫得動阿福出來接我們,別說兩箱,便是四箱也不在話下。
“是麼、是麼?”包子一臉興奮地伸出雙手,開始數這四箱到底有多少,數着數着,自己都快要幸福死了。這麼鬧,雜毛小道也待不下去了,站起身來,說我們回去吧。我枯坐在這墳前一早上,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於是說好,帶着包子往下走,而雜毛小道則停留了一會兒,從衣服兜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朵有些變形的小花兒,白色、鮮嫩,將它輕輕放在那墓碑上面,輕輕嗅了一下,閉上眼睛,仰起頭來深呼吸一下,然後輕輕說道:“陶陶,我走了……”
他站起來,挺起腰,從遠山有風呼的一下吹過來,將周圍的綠樹吹得一陣搖曳,發出了嗚嗚的響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讓人心中忍不住就有傷感之情,油然而生。
雜毛小道走了,頭也沒有回,在他後面的那座孤冢被陽光照耀着,竟然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從後山墓地回到震靈殿,路途倒也有些遙遠,不過一路上我們再也沒有遇到類似上次的伏擊,顯然陳兆宏和孫小勤之前的行爲只是楊知修默許之下的試探,並不能夠上升到檯面上來,而當符鈞出言警告了孫小勤之後,楊知修便停止了所有的試探行爲,而是決定在明日的大典之上,分出勝負。
倘若大師兄既能夠將我的清白恢復,又能夠將雜毛小道重入茅山門牆,這必然能夠打擊到楊知修的威信,從而爲介入調查之事作爲鋪墊,能夠名正言順地進行下去。
到了震靈殿,正是用餐時間,我見到飯舍裡,大師兄竟然也在用餐,旁邊陪着的是李澤豐,至於符鈞,聽人說去了別處,我們也不敢問太多,於是在大師兄的旁邊落座。大師兄面前三碟小菜,一碗酸蘿蔔,一碟腐乳,還有一碟青翠的空心菜,比旁人還少一些。他吃得慢條斯理,見到我們落座,自然問我們早上去了哪裡,當得我們去了後山墳冢,他的表情頗爲怪異,像吃到了蟲子。
回來之後的雜毛小道神情懨懨,也沒有吃多少,倒是我陪着包子吃了三碗。
這個小丫頭一邊吃着震靈殿的粗茶淡飯,一邊抱怨這兒的伙食不行,好不容易來一趟,連籠包子都不蒸,天天吃這個,一點力氣也不長,淡得出鳥兒來。她便經常看到震靈殿的弟子在後山處打獵,弄些野雞野兔子燒烤,見到肉,眼睛都發綠,連她這師祖奶奶都不肯分一點兒。
飯後,我陪着包子玩了好一會兒,不過爲了保險起見,卻也沒有陪着她去將整個茅山遊玩一趟,到了午後兩點,那隻叫做祺祺的松鼠過來找她,唧唧咕咕好一會兒,她纔不情不願地離開。
包子是個逆天小魔王,陪這個年紀的小朋友玩還真的是一件體力活,比應付一場大戰還要疲憊,我想休息一會兒,結果雜毛小道又招呼我到一處空中樓閣的走廊處去。
當我到那處青松掩映的木質長廊上時,發現大師兄正在樹蔭下面站着明媚的陽光透過間隙灑落在他的臉上,遊離不定。我朝他們兩個招呼,說啥子事,還跑這兒來說?
雜毛小道錯過我一個身位,將我給拉到那樹蔭之下,說隔牆有耳,凡事還是小心一點纔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一下響。道法神奇,但是各人自有應對之法,我們在這震靈殿中,外面的人,哪怕是楊知修,能夠監聽到我們談話的也很少,但是震靈殿中的人卻不一樣,因爲對着裡面的陣法熟絡,並且掌握其間,倘若刻意想要知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而已,而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震坤即望,正好是死角,根本沒有被聽到的可能。
只是在這裡,我們需要防備的是誰呢?
符鈞?幾乎在一瞬間,我就想到了這個名字,擡起頭來,正好聽到大師兄伸出手來,手腕處有一根編織得法的紅色中國結,上面有隱隱的光澤傳出,似乎有着屏蔽的作用。他咳了咳,說下午我還需要去其他地方走一走,多的也不跟你們多談,明日上了清池宮主殿,一切都依我的指示行事,不過你們需得注意三個人。
雜毛小道之前已經跟大師兄交流過了,現在是最後的交代,於是點頭,說大師兄請講。
第一個,是刑堂長老劉學道,陸左這一關能不能過得去,主要就要看他的首肯,如果他那裡過了,楊知修即使心裡面不願意,也不會貿然挑戰刑堂長老的權威;第二便是楊知修,這個人面善心惡,典型的僞君子,無論是問話還是交談,你們都需要小心應答;第三個人便是……
大師兄故意拉長了聲調,雜毛小道則沉聲說道:“符鈞?”
我心中一塊石頭跌落,知道身邊都沒有蠢人,雜毛小道混江湖的經驗,遠遠比我厲害。大師兄也點了點頭,說對,就是我這個人畜無害的師弟,他在茅山的這些年,與楊知修相安無事,和和氣氣,這不僅僅是因爲他顧全大局,長袖善舞,而且還有這自己的主張——而這主張,則直指這茅山宗的掌門之位。
見我有些不解,大師兄解釋道:“楊知修之所以只能成爲話事人,而不是掌門,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並不足以撐起茅山宗偌大門面之外,還在於成爲掌門人的條件,十分苛刻——這裡面涉及很多東西,我便不與你細講,按慣例,下一任掌門必然會從我師父門下出來,而我們這一代的人才雖然極多,但是真正能夠服衆的卻屈指可數,我算一個,不過我是外門大弟子,按照內王外帥的道理,一般都出仕了,坐不得這交椅;在此之前,符鈞師弟,一直是最有呼聲的一位。”
我皺着沒有,說爲什麼講是在此之前呢?
大師兄笑了,指了指雜毛小道,說所有的事情,都在小明被師父下令返回宗門之後,發生了變化。
原來,倘若當年功力盡廢的雜毛小道被趕出了宗門之後,泯然衆人矣,那麼自然此刻也沒有什麼威脅,偏偏雜毛小道在這十年之間,浪跡天涯,反而磨成了璞玉,灼灼其華,世事人情都比符鈞更高一籌,陶晉鴻早不說遲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及,事情就變得很詭異了。
更何況雜毛小道據聞還學得有神劍引雷術,這可是隻有掌門才能夠學得的絕學,只有在繼任掌門之後,由傳功長老傳授的。
聽到大師兄講到這一層關係,我望着雜毛小道這猥瑣面相,深吸了一口氣,老陶不會腦子抽筋了,竟然真的想要將我面前這小子,立爲掌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