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曹真在親隨的服侍下起身,
曹真起來後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昨夜賊軍可有出城?”
面對曹真的詢問,親隨立即躬身答道:“未曾。”
聽到親隨的回答後,曹真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儘管他對昨日的戰果表示頗爲滿意,但他也知道糜暘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
而以己度人,曹真料想糜暘要想不坐以待斃,那麼他大概率會將主要精力放在如何破壞城外的土山上。
這是曹真能想出來的最佳辦法。
一旦土山被破壞,那麼魏軍弓箭手居高臨下的優勢就會失去,這就讓城牆上的漢軍有了反擊的機會。
爲了預防這一點,曹真昨夜暗暗吩咐一支精兵藏於大營內,若是漢軍想故技重施用夜襲之計,那這也正好中曹真的下懷。
現在在得知曹真漢軍一整夜都未有異動後,曹真在心中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難免有着失望。
而在輕鬆與失望之後,曹真的心中又不免泛起狐疑。
以他對糜暘的瞭解,昨夜的漢軍不該任何異動都無纔是。
面對糜暘這樣一個棘手的對手,曹真的心情顯得很是複雜。
由於心中的狐疑,曹真不由得開口再次問道:“昨夜南鄭內外,真沒有一點動靜?”
爲了驗證心中的狐疑,曹真將心中的疑問擴大了範圍。
在曹真的再次詢問之下,親隨仔細想了想,似是想起方纔王雙前來稟報的一件事。
“稟大將軍,據王將軍所言,昨夜南鄭城牆上倒是頻繁有建造的響聲傳下。”
一聽到這話,曹真就將手中的餐食放下,重重的咦了一聲。
經驗豐富的曹真,在聽到這句話後,一下子就猜測出昨夜漢軍很可能在做的事是什麼——修繕城牆。
可就是猜出這一點後,曹真心中的狐疑更加深重。
修繕城牆是守城方趁夜色經常會做的一種自保措施,但當下南鄭的城牆並未損壞,漢軍修繕個什麼勁?
除非漢軍不是在修繕城牆,而是在加高城牆。
但當這個想法在心中浮現後,曹真更感荒謬。
要想加高城牆豈是一夜之功?
糜暘斷不會做這種無用功。
諸多猜測在曹真的心中涌現,出於對糜暘的重視,又加上自身豐富的經驗,種種猜測都被曹真暗中否決。
這更讓曹真感覺心中宛若有螞蟻在爬。
心中有事的曹真再也吃不下眼前的早餐,他直接起身讓親隨伺候他穿甲——與其諸多猜測,不如前往城頭一觀便知。
約莫半個時辰後,樓櫓上的曹真在底下士卒的推運之下,緩緩出現在了南鄭城外。
而在曹真出現在南鄭城外之前,那數座土山上早已站滿了魏軍的弓箭手。
諸位魏將都知曹真求勝心切,數座土山上早就排列好的魏軍弓箭手,便是他們在今早給曹真的一份禮物。
果不其然,在曹真見到他到來之前,土山上的弓箭手都列好陣勢後,望樓內的他不禁點了點頭。
曹魏大將軍出場,自有排場。
在一陣戰鼓齊鳴之後,曹真所在的樓櫓在數萬魏軍的注視下,停在了離南鄭城牆不遠的地方。
在樓櫓停下後,曹真方纔認真觀察起南鄭城牆上是否有什麼不同。
細細觀察之後,曹真發現南鄭城牆並未加高,又無什麼異樣,好似與昨日並無差別。
若真要說差別的話,倒是南鄭城牆上的兩座城樓似乎被漢軍綁縛木材加高了。
而再仔細一看的話,曹真更是發現,那些用來加高城樓的木材上,還有着一些焦黑的痕跡。
想來這些木材,大多取材於昨日那被他放火箭燒燬的民居之中。
只是糜暘加高城樓又有何用呢?
曹真很快就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隱於城樓之內的糜暘,見到魏軍的樓櫓又出現了,他便知道這是曹真來了。
見狀糜暘並未猶豫,他讓人吹響了號角。
在號角的號召之下,一批批身披鐵甲,頭戴鐵面具的弓箭手開始出現在城牆上。
而就在曹真訝異於這一幕的時候,令曹真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在魏軍毫無防備的時候,從那被加高的城樓之中,突然射出了許多支火矢。
由於城樓被漢軍加高過,故而城樓是比魏軍的樓櫓更高的。
居高臨下之下,火矢的威力更是無形之中被加強了幾分,甚至也大大加強了漢軍火矢的準度。
幾乎就在須臾之後,多支火矢就頃刻間射到了樓櫓之上。
當火矢釘在樓櫓之上後,覆蓋在火矢上的油脂物便漸漸順着箭頭,流淌到固定樓櫓的木材上。
一支火矢或許對高大的樓櫓不會產生傷害,但當許多支火矢覆蓋在樓櫓的下半身後,沒有用多久,樓櫓的下半身便開始快速的燃燒起來。
燥熱的天氣,加速了這燃燒的進程。
當一座樓櫓被漢軍火矢徹底點燃後,城樓內的漢軍便將目標轉移至其他的樓櫓之上。
正如昨日南鄭城內被魏軍火矢燒燬的無數房屋一般,魏軍的樓櫓現在也面臨這被大火覆蓋吞噬的下場。
由於漢軍早有準備,特地等到樓櫓出現才釋放火矢,所以附近土山上的數千魏軍弓箭手,在看到這一幕後,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到了。
不是沒有魏軍弓箭手想組織反攻,可今日兩軍的情形已經截然不同,漢軍重新掌握了居高臨下的優勢。
最重要的是,樓櫓與土山之間是有着配合的,直白地來講,樓櫓內的魏軍等於是土山上魏軍弓箭手的眼睛,更是他們的指揮系統。
昨日正是因爲樓櫓內的魏軍與土山上的魏軍配合默契,才能採取那連綿不絕的箭雨攻勢,將城牆上的漢軍逼的無法反手。
但現在己方的指揮系統眼看着就自身難保了,哪裡還能指揮起土山上的魏軍弓箭手發起反擊。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有部分魏軍自發的朝南鄭城牆上射箭,但由於城牆上的漢軍已經武裝到牙齒,這部分更像是襲擾的攻擊起到的作用根本就不大。
而暫且不提土山上魏軍弓箭手的反應,身處在樓櫓之內的曹真在見到身旁的樓櫓接連起火,樓櫓上的魏軍爲了逃命,紛紛從高達數丈的望樓內跳下時,一股子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了他的全身。
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現在的曹真哪還有什麼心思思考對敵之策,一道淒厲的命令瞬間從他的口中發出:
“快走,快走!”
得到曹真命令的親隨,立即將這個命令傳到了樓櫓下方。
而下方的魏軍在得到這個命令後,着急忙慌的就推運着曹真所在的樓櫓後退返回。
不止曹真所在樓櫓在急速後退,他周圍的幾座樓櫓中的魏將見曹真開始退了,他們也急忙下令讓樓櫓下的魏軍,將他們推運回大營。
一時間,倖存的數座樓櫓,就像戰敗的喪家之犬一般,慌不擇路的朝着己方大營撤去。
可以說剛剛曹真來的有多從容威嚴,現在爲了逃命的他,逃的就有多狼狽不堪。
這一幕恰好完全落在數萬魏軍的注視中,讓數萬魏軍的眼中都浮現起茫然羞愧的神色。
昨日的局勢,不是這樣發展的呀!
大將軍怎麼還沒堅持一日,怎麼又跑了呀。
糜暘見數座樓櫓都朝着後方退卻,他便轉而下令讓城樓內的漢軍,朝着土山上的魏軍射箭。
土山上的魏軍見己方的將領都逃跑了之後,他們的軍心本就亂做一團。
而當這時城樓上、城牆上又有着上千支箭矢朝着他們射來,這直接讓他們丟下手中的武器,如潰敗的亂軍朝着土山下方跑去。
慌亂的潰逃之中,不知有多少魏軍死於同袍踐踏之下,又不知有多少魏軍死於漢軍的箭矢攻擊之下。
當魏軍的潰逃這一幕落在城牆上的糜暘及漢軍眼中後,引起他們發出一陣陣暢快的大笑。
可以說他們今日的這個反擊,讓他們都出了心中那口,從昨日一直壓抑到今日的惡氣。
也爲昨日無辜喪生的那些百姓,稍微向魏軍討回了一筆債。
城牆上數千漢軍暢快的笑聲,順着風聲飄蕩進還未逃遠的曹真耳中,差點讓他氣的吐血。
而當這陣陣暢快笑聲落進數萬魏軍的耳中後,更是讓數萬魏軍的軍心遭受着打擊。
從漢軍猖狂的笑聲來看,怎麼好似他們纔是被圍城的那一方呢?
不管數萬魏軍心中是怎麼想的,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很明顯曹真模仿當年袁紹樓櫓、土山相結合的攻城手段已經被破解了。
魏軍大營距離南鄭城並不遠。
曹真所在的樓櫓跑的夠快,加之大營內不斷有魏軍出來接應曹真,所以曹真所在的樓櫓最後安然的返回了大營中。
幸虧曹真之前爲小心,沒有將自己的帥旗掛在樓櫓上,否則的話以糜暘的惡劣讓他察覺到自身所在的話,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回到大營走下樓櫓的曹真,心有餘悸的慶幸着這一點。
而當曹真落地後,早就守護在一旁的諸位魏將馬上圍了上來,想要看看曹真是否受傷了。
衆人關懷的眼神落在曹真眼中,卻讓曹真的心情更加鬱悶,隱約之間還有幾分羞愧。
見曹真的臉色不太好,王雙作爲曹真的心腹愛將,覺得他是時候寬慰曹真一兩句。
“大將軍不必氣餒,今日賊軍小勝,只是仗着出其不意及居高臨下的優勢,只要我軍繼續加高土山高度,未必不能再立戰果。”
聽到王雙的話後,曹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的這員愛將武力非凡,可這腦袋卻不怎麼好用。
縱使魏軍人數衆多,但這麼久以來,也才堆砌出多少座土山?
好,就算他接下來不惜耗費人力物力,繼續堆砌土山的高度,但相比於他要耗費的這番巨大人力物力,糜暘加高城樓卻是成本極低的。
長久下去,魏軍又能堅持多久?
人力物力,不是可以無限使用的。
可漢軍縱算再缺軍資,南鄭城內的木材總是不缺的。
況且土山要想發揮最大的作用,必須要樓櫓的配合。
而樓櫓.
想到這,曹真心中愈發氣憤,感覺到無計可施的他冷冷看了王雙一眼。
只是氣不過的曹真還是喚來親隨,讓他到城下高喊一句話:
“縱爾縛樓至天,我會穿城取爾!”
在撂下這句狠話後,曹真便扭頭朝着自己的大帳走去。
周圍衆將在聽到曹真的那句狠話後,心中又泛起了一些異樣的情緒。
心情煩悶的曹真在回到大帳外後,便意外的發現有一人正在大帳外等着他。
這人正是之前被他訓斥的劉曄。
曹真不想在這個關頭搭理劉曄。
可劉曄在察覺到曹真的臉色後,便知道他今日應該是又在糜暘的手下吃虧了。
這倒是在劉曄的預料之中。
糜暘以公安守城戰一躍成爲世間名將,他可謂是當世最擅長守城的將領之一。
曹真之前的攻城方法雖好,但糜暘也不可能毫無辦法應對。
可劉曄又想到,不正是需要曹真受挫,他才正好提出他剛剛想出的一個計策嗎?
見曹真即將從他的身旁走過,劉曄以一句話成功讓曹真停下了腳步。
“大將軍,還記得當年的鄴城之戰嗎?”
聽到劉曄的這句話後,曹真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精光。
作爲奠定曹魏基業的關鍵一戰,他又怎麼可能忘記。
而劉曄在這個關頭突然對他提起這件往事,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在曹真停下腳步後,劉曄一拜後說道:
“當年武帝率重兵圍困鄴城,可鄴城守將審配卻憑藉過人才幹,堅守鄴城數月,當日之情形與今日何其相似。
後鄴城雖因審榮投誠被武帝順利拿下,但這只是果,並非是因。”
劉曄的話讓曹真愈發好奇,他揮手讓周圍的親衛退下,然後問劉曄道:
“那依你之見,何爲因呢?”
在曹真的詢問之下,劉曄緩緩吐出了四個字:
“決漳灌城!”
劉曄的這四個字,讓曹真一下子像是抓住了某個關鍵點。
“你是說?”
見曹真已經有所領悟,劉曄的嘴角露出笑容。
“然也,褒、漢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