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半日,即墨就返回到初始地,途中由幾位大能護送,其實,年輕一輩能活到他這樣,已經足夠了,讓大能親自護送,何等的風光有面子。
即墨甚至覺得,以後教導好謝闢靈,有機會讓他去神州,帶回齊風,再悉心教導兩個弟子,讓兩大弟子學有所成,也算是聊度殘生。
見慣了血雨腥風,突然就這樣閒下來,即墨反而覺得百無聊賴。
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有時間督導謝闢靈練習尋龍術,再看着已經能四處攀爬玩鬧的小蠻,其實覺得這樣也挺好。
如果不是神魔劫將至。
對了,小蠻這孩子越長越可愛,眼睛圓大,像是黑珍珠,十分有神,他很調皮,並且繼承了其父北堂措的優良天賦。
方纔一歲多,就能舉起數十斤的石鎖,着實令即墨震撼,這是個小怪物,就像真龍轉世。
羋煉心對小蠻真的很用心,用寶血爲其淬體,用仙草爲其鍛筋,用靈液爲他煉骨,可以預見,將來小蠻定能叱吒風雲。
即墨想了許久,給小蠻取名蠻吉,很普通的名字,只希望小蠻能平平安安,當然,如果他不是那麼能惹事。
能把錦繡河山當玩具,把問心戟當大棍耍的小怪胎,方纔一歲多,這樣的怪物要是能安分,即墨都不相信。
“小師弟真的太調皮了,師傅你怎就放心把問心戟給他,羋師叔也不管他。”謝闢靈大眼無邪。
他已經開始丟掉曾經的陰影,找回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純真。
“你羋師叔若捨得管他,就會讓你偷着給我帶酒了。”即墨淡笑。
這些時日來,他又恢復一些知覺,面部表情豐富了許多,“還有,不準將我喝酒的事告訴你羋師叔。”
返回初始地半個月,足夠改變許多事。
比如說之前即墨更喜歡喝茶,但如今他情願蠱惑謝闢靈,給他偷帶靈酒,反倒是喝茶的次數變少,喝酒的次數多了。
當然,每次喝酒都會被羋煉心抓住,實在無趣的很,不過這一次,應該不會被發現了。
“師傅,其實羋師叔已經知道了。”謝闢靈低下頭小聲說道,連手中提着的酒壺,也不由自主離開即墨的嘴邊。
即墨苦笑,仰頭追着酒壺片刻,發現始終追不上,不由無奈,只得安心躺回柔軟的輪椅。
“帶你蠻師弟到遠處去玩。”羋煉心支開謝闢靈,卻將酒壺收走了,讓即墨哭笑不得。
“煉心,就一口,一口可以嗎?”即墨哀求。
說實話,他喜歡那種穿喉的刺痛,喜歡那種火辣辣的灼燙,儘管每次都引來一陣巨咳猛喘,他知道,這是他潛意識的拿酒麻醉自己。
因爲他在自責,自責當初沒有從嫡塵手下‘救回’思瑤,導致殘半缺就此失蹤,杳無音訊;自責當初回來的太遲,不能挽救更多石村的人。
當然,他還有牽掛,他不甘心就這樣廢了。
老莫的仇還沒報,神魔劫將至,神魔皆在復甦,他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反而成爲累贅,儘管羋煉心、兔子他們從未這樣想過。
但即墨心中刺痛啊,他知道,自己現在就像是個等死的螻蛄,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病痛,真的能引發人心中的黑暗以及暴虐,即墨要刻意隱藏這種黑暗,唯有拿酒麻醉。
他漸漸理解了當初殘半缺的痛苦,只有真正經歷過,才能真正懂得。
即墨不怨人,他怨自己,怨自己就這樣廢了,成爲拖累,每日看見羋煉心拖着疲憊身軀,還要來照顧他,他的心在如刀絞,似用刀子一刀刀割劃。
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的心境會完全跌落,至時,他就真的成爲廢物!
曾經輝煌過,如何接受折磨挫敗,哪怕明知這樣不對,在努力寬慰開導自己。
“兄長要喝,我陪兄長喝,但兄長能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好嗎?”羋煉心取出酒壺,別回頭去,不看即墨雙眼。
即墨眼中有痛苦,然後沉默不語,他知道,他做不到,所以他不許諾。
哀怨的輕嘆過後,羋煉心打開酒壺,倒滿壺蓋,爲即墨送到嘴邊,她也舉起酒壺,大口灌入喉中。
你一杯,我一口,兩人喝了許久,都有些朦朧的醉意,畢竟是靈酒,後勁很足,孫不問釀的酒,是真的能醉人。
扔了酒壺,是遠遠的扔出去,扔出視線,羋煉心纔回頭,儘管她知道,等回過頭,即墨又會‘蠱惑’小蠻或者謝闢靈,將酒壺拾回來。
即墨要喝,她陪着喝,但她還要阻止即墨,這就是羋煉心,有自己的主見,卻又處處遷就體諒。
得此佳人,足矣,這讓即墨自慚形穢,並且感到對羋煉心的愧疚越多。
林蔭小道上,輪椅咕嚕咕嚕滾過去,響起輕柔的壓扎聲。
即墨不語,羋煉心不語,兩人言路觀花,看他們親手創造的初始地。
半個月來,都是如此。
然而,初始地太大了,哪怕每日羋煉心推着即墨不重複的走,沒有十幾年時間,也走不到終點。
當然,他們有這個時間,一年不夠就兩年,終有一年能走完初始地。
風吹來,羋煉心爲即墨緊緊衣領,兩人繼續前進,在一座涼亭中坐下,靜看對方,共賞花,同看景。
即墨心中有疤痕,羋煉心想要撫平治癒,儘管這很困難,但她在努力。
許久後,兩人又啓程,他們在想啊,有一天,或許真的能走完初始地,從起點走到終點,再從終點走到起點,再從起點走到終點……
有人走來,刻意放輕了腳步,直到走在即墨二人身後,方道,“聖主,有人尋找墨先生。”
“誰?”
“她說她叫嫣然,是墨先生的師姐,有辦法治好他的傷。”來人垂頭躬身道。
即墨眼前微亮,復而微有刺痛,這是一個顫動心絃的名字,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
他不敢奢求,只敢靜靜觀望,當年他自卑,現在他廢了,更自卑,想見但不敢見。
羋煉心嬌軀微震,她一直看着即墨,所以對即墨的表情變化了如指掌。
她以爲不會痛,暗示內心接受這個事實,但她發現做不到,她驕傲,她倔強,她更希望這份與即墨的守護只有兩個人,地老天長。
她不介意即墨是個廢人,不介意要照顧即墨一輩子,不介意對即墨所有的付出。
但她介意,介意即墨心中還有個人,這個人即墨不可能抹去,永遠也不可能抹去。
她以爲她能接受,哪怕嫣然對她會有苛求,她能退步,但當真的面對的那一天,才知道,心是痛的,是被撕開的。
可是羋煉心不知道,即墨也沒說過,其實嫣然與即墨的關係很複雜,不是她想的那樣,只是一個是姐,一個是弟。
即墨不敢奢求,嫣然無慾無求。
那來人見身前的兩人都沉默不語,小心擡頭,看見兩張複雜無比的臉,不由猜測三人之間的關係。
那個美麗不食人間煙火,冰冷賽比寒霜的仙子,與眼前這兩人是何關係,來人不敢揣測,因爲他只是一個傳信者。
“她真說……能治好兄長?”羋煉心還是問了出來。
對於即墨,她有私心,她不願與別人分享這份廝守,但她更不願即墨有遺憾。
或許,她就這樣打發走嫣然,即墨不會責怪他,她知道,即墨絕不會責怪她,但她會責怪自己。
一個傻女孩,一個傻丫頭,驕傲而倔強,執着而鍾情。
“是的,聖主。”那來人再次低下頭,大人物之間的事,他一個小人物,最好不要摻和,知道的越多越不好。
“兄長會在冰心殿等她。”羋煉心說出這句話,感到心在狠狠地絞痛,撕碎成一片又一片,然後又堅強的拾起來,縫補再一起。
她是霸道聖主,但在愛情上,她只是一個不願意分享,卻又百般順從,只知道爲對方考慮,從不爲自己考慮的小女人,僅此而已。
即墨扣動唯一能動的五根手指,緊緊捏住羋煉心冰冷的手指。
這雙手現在用不上太大力,但他還是用盡力氣,他沒有說不見嫣然的話,他騙不了自己,騙不了羋煉心。
“還請兄長原諒,沒有尋求你的意思,就讓她去了冰心殿。”羋煉心沒有抽回手。
“傻丫頭,我怎麼會怪你,我怪我自己……”
羋煉心擡起另一隻手,堵住即墨要說的話,她不要即墨自責,永遠不要,只要即墨用心對她,她願意獨自承受這份刺痛。
羋煉心推着輪椅到冰心殿,怔愣了少許,終究沒有進入其中,她讓謝闢靈推着輪椅上的即墨,進入冰心殿,而她則抱着小蠻吉,悄聲走了。
即墨回神時,已經被謝闢靈推入冰心殿,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感情,太複雜了,所以亂成一團麻。
這團亂麻中,不敢面對嫣然的自卑,卻是那般赫然清晰。
大殿中,那一身皓白背對着即墨,又像是背對人世間,冰冷若寒霜,清傲如幽蘭,不食人間煙火,空靈不沾塵埃。
“闢靈,叫師伯!”
這一刻,即墨的心在痛,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