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黑夜,突然,遠處傳來集結的號角聲,即使那號角聲並不尖銳,但在森森的暗夜裡仍舊顯得極爲刺耳。
魏心妍和薛貴妃一愣,薛貴妃的心裡咯噔一聲,忽然驚慌地低呼了一句“陛下”,轉身快跑出去。
宮殿的大門敞着,有冰冷的秋風從外面吹進來,吹散了室內薔薇花的香氣,讓緊繃的氣氛消散了些。薛貴妃離開了,魏心妍卻沒動地方,她站在長姐的玉雕前,靜靜地凝着她,存在感極強的恨意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那是非常強烈的恨意,強烈到即使是躲在雕像後面的蘇妙都能感覺到,魏心妍對自己姐姐的憎恨已經達到了不能與之共存的地步,饒是如此,蘇妙卻還是從這濃烈的恨意之中察覺到一絲微妙的情愫,是緬懷,亦或是想念?
這是兩個含義相近的詞,卻還是存在着一點微妙的差異,魏心妍的感情就是這一點點讓人說不出的差異。
這帶有差異的情愫能夠被蘇妙感覺到則是因爲魏心妍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她的語氣很輕,包含着一絲情緒複雜的怨怒以及不易被察覺的惋惜:
“真希望你活着呢,活着看一看被你一手造成的這遍地是廢物的梁氏江山。”
淩水宮副使之一的擎蒼從外面匆匆走進來,來到魏心妍身旁,肅聲稟報道:
“主子,血陰教的餘孽夜襲擷芳殿,回二公子先察覺了,在他們動手之前將其一網打盡,這一回抓了一個活口兒。”
“回甘?”魏心妍嫵媚的蛾眉微揚,淡淡問。
“是。”
“那小子比回香生的那個小畜生還要讓人討厭。”魏心妍冷笑一聲,“不愧是竹安賤人和回澤的野種。”
擎蒼對皇家的家事向來不敢多嘴,耳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皇上怎麼說,活口兒交給誰?”
“皇上命掖庭司審理。”擎蒼的額角已經滲出汗珠,咬着牙,小聲回答。
即使魏心妍不說話,也能夠感覺到她身上寒刺骨的殺氣騰騰。
擎蒼承受不住這樣的殺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魏心妍垂着眼簾,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笑道:
“你跪什麼?”
“是屬下無能,讓血陰教的餘孽被掖庭司截了去,本來那餘孽應該由淩水宮來審,是屬下無能,屬下甘願領罰!”
“淩水宮原本就是隸屬於掖庭司的,你不知道麼?”魏心妍似笑非笑地問。
擎蒼冷汗如雨,心跳如雷,的確,淩水宮是隸屬於掖庭司的,但從已故的太皇太后掌權開始,淩水宮就是掖庭司的代名詞,掖庭司就是淩水宮,淩水宮就是掖庭司,可是自從當今皇上登基,漸漸的,掖庭司和淩水宮分開了,淩水宮隸屬於掖庭司卻不再是整個掖庭司,新勢力正在崛起,那就是身份隱秘的冰泉宮,冰泉宮雖然只是一個代號,但近兩年它卻幾乎取代了淩水宮。照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冰泉宮就是掖庭司,冰泉宮就是淩水宮,而到了那個時候,曾經的淩水宮就會……
擎蒼訥訥不敢言。
“既然你想,等審完了血陰教的那個臭蟲,自己去領罰吧。”魏心妍淡淡地說。
擎蒼如蒙大赦,應了一聲,站起來,垂首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他知道掌司的意思是要親自去和皇上交涉。
魏心妍冷冷地看了一眼魏心蘭的雕像,冷峻地抿起鮮紅的脣,轉身,離開。
大殿的門復又合上,躲在玉雕後面一直捂着嘴努力屏住呼吸的蘇妙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還擔心魏心妍高超的功力會不會聽到她的呼吸聲,幸好傳說都是騙人的,她沒有被發現,否則就剛纔那樣驚險的場面,她百分之百會被魏心妍給咔嚓掉。
擷芳殿中發現了刺客,幸好刺客在動手前就被察覺然後剿滅了。
關於血陰教的事蘇妙在民間就曾聽說過,可見這則事件在嶽樑國的知名度,雖說那時她只是把這件事當成故事聽一聽也就完了。
血陰教是在樑鑠登基之後才猖獗起來的類似邪/教組織的教派,它是由很多年前就存在的一個地方宗教演變出來的,起初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宗教。
樑鑠在剛登基的時候並不順利,諸王叛亂、南境侵略、科西國海盜頻繁騷擾領/海,再加上水災、旱災、雪災、蝗災,有名的幾個自然災害幾乎全被他給趕上了,新皇新政時下發的賦稅政策又激怒了農民和商賈,在樑鑠登基的前十五年內憂外患天災人禍絕對可以寫成一部傳奇故事,蘇妙在仔細瞭解了回味他們家的家族故事之後,其實對樑鑠是有點佩服的,這大伯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居然能穩坐龍椅幾十年,還能越坐越穩,沒被殺掉也沒被趕下臺,這根本就是奇蹟。
血陰教的叛亂就是在那前十五年間產生的,有壓迫就有反抗,前十五年嶽樑國的環境惡劣到了極點,百姓生活艱苦時自然就會想造反,於是作爲普通宗教的血陰教在那時吸納了大量災民,成爲了民間起義的先鋒軍,不過最終卻被樑錦帶兵給剿滅了。
這一段是樑錦成爲瑞王之後最輝煌的戰績之一,三萬白羽軍對抗八萬起義軍,最後八萬起義軍盡數被屠殺,幾乎一個不剩。
這也是瑞親王令人聞風喪膽的原因,八萬人,投降與否並不重要,反正最後都被屠了。
聽回甘說,樑錦是從有了小味味以後才收斂起血腥殺氣的,從那之後他的形象也挽回了不少,除了對造反和腐敗決不饒恕之外,在其他問題上他圓潤溫和了許多,也不再只想着殺戮,在國政上着實做了幾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再加上他長得好看,百姓越來越喜歡他,所以他現在終於變成了最受歡迎的王爺。
不過這並不能阻止血陰教恨他,血陰教恨他,同時也恨了樑鑠,所以在血陰教被滅的後十幾年裡,樑鑠和樑錦並不消停,也不知道是曾經屬於血陰教的漏網之魚還是已死教衆的後代,反正隔三差五就會有人打着血陰教的旗號過來問候樑家的祖宗十八代……好吧,其實也不是隔三差五,不過這十幾年樑家確實不消停,就像是被暗處的野獸一直窺視着似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被突襲的怪獸狠咬一口,他們卻始終沒能找到野獸的老巢。
也就是說,血陰教雖死,血陰教的鬼魂仍舊在世間遊蕩,讓他們不得安寧。
不過對於這些蘇妙並不感興趣,她現在只想回家去,這皇宮太詭異了。
守候了半天,見沒人再回來,她放了心,從雕像後面走出來,踮着腳來到大門前,側耳聽了聽,門外沒人,她稍稍放心。
自從進了宮,她就一直厄運不斷,好像這皇宮跟她犯衝似的,沒一件好事。
悄悄推開門,蘇妙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外面是寂靜漆黑的庭院,因爲是晚上,此地燈又非常稀少,宮殿顯得十分空曠,氣氛很嚇人。放眼望去,高高的圍牆外是一排又一排美輪美奐的高樓,半遮半掩於清冷的夜色中,也不知是因爲此地是僻靜的風口還是了無人煙的緣故,這裡的風特別大,在擷芳殿時蘇妙沒覺得今天風大,可是這裡的風特別大,還泛着一絲海潮的腥氣,讓蘇妙有些好奇這裡是不是臨海。
風吹亂她的頭髮,她攏了攏髮絲,面對無垠的夜色,她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別說初次入宮,就算進宮好幾次的人也未必會認識這種地方,存放着皇后雕像的房間,這裡肯定不會是一個能讓人隨便進出的地方。
蘇妙猜測或許這裡是鳳儀宮,八成是,因爲太子說過鳳儀宮就是紀念先皇后的地方。
如果真是鳳儀宮,鳳儀宮中是有宮人的,倒是可以問路,只是她要怎麼解釋她眼睛一閉一睜就從擷芳殿跑到鳳儀宮來了?
麻煩死了!
她腦瓜仁突然開始疼。
接着她忽然想到,之前樑效好像說過他要來鳳儀宮捉鬼。
……捉“鬼”?
面對着眼前森森的夜色,她突然很想呵呵。
拉了拉衣領,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邁開腳步,踏進夜色裡。
風在嗚咽,庭院內的樹木在詭異地沙沙響,她縮了縮肩膀,走下門前御階。
正前方只有一扇敞開着的朱漆鐵門,這是這座宮殿唯一的出口,雖然不知道這出口通向哪裡,但只能走這裡了。她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一邊向大門處小跑,就在這時,就在黑漆漆的大門外面,一聲銳利的尖叫含着驚懼到極點的恐怖刺破寂靜的夜空,同時也劃破了緊繃着的人們脆弱的耳膜和心臟:
“啊!”
是女子的聲音。
蘇妙嚇了一跳,渾身一個激靈,差點蹦起來,睜圓了眼睛向大門口望去。
與此同時,一個披頭散髮身穿白衣的黑影驀地出現在大門口,像一隻沒頭蒼蠅似的橫衝直撞而來,直接撞上蘇妙,將蘇妙撞翻在地!
蘇妙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後腦勺直接砸在地面上,嗡地一聲,耳鳴的同時眼前跳出來一圈金色的星星。衝過來的人重重地壓在她身上,蘇妙的胸差一點被壓得凹進去,疼得她就要罵娘了。撞她的人已經哆哆嗦嗦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十分慌張,就像背後有鬼在追她似的。她從蘇妙身上擡起頭來,這時候蘇妙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是錯的,根本就不是鬼追她,這分明就是一個鬼啊!
披頭散髮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臉色慘白髮青,眼眶周圍全是黑色的,眼睛大的像兩顆球,球裡邊是兩個僵硬的黑珠子,黑珠子老大,幾乎沒有眼白,這種眼珠子不管瞪誰對方都會嚇到尿失禁,就是這麼恐怖。她的嘴脣大而血紅,上面還沾着令人驚駭的血跡,不僅僅是嘴脣,還有許多地方都沾着血,被亂蓬蓬的頭髮半遮半掩着,更嚇人。
這樣的一張鬼臉突然出現在眼前,就算是蘇妙也被嚇了一跳,渾身緊繃,大腦一片空白,本能的反應,她一拳揍過去!
“女鬼”下巴受到重擊,眼白一翻,居然昏了過去!
“……”蘇妙啞然無語。
大門外響起許多官靴踏地的聲音,通紅的火把居然映亮了半邊天,嘈雜的聲音海浪一般起伏而來,同樣是幾個女子驚恐的尖叫聲過後,紛亂的腳步聲向大門逼近,瞬間,整座宮殿被照亮,御林軍出現在殿門口,烏壓壓的一大片,手中的火把在風中呼呼地燃燒着,那場面蔚爲壯觀。
因爲太壯觀了,四腳拉叉仰躺在地面上正在緩神的蘇妙決定還是不起來了,以免被亮瞎。
不過很快的,回味的聲音出現了,蘇妙雖然不覺意外,但心中溢出的安心感還是很強烈,關鍵時刻他還是有點用的。
“妙兒!”他跑過來,扶起她,心急如焚,從發顫的手指就能感覺出來。
蘇妙坐在地上,靠在他的臂彎裡,一臉哀怨地看着他。
回味知道她被嚇到了,覺得心疼,剛想把她摟進懷裡安撫安撫她,可惜溫存的舉動還沒有做,蘇嬋已經提着燈籠奔過來,丟了燈籠,直接撞開回味,順手摟住蘇妙,緊張地問:
“二姐,你沒事吧?”
蘇妙軟綿綿地靠在妹妹的臂彎裡,繼續哀怨。
回味臉色鐵青。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緊隨其後的蘇嫺放下提起的裙襬,拿起被蘇嬋丟下的燈籠,照了照躺在地上挺屍的“女鬼”,雖然恐怖的臉被頭髮遮住了大半,不過黑燈瞎火的看見這麼個東西,還是很可怕,“什麼鬼東西!”她立刻把腦袋扭一邊去。
蘇妙扶着蘇嬋站起來,蘇嬋得空去看地上的“女鬼”,一手抓起“女鬼”的頭髮,一手提着燈籠去照她可怖的臉,表情淡定地看了一會兒,甩開她的頭髮,從容地站起來,忽然怒氣很大地一腳踹在已經昏過去的“女鬼”的臉上!
劇痛讓“女鬼”突然醒來,詐屍般騰地坐起來,茫然環顧四周。
“蘇三爺,你太粗暴了。”就算是樑敖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這丫頭情緒化起來粗魯得可怕。
“雖然知道是人,可這畫的也太噁心了吧?”蘇妙安撫着自己的雞皮疙瘩。
“外邊還有更噁心的。”蘇嬋說。
蘇妙一愣。
“薛明珠身邊的煙雨死在門口了,剛纔他們抓刺客的時候,追着鬼一路過來,居然在門口發現了煙雨的屍體。”蘇嬋沉聲說。
“……”蘇妙很佩服蘇嬋能在恰當的時機用最簡潔的語言總結出最重要的點,她在完全看不出內心情緒的樑敖、樑敞、回味臉上挨個掃了一眼,手一拍,皮笑肉不笑地說,“所以,我現在要怎麼解釋我眼睛一閉一睜就從擷芳殿跑到這兒來了?”她的臉突然沉了下來,繃着表情,一邊往外走一邊陰惻惻地說,“奶奶的,串門子攤上人命案,老孃這是招誰惹誰了!”
“……”蘇家這姐三個果然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