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朝議,頓時一鬨而散,皇上在殿上情緒突然激動,既有人摸不着頭腦,卻也有人竊喜,有人歡喜,當然也有人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這種事兒本就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不明就裡的人無論如何都猜不透,只是兩件稀鬆平常的事兒怎麼就惹來了龍顏震怒?可是真正猜測出些什麼的人卻也是三緘其口,不發一言。
只是這大明朝的文武官員該貪的貪,該拿的拿,結黨營私什麼的更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可是一遇到展現自己風骨的時候也絕對不含糊,皇上越是震怒,呼聲反而也變得高了起來,當日不知多少奏書如雪片般飛入內閣,這一次倒不是召回柳乘風,而是乾脆說柳乘風必反,若是再不召回,遲早要釀成彌天大禍,這無數的奏書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地說一些柳乘風的‘反狀’,什麼風聞柳乘風出生時滿室麝香,什麼霞光萬道,還有柳乘風平素的言行中有什麼逾越之處那就更加不勝枚舉了,畢竟柳乘風平時也不太檢點,有時候說話是太過份了一些。
除了有人彈劾柳乘風,自然也有人提議留任蔡昌,對大家來說,蔡昌和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因爲蔡昌只是在朝議中提出自己的意見,並沒有其他出格之處,若是因爲這樣就廢黜爲庶人、永不敘用的話,這等於傷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再者說,蔡昌的風骨也一時被士林、清議讚賞,這個時候若是不做一點樣子出來,是要遭人罵的。
當然,也少不得有人鼓搗着寧王和柳乘風聯姻的事兒,也是有人反對,有人贊同,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算是鬧大了,一個聯姻居然惹來了朝野的大討論,所有人都爲了這件事爭得面紅耳赤。
有人說柳乘風已有妻子,豈能將宗室之女下嫁於他?可也有人說,寧王既然肯嫁,自然也需看在宗室的份上,給他行些方便,反正是衆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
而這些奏書全部都堆積在內閣,宮中那邊一下子沒了動靜,似乎是說皇上身體不適,反正已經有兩天沒有露臉了,而內閣這邊正在擬定救災的章程,看到這些奏書也是頓感棘手。
尤其是劉健,這種奏書越多,就越讓他如芒在背,現在皇上已經誤認爲朝議的事是自己搗鬼,要是這些奏書再呈交上去,皇上非要吐血不可。
李東陽看到劉健臉上的死灰色,沉默了片刻,道:“劉公,這些奏書……”
“遞上去吧,壓也壓不住,該遞的還是要遞。”劉健此時心裡生出無力感,原本他還想挽救,可是現在看來,寧王那邊絕對不會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每一步棋,寧王都已經安排好了,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
更何況內閣壓住奏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彈劾奏書卻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住的,更別提當今皇上乃是朱佑樘,就算是他沒有露臉,可是奏書卻非要遞入宮中不可。
李東陽看着劉健,此時也是嘆了口氣,事發倉促,他也一時沒有好辦法,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劉健淡淡地道:“江西的災情不容忽視,只是老夫年紀老邁,哎……只怕不能再爲朝廷分憂了,賓之,你來爲老夫磨墨,老夫要上一道奏書。”
李東陽的眼中掠過一絲駭然之色,劉健說到這個份上是打算致仕了,而且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顯然是被這些奏書刺激了。可是他轉念一想,上書致仕也算是以退爲進,宮裡頭未必會肯,於是點點頭,默默地去拿了筆墨。
倒是一邊的謝遷忍不住道:“劉公,你這是何苦?內閣的苦衷,皇上不知道,下頭的官員也未必知道,可是這般負氣請辭,卻是過了一些,倒不如請罪吧。”
請罪就是認錯,認個錯,事情或許就能過去,畢竟君臣的情分還在,皇上又是個軟心腸。可是認錯的基礎在於劉健有錯在身,也就是說,皇上所指的結黨營私,所指的攻訐大臣,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劉健等於是全認了下來。明明是寧王的奸計,劉健也必須把這盆污水往自己身上潑。
雖然這麼做或許能取得皇上的原諒,人孰能無錯,知錯能改就好。可是千秋史筆會怎麼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劉健付出的將是自己半輩子的聲名。
劉健淡淡地搖頭,並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案牘上,提起了筆龍飛鳳舞地寫起了奏書。
“陛下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老臣已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侍奉陛下,爲陛下分憂,以致荒廢政事……”
這一行行字幾乎都是劉健用盡了氣力寫出來的,寫完之後,在李東陽和謝遷不忍的目光之下,劉健儘量泰然處之地將奏書合上,勉強地露出笑容,道:“將這份奏書還有今日呈上的這些都交給通政司,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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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
朱佑樘是真的病了,不過病得不算嚴重,御醫們只是說皇上動了肝火,養一養也就沒事了。張皇后這邊倒是緊張得不成,朱佑樘的身子骨時好時壞,現在突然動了這麼大的氣,爲了避免刺激,自然不肯讓朱佑樘去正心殿,因此張皇后便給朱佑樘下了禁足令,讓他不得出坤寧宮,朱佑樘也只能依着,其實他的心裡何止是怒,而是一種深深的羞愧。
若是換了別人,在背後給自己做小動作倒也罷了,他是天子,自然知道這世上交錯着無數利益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如那工部尚書,朱佑樘甚至可以原諒他。可是對劉健,朱佑樘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劉健和朱佑樘,既是君臣,也是友人,朱佑樘不只是在國事上對他有依賴,在私交方面也是極好,在所有的大臣之中,劉健在朱佑樘的心裡排在第一位,任誰也無法取代。
十幾年來,先帝留下來的就是一個爛攤子,是劉健堅定地和朱佑樘一起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一點點地收拾着這滿目的瘡痍。
這種深情厚誼豈是說取代就能取代?更不必說,當年先帝和萬貴妃在的時候,朱佑樘這太子之位搖搖欲墜,是劉健這些人暗中爲他周旋奔走,萬貴妃想要廢太子,是劉健這些人死死地頂住壓力,幾乎擺出了一副要和萬貴妃拼命的姿態,才讓萬貴妃收起這心思。
就是因爲這樣,朱佑樘纔不只將劉健視爲自己的肱骨之臣,更多的是一個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尊長。
而現在,最讓朱佑樘失望透頂的是,就是這麼的一個人,居然在玩小動作,在利用陰謀逼迫自己不得不做出退讓。這樣的行爲和逼宮又有什麼區別?
若換做是別人,朱佑樘可以原諒,甚至爲了表現自己的大度,他會做出屈服,召回柳乘風,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是換了是劉健,那就萬萬不行了,越是自己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朱佑樘就越是不能容忍。
因爲人可以忍受路人的侵害,可是對至親之人的陰謀算計,卻是萬萬不能忍受的,朱佑樘也不能,此刻的他,臥倒龍塌上不發一言,臉色陰晴不定,此時正在想着如何讓這件事收場。而對劉健又該如何處置。
劉健畢竟是內閣首輔,對他的任何處分,都需小心翼翼,不能草率。
朱佑樘的心情只能用心亂如麻來形容,因爲此刻的他完全亂了方寸。而張皇后顯然也不敢打擾他,只是在耳房裡與太康公主說着話。
母女二人竊竊私語,朵朵也聽了寧王要下嫁郡主給柳乘風的消息,一時竟也顯得有些鬱鬱寡歡,柳乘風那個傢伙雖然遭人恨,可是有時候想一想,人家也並不算太壞,尤其是這傢伙遇事時那種沉着冷靜的態度,很有幾分男子的味道。
不過柳乘風已有妻子,朵朵倒是沒什麼其他的念頭,或者說,就算有這種念頭,也儘量的壓制住,畢竟當朝公主是不可能和一個有婦之夫有什麼牽連的,多想無益。
可是聽到郡主下嫁,她心裡卻滿不是滋味,居然鬼使神差地對張皇后道:“寧王家的那個次女,我倒是見過幾次,惺惺作態的,真是討厭。”
張皇后對寧王與柳乘風聯姻的事兒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寧王處處針對太子,讓她對寧王的印象不太好,聽了朵朵的話,自然也覺得只有自家女兒纔是好的,對寧王的什麼次女當然也談不上什麼好印象,不過她久在宮中,說任何話都會留有餘地,不能有什麼刻薄,只是淡淡地笑道:“朵兒言重了,母后瞧着還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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