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靜憤憤不平地開始訴說着,陳媽始終只低着頭,把小姐與少爺擦了身子,抱上牀,蓋好被子。待阿靜在裡間哄着文簡入睡,自己方纔將後續詳細始末講出來。
那日,陳媽去得常德田莊,陳管事一見她沒帶小姐少爺他們一道過來,便說了她一通。當夜她睡臥不寧,只道是第一次離開小姐與少爺,很是不習慣。有些後悔,並打定主意,下回再不聽小姐的,定要陪着她們纔是。哪裡想到,第二日傍晚,沒等到小姐與姨娘,倒是等來嶽州府巴陵的官差,直接拘了陳管事夫婦,說是他們東家出人命了,要帶回去問話。阿素正好亦在,嚇得暈了過去……
陳忠夫婦糊里糊塗下,被告知周成死了,徐姨娘自縊了。他們二人聽得,都傻了,塞錢給官差,打聽具體情況,好不容易聽來的消息,卻是——小姐與少爺的下落不明。
惶恐之下一到巴陵,上得公堂問話,才曉得姨娘留有遺書言及周成私賣 族侄兒侄女,襲辱從弟妾室清白,故而同周成在廝打中,無意中錯手殺了周成,又因丟失兒女,自己亦爲清白計,愧無顏可見周家人,故索性自盡了。
官府認爲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一個弱女子怎麼殺死一個壯年的周成?通過鄰里,曉得他們在常德有田莊,便拿了陳家人問事。先是懷疑陳家人作案,可後來有廚娘鄧嫂作證,陳氏夫婦無作案時機,方纔饒過。又因曉得周家竟然是官家身份,雖是犯事,卻也削籍爲民,更不敢輕慢了,在火速下公告尋文箐組弟的同時,巴陵知縣只力求有人認罪好將官司結了。
文箐聽到這裡,覺得不可思議,一把抓住陳嫂的手,將一直纏繞在心中的問題迫不及待地甩出來:“吳七呢?吳七呢?我讓他當日便去找你們的啊,託他帶話於你們,我直接回杭州了。他明明答應我,說是趕去告知你們此事的,怎的會到這般境地?”
陳媽紅着眼,啞着嗓子,哽咽道:“吳七……可憐他……他……他倒是個好的,只是……”
文箐心狂跳,急切地問道:“難不成,吳七死了?跑了?”
陳媽見她這情狀,忙安撫道:“小姐,小姐……莫急。吳七沒跑,亦沒死,沒死呢,只是,當日聽說,也同死差不多了……”
文箐大赫,難道自己家的事,終究又連累得他半死不活?
話說吳七那日送了文箐姐弟後,立時駕了車火急火燎地便趕回文箐家,想給姨娘通一聲消息,哪裡想到,彼時姨娘已自盡。
要說,也不該這會就報官,只怪文箐請的那個廚娘鄧嫂太因爲文箐的幾文賞錢而感恩懷報,自己前一日沒作得夜飯,尋思着周家人今日要去常德,怕是家裡沒備早飯。一大清早就趕過來,敲門,以爲還在睡,叫了幾聲沒應。姨娘彼時可能在寫遺書,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爲了尋求最後的一點安慰,竟然在院裡應了一聲,道是半個時辰後自己便走。鄧氏好心好意思,非要進來幫忙。姨娘哪裡肯讓她進來,一瞧這般情形,是無法脫身,只好拜託她去買些點心,這纔打發她走了。
事後想來,有些事沒法解釋,有些真是命中註定,逃不過的。或許姨娘沒應那一聲倒好,鄧嫂定是以爲周家人天未亮便已出發了,敲門無人應答自會離去,亦不會有後續吳七的甚麼事情。
鄧嫂急急地去買了點心歸業,再次敲門。卻是無人迴應。問得旁邊鄰里,都道方纔不見周家人出門。可是周家人明明有說要去常德田莊,怎麼會誤了起棺的大事?於是不放棄敲門,亦無人響應。
鄰里有熱心的,只道周家母子在家怕是不安寧,便好心地翻了籬笆要進來探個究竟。只一進院裡,聞到血腥味,在廂房見得周成死了大叫起來,有人報官的報官,亦有大膽地過來瞧熱鬧的,才發現姨娘已懸在正屋偏房裡。
而吳七到時,官差早來了,只打發鄰里散去,在查探情況。他自是渾然不知,方跳下車來,在外頭才敲門,便立馬被官府的差役一擁而上給逮住了。
逮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他得罪了的潑皮的哥哥。不由分說,先是暴打,吳七磕傷了舌頭,說話含糊不清,辯白不明。這次,人家想着上次狗 的事,再想着城門吃扁的事,藉機全發泄出來。所謂縣官再精,奈何當差小鬼難纏。加之此人是個睚眥必報的,便誣陷吳七是殺人再返現場,又道周家小姨娘手無縛雞之力,沒有外人幫忙,定是殺不死周成。只道吳七這個光棍漢子,見色起意,或與小姨娘勾搭,被周成撞破,殺了人,最後反而是姨娘害怕自盡了。
吳七自是不承認,他更不會招出文箐姐弟給自己作證,那樣姨娘真是白死了。他以爲自己不招供就是了,又哪裡想這差吏竟是險惡,一心想着先前的嫌隙報仇雪恨,見他舌頭受傷,索性就把吳七舌頭割了一截,反誣吳七是抗供不交待咬舌要自盡。再在他昏迷之際,偷偷給他畫了押,呈給上司。
可憐吳七大字不識一個,舌頭沒了,更是講不得。陳管事夫婦被逮到牢裡,先是作爲嫌犯,審得沒結果,沒作案的時機。只栓子在外頭,嚇得六神無主,好在阿素當日在莊上,求到了常德府祈五郎的伯父家。常德祈知府聽得這事,不好出面,只暗裡讓人給嶽州府這邊遞話,那邊亦是排除了陳管事夫婦的嫌疑,放了出來。
陳管事着急少爺與小姐下落,可惜見不着吳七。
在聽官差竟然說吳七同姨娘或有染,哪裡能讓閒話傳開來,這般有辱徐姨娘清白名聲的話,更是傳不得。便在急切之中,苦於無法解決的時候,病急亂投醫求神便拜之際,陳管事終於想到一個救兵了——當時封在長沙的當今皇帝的胞弟——襄王朱瞻墡。
朱瞻墡這人,對於周家人來說,都不陌生,因爲那正是周覆在京城詹事府曾經教過的學生。周復見兒子堅持要娶徐姨娘,他向來是個恪盡職守,從不做絲毫違反禮義道德之事的人,哪裡想到兒子竟這般執拗,大氣一場。奈何周夫人無所出,後來又有些事,也只得應允了。只是,他認爲此事終究是隱患,文箐出生後一年,他藉口重病暫時致仕賦閒,歸家休養。後來襄王到了長沙,再次請他擔任長史一職。周復於是覆上任。再後來,恰逢周弘從武岡作爲知縣調離,欲往嶽州或長沙。有御史參言,說周家父子在一處任職,一爲朝廷地方官一爲王府長史,不妥。周復爲兒子計,託病欲再次致仕,襄王有些惱。而周弘卻不欲拖累父親,改調成都。周復心事沉重,總是慮及兒子之事,只愁無法開身,幾經查探,得了*公的證詞,稍有些寬解,累病於身,離開王府,再不言復職。
陳管事一時無奈,急急求於襄王門下。襄王對於周復這個老師極爲看重,讚賞有加。且亦曾數次與周弘及興獻王有過交往,對周弘很是看重,本來以爲周弘能與自己處一地,日後可以談心,沒料到竟被御史參言。人生之無奈,作爲王爺,亦有諸多不由自己的事宜。
聽得陳管事說,周弘的靈柩居然滯留在嶽州府近一年而自己這邊竟全不知曉,大是慚愧,也不顧甚麼言論,立時親往嶽州府查探此事。
得了襄王之力,嶽州府這才極慎重,從巴陵直接到知府衙門,甚至事後連趙巡撫亦是驚動,調查此事。並再次火速派了鋪兵星夜下了文書給蘇州周家。幾日後,既結案,亦將周大人夫婦鄭重起棺,得以官資專船而送達蘇州。
吳七被人割傷舌頭,打斷了手腳,日後趕不得馬車。而陳媽他們臨走時,方纔聽得曾家人來通報,吳七終是被放了出來,動彈不得,被曾家接出來養病去了。陳忠去看視了一下,最後房州的房契留於吳七,作爲補償。
彼時周敘正準備打點回京的,臨行前幾日,接得嶽州公文通報,聽聞去接侄孫的周成竟死了,嶽州那邊亦鬧成這般大事,侄孫兒孫女竟然杳無音信,大病。
三叔周騰接信後,夥同長房周榮還有周成兄弟周鋒,族兄周冬等人趕往嶽州接棺並查探,與陳管事錯船而過。
周騰到了嶽州,才查實周夫人在嶽州府曾買過房,在常德似是有地,只是未曾落實到底是誰家。最後幾經查證,方纔曉得文箐一家在常德與阿素各有一半地,後來全歸爲阿素名下了。
再說,陳管事這邊剛歸家,第一個問題便是:少爺與小姐哪去了?所有人都問陳管事。陳管事帶着嶽州府的判詞,只能再次呈給大病未愈的周敘。周成家人鬧上門來。
文箐與文簡下落不明,從周家來看,即便是周成有問題,那陳忠夫婦亦有看顧不周,護主未盡職的責任。且不說這些,只是,周弘夫婦還有姨娘入土爲安的事,亦迫在眉睫。這便涉及到各種事務,主要是——
周夫人是否在外別籍私財的問題。這風波很是龐大,尤其是周成那一大家子。周成被姨娘殺了,居然還成了十惡不赦的人,顯是要被驅出族裡除名的,於是周成家人自然抓着周夫人這個問題死死不肯放過。
誰作爲孝子,給周弘夫婦送葬?於是有了閒話:立嗣。
姨娘的安葬問題。先是有說姨娘被朝廷判離,從法理上不屬於周家人。緊接着,也不知如何便傳出來一件事,道是先時老太爺上京替周弘打點關係時,給朝廷寫過求情奏本,同時附有關於姨娘的休書,故而,從法理、從族譜上來講,徐姨娘都不是周家人。故而,不得葬於周家墳。
……
陳管事夫婦對於這些,無能爲力,護主不力他們只能承擔。
正要籌辦周弘夫婦喪葬事,周騰他們趕回來。周成家人大鬧起來,把周夫人在常德購置田產一事大肆說出來。按律例,父母在,子女別籍異財,徒三年;這般早就該驅出族裡。故而,周夫人如若被說成別籍異財,那……
說明一下:1、明代律法,別籍異財,徒三年。
2、關於文箐祖父的名字周復,爲杜撰。小說裡的周敘、周覆在履歷上,請大家參照明代的周述、周孟簡兄弟。我這裡因爲把二人的出生地改在蘇州了,故而改了他們的可能出生年,但死亡年仍是基本不變。然後周復與朱瞻墡的關係亦參照歷史上的周孟簡。在與文相關內容中有提及。不多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