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城外的香鸞
十月末,新帝登基大典之前,溫華在京郊的莊子上傳來了消息,香鸞生了。
那時派了趙孝家的和綿兒她娘以及香鸞的親嫂子,護送她到莊子上生養,每個月,或者綿兒娘,或者趙孝家的,都會輪流回城報告一番,後頭這幾個月又是成親又是封城,忙忙亂亂的也沒顧得上那邊兒,等到綿兒娘來找她時,她才恍然,日子早就到了!
“給主子道喜,九月十八生下來的,七斤八兩,可不輕呢,那會兒城裡不安定,孩子也沒滿月,想進城也是不能……當時兇險啊,都快不成了,請來的大夫開了藥,她卻怎麼都不吃,非要自己生,熬了兩天好容易才生下來,又流血不止,用了藥才慢慢止住……”綿兒她娘不是個絮叨的,這會兒卻足足說了一刻多鐘才停下來喝了口茶。
溫華點點頭,“辛苦你們了,那孩子怎麼樣?”
說到這個,綿兒娘言語間不免添了幾分怨氣,“香鸞和她嫂子把孩子守得嚴嚴實實的,見也不讓見呢,現在滿月了,又是來見主子,這才讓我們倆看了一眼,生得倒真是不錯,白白胖胖的,頭髮又黑又密!”綿兒娘有些欲言又止,看看溫華的臉色,又道,“照主子的吩咐,除了那個小院兒裡,哪裡也不許她們去,進出的東西都查仔細了,只是來前兒香鸞的嫂子塞了老奴十兩銀子,讓老奴先去跟三爺報喜,老奴想着,三爺終究讀書要緊……”說着,掏出了個藍色的舊荷包雙手奉上。
香鸞和她嫂子的做法,完全在溫華的意料之中,因此雖然聽出了綿兒孃的意思,卻也沒有表現出丁點兒不快,淡淡笑了笑,“到底是她親生的,自然寶貝得緊,在意些倒也無妨。這銀子既是她給你的,你就收着吧。她們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哥哥成親之前,她們是決計不能回來的。”她想了一會兒,“或者孩子先送回來……你回去問問她,就說是我說的,女兒留在她身邊還是送回來請老太太教養,讓她看着辦。”
綿兒娘這些日子守着香鸞姑嫂二人,受了不少憋屈,不過是看自家主子和三爺仍舊看重香鸞,纔不敢得罪她們,這會兒既得了準話,曉得香鸞想要母憑子貴是難了,心裡鬆了口氣,很乾脆的應下了,“一定把您的話帶到!”
“既然她傷了身子,就好好養一陣兒吧,讓她嫂子仍舊伺候着,家裡也不缺這一個兩個人手。我這兒準備了些東西,你回去的時候帶給她們娘倆,”又讓人拿了幾個荷包給綿兒娘,“吃喝上緊着她們用,柴炭棉花什麼的也不可少了。你和趙孝家的再辛苦辛苦,以後每十天回來一趟……到時候不管孩子抱不抱回來,讓她給我個準話,我也不是那心狠的,不管怎麼樣,以後總有她的去處。這幾個荷包你帶回去分一分,等孩子百日的時候我還有賞。”
綿兒娘趕緊道,“主子慈悲,什麼辛苦不辛苦的,這是主子看重我們呢!”
和綿兒娘又說了會兒話,溫華道,“綿兒今天不當值,你們娘倆也有半年多沒見了,去和她說說話吧,一會兒就在這邊吃午飯,到了下午我讓人帶你回永寧坊,正好有些東西要捎給老太太。”
綿兒娘歡喜的謝了恩,自去看女兒了。
溫華細細思索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叫人把自己之前做好的一條綠緞子夾棉虎頭披風拿出來,選了一副麒麟金鎖和金手鐲,開箱挑了兩匹上等細棉布,想了想,又拿出了兩匹緞子。
叫來秦小巳的娘,“下午你陪綿兒的娘回永寧坊報喜,替我向老太太問安……問問老太太,最近家裡忙不忙,女兒想她了。”說完了重要的事,又囑咐道,“一會兒去賬上支十兩銀子,去真味坊挑上好的南北細點裝上六盒,給老太太和嫂子她們捎去。披風、細棉布和緞子,還有麒麟金鎖和金手鐲,是給我那未見過面的小侄女的,讓綿兒她娘捎回去,要是老太太問起來,你曉得怎麼回話。”
秦小巳的娘知道自家主子把鄧家看得極重,連永寧坊的宅子都挪給人家住了,也知道鄧家是沒錢的,便道,“老奴明白,孩子小,不說什麼大富貴,只要平安康泰的,以後什麼福氣享不了?”
這話說得周全,溫華笑着點了點頭,“知道你是穩妥的。那法子用了沒?最近腿還疼麼?”
秦小巳的娘忙謝道,“多虧了主子賞的藥,這個冬天好多了,”說着還拍了拍膝蓋,“往年一到這時候這兩條腿呀就疼得走不了路,這大半年照着主子說的,一天也不敢停藥,如今雖不能像年輕時那般乾重活兒,但幫着媳婦洗洗弄弄還是行的。”
溫華點頭,“那藥雖不貴,卻難在持之以恆,你這個年紀才得好好保養,不然等老了可要受罪呢。”
見自家主子說話和善,秦小巳的娘也是滿面笑容,“哎呀,瞧主子說的,好似老奴還年輕似的!好歹主子不嫌,老奴就知足了!”
溫華也笑了,“如今天還冷,嬤嬤回去歇着吧,回頭綿兒的娘走時我叫人去喊你。”
吃了午飯,安排人去了永寧坊,溫華打算小睡一會兒,她白天睡眠淺,屋裡太暖和了又嫌氣悶,伺候的人知道她的習慣,一聽她說要睡一會兒,便趕緊打開窗戶通了通風又立刻關上了,手腳麻利的掛上厚實的簾子,既擋住了窗戶縫裡呲進來的寒氣,又遮住了午後過於絢爛的光照,卸了簪環,打散頭髮,讓人給她捏了捏頸子,舒舒服服躺在了厚厚的棉褥子上,蓋上曬得暖暖的充滿了陽光氣息的被子,不過幾息的工夫,便睡着了。
想是炕燒得有些熱了,醒來時竟出了一身汗。
大冬天的感冒了就麻煩了,想想那濃濃的中藥湯子……她趕忙縮回被窩,喊人取來幹帕子擦淨了身上的汗,還沒等到換上乾淨衣裳,就發覺有些鼻塞,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她不敢大意,當即讓人熱了濃釅釅的薑湯——如今每日裡薑湯是常備的,誰想喝就去倒來——放了一勺紅糖,捏着鼻子一氣兒灌了下去,捂着被子又睡了大半個時辰,一身的汗彷彿剛從水裡拎出來似的,換了衣裳,頓時覺得精神舒爽了許多,只是身上仍沒有力氣。
既然待在屋裡不出去,穿得臃腫些也無妨,開箱找出一條藕荷色緞子面的薄棉褲拿出來套在身上,上身又加了件月白色對襟掐腰長襖,襖領子上繡了海水藍的交疊方勝紋,腳上一雙丁香色的軟底棉睡鞋,頭髮攏在兩側拿頭繩略紮了扎,乍一看好似當初還未出閣時的模樣。
雁竹把她換下來的衣裳拿到外面,回來時千冬已經服侍着換上了棉襖棉褲,見到溫華這一身,忍不住笑道,“主子,重新梳梳頭吧?”
如今一早一晚都要穿戴整齊去主院晨昏定省,看看日頭,溫華道,“那就梳個簡單的吧,省得一會兒拆了重梳時麻煩,”又囑咐道,“不要太緊,頭皮繃得疼。”
雁竹便給她鬆鬆的挽了個側髻,簪了朵碗口大的墨紫色鑲水晶珠的堆紗花兒,這麼一打扮,立時減了幾分稚氣,白嫩的肌膚帶着幾分慵懶的紅,越發顯得明豔動人。
溫華就這樣抱着一張薄褥子偎在炕椅裡看書,不一會兒竟又困了,打了個哈欠,頭一點一點的,伺候的人問她要不要躺下再睡,她睡眼朦朧的搖搖頭,“眯一會兒就好了。”
顏恕從外書房回來,換了家常衣裳,手裡拿着本書就過來了,正瞧見溫華困得磕頭打盹兒擡不起頭來,輕輕一笑,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捅捅她,“醒醒!醒醒!”
溫華皺起眉,粉臉蛋兒嘟着,手指一抖,眼睛仍緊緊閉着,小聲哼哼,“睡覺呢……”
顏恕看得直樂,上前捏捏她的小臉蛋兒,“要睡就躺下好好睡——你要的書我可給你找來了!”
過了一會兒,溫華兩眼勉勉強強略掙開一條小縫,又闔上了,“唔……放下吧……”
“怎麼就困成這樣了?”顏恕自言自語,忍不住伸手捏住她兩邊兒臉蛋兒抖了抖。
溫華哼哼了兩聲,就沒反應了。
看看屋裡伺候的雁竹和千冬,他問道,“她今兒怎麼那麼困?”
兩人對視一眼,千冬搖搖頭,“許是累了。”
雁竹心裡一動,掐了掐日子,明白了,卻又不好直言,便也道,“還真是,許是累着了,今天莊子上又來了人,吃了飯纔打發回去。先前還打了幾個噴嚏,喝了薑湯纔好些,又不肯久躺。”
“就這麼睡了,萬一再給凍着!你們給她鋪牀。”說着,他直接掀了溫華身上搭的褥子,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託在她膝下,把她橫抱起來。
雁竹和千冬手腳伶俐的在炕上鋪好被褥,顏恕輕輕的放下她,看着丫鬟們給她蓋嚴實了,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才道,“給我衝碗茶來,我在這兒看會兒書。”他也不要人幫忙,自個兒搬了炕桌,往炕椅裡一坐,把手裡的新書打開,從炕桌的扁形抽屜裡找出一把線刻草蟲的竹製書撥,拿在手裡一頁頁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