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文簹沒留意到四姐的滿臉疑問,因爲她的注意力已轉到爐子上了,抱怨道:“唉呀,二姐,這都落雪了,你屋裡跟冰窖似的,同外面一般冷,怎麼就不生個火來。二伯母怎的也捨得你手凍腫了。”
文箮淡淡一笑,道:“你穿得亦不少啊,怎麼這般怕冷。這白天我們不是在廳裡,便是到大姐屋裡。我這屋裡若是沒人亦燒着火,豈不太費炭了?不過,你既說冷,我可不能凍着你了,要不然,社母又該訓我了。我現下就讓下人來生上一盆火,倒也快。”
文簹道身邊便有雨涵和小西可做這些事。
文箐在一旁聽得,卻覺得她此舉甚是不妥。這加炭加火一事,定是要告知二伯母,然後伯租母那邊定也會曉得……自己是二房那邊的,今日到得長房這邊,且要隨了這邊規矩纔是,亦會忙示意她勿要自作主張。
文篔看在眼裡,立時吩咐了身邊的丫環快去夾些燒好的炭火來。
文筠卻由這爐子的事,想到了一個話題,好奇地問了句:“二姐,二伯母與伯祖母真的要讓咱們去學如何生火嗎?我只擔心我沒學會,倒時燒了房……”
文箮點了點頭,還沒說話,便有性急的五妹文簹認爲六妹這話太傻,瞟她一眼,道:“這還要問二姐,我都曉得,肯定要學的。你別想偷懶。今日伯祖母都說了:咱們個個要學瞭如何持家。”
文笒發愁地道:“我也怕生火,在北京時便偷懶沒學。祖母如今要立規矩,又有四妹在這,我瞧着這次只怕是躲不過了。”
文箐暗自慶幸火自己是會生的,唉,周夫人定然沒料到自己歸家會同伯祖母處在一起,想先時她可反對去自己去燒火,尤其是陳媽他們,更是認爲官家小姐需得體面些。可週夫人爲官家內室,那魏氏卻在京城爲官,顯饒外派官員是要比亦官更加體面些。
文簹說冷,她是極認同的,這屋子確實冷,覺得方纔在廳裡就覺得有些冷,比不得在自己那邊院子暖和,當時還瞧了眼,果然是炭火盆子沒那麼多。如今到了文筠屋裡,只覺得比廳裡還冷,想着桌子下有一炭盆,可並不見上面的水壺熱氣。
文簹嘆口氣,道:“我就鬧不明白,這生火是下人的事,咱們何必硬要學。僱個生火婆子便是了。”
文篔聽完她的話,眉毛一挑,卻也沒說甚麼,低頭繼續看着文箮的繡件。
只有文箮提出異議:“那是現下家中有點錢,若是沒了下人呢?”
她這話聽到文箐耳裡,讓她不禁刮目相看,這個二姐,也不過十二歲,卻真正是居安思危,會算計會過日子啊。
文筠天真地道:“家裡怎麼會沒下人?花錢僱便是了,一個婆子一月也用不了幾十貫鈔。”她這話講出來,顯然是根本沒想過二姐話裡的邏輯,只認家中是必有錢有。
文篔聽到這裡,再也沒忍住,只淡淡地道:“祖母說的話,定是爲了我們着想,咱們照辦便是了。既是要節儉,能省一文便是一文,莫要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今日同幾個姐妹這般閒扯之際,文箐總算明白了,長房與二房果然在家用上花銷明顯不同。長房在伯祖母的教導下,全體都是居家持儉,甚至於有些過份節儉,省着摳着過日子;而二房的生活開銷自己目前根本不清楚,只是自己才歸家一日僅從屋裡炭火來看,那可是至少兩個爐子燒着,裡外間都有。再說,以前母親周夫人在世時,便提前要維護官體,要端着官架了過日子,所以她本人也及家中下人,個個俱以爲有錢便可,粗重活計僱人做了便是,也不會象長房這般挨凍抱着被子來挺過冬天,尤其是三叔一家,更是從來沒想過錢財一事。
雖然她現在還不明白是何原因造成兩房人家隔着半個院子,卻是在持家上有着明顯不同,但也不得不坦白地講,長房在節儉這個教育思想上,文箐得讚一聲,好傳統。
大姐說話,其他人都不爭了,不過好似有些不痛快了。文箐小聲對文筠道:“六妹,其實生火也簡單,改日我教你。”
文筠很是感激地看着她,又帶了些驚奇,道:“四姐,你會生火啊?我只會劃火鐮子,還容易傷着手,嚇怕了。”
文箐輕輕地點點頭,轉向二姐文箮打聽道:“那個,紡紗可難嗎?”
文簹閒得有些發冷,坐在椅子,屁股便如長了刺一般,時不時地抖一下腿,挪一挪身子,好象那般便能把寒冷抖開去。此時她尖着耳朵聽到四姐在問二姐,插嘴道:“四姐沒見過紡織?共實紡紗亦好學,就是在那裡搖啊搖啊,無聊得很。只是織布就難了……我瞧着那經線與緯線,還有那個木檔子叫什麼來着,咣噹咣噹的,吱吱嘎嘎的,吵死了。”
文箮怕她嚇壞了文箐,忙安慰道:“也沒那麼難,不過是需得些耐性,能坐得住纔是。只是現下你們都用不着織布,瞧你這般瘦哪來那麼大力氣。再說,祖母也不是讓咱們真去做這個,只是要曉得如何織出來布。”
文箐聽到這裡,暗鬆一口氣。要是樣子工程,那自己還好點,紙上談兵好說。
文筠抱着個小暖爐,先時在廳裡自己不好讓人加炭,這大半天過去,此時覺得自己都快感覺不到有甚麼熱氣了。悄悄地問文簹道:“你手爐還有熱氣嗎?”
文簹搖搖頭,道:“我哪敢在廳裡當着伯祖母面加火啊,都變冷了呢。”
文箮還是聽到五妹六妹的話,好似她們在自己這受了冷遇,更認爲自己招待不週,過意不去,臉上有些發熱,便催着那生火的丫環再去夾些炭火來,給各位姐妹的暖爐都換上新的。
文箐看在眼裡,因了爐火之事,衆小姐妹雖然不會太介意,可終究是年齡大一些的懂事早的姐姐們略微會覺得失了面子,畢竟不是親姐妹,再加上二房是來串門。
文笒年幼,沒多想,只道:“你們都抱了暖爐,也冷不到哪裡去。我大姐二姐,還有我,腳後跟都長了凍瘡了呢。去歲那麼冷,你們哪個不長凍瘡的,今年可是好過多了……”
文筠與文簹便沒了話,只是越發不想來長房這邊,儘管這邊人多熱鬧,有得話聊,可是規矩亦是更多,拘束得很,不如自己院裡舒服自在。
文箐笑道:“倒也不是十分冷。爐火馬上旺起來了。三位姐姐,可同我說說京裡的一些事?比如方纔說到的孫伯爵府裡的那些人與事,難不成他家人個個都張狂無法無天?”
文笒沒有半點心機,在這個問題上,她立時充當了新聞官角色,道:“四妹,你今日說孫豪的事,我還以爲是我聽岔了呢。那孫豪,也不是個好的。反正外頭都說是紈絝子弟,大字不識幾個,渾人一個,不講道理,見着喜愛的便搶,常常無事生非……總之,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不好得很。”
文箐滿臉訝異地道:“真這般?我見得他的時候,倒是可憐得緊,腳上亦是傷,爲人亦是很好的,對我與文簡都照顧周到,很好說話的。雖然偶爾衝動了些,可並不是個壞人,心眼很實在的,同我與弟弟差不多。”
文笒十分不屑地道:“哼,你不都說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你瞧,等他一歸家,想起以前的事後,定又是原來那個樣子了。他家給他求親,是我姐認識的一個朋友,結果人家不樂意,他們一家便放話要脅,嚇得人家不敢出門,都不來我們家串門了。是不是,大姐?”
文篔不否認,只對妹妹道:“祖父說過,不要在背後學舌,多話總是不好,你怎麼屢教不改,小心哪日吃虧。”
文笒不以爲然,只對孫家的人很是憤悶,惱道:“他敢做,還不讓人說幾句麼?再說,這也同咱們有關係,四妹妹都差點兒被他騙了,這日後要是真同咱們家來往,你說煩不煩?我這是同四妹交待清楚呢。”
其實,她畢竟年幼,關心這些大事的精力有限,故而好多事是她所不曉得的,也有些事,卻是大姐文篔曉得不願提及的。
文箐想了解外頭的一些關於孫家的傳聞,便也點了個頭。道:“大姐放心,咱們姐妹關起門來說話,既無外人,自不會傳出閒話的。三姐姐同我講這些,也是爲我好。”
文笒道:“正是,我是讓三妹認清這個人呢,小心與他來往。”文篔也就沒話了。
文箮卻小聲又道出一件事來:“同他還有何來往?早年祖父都拒了他們家的求親,姑姑都沒嫁到他們家去,這不等於打了他們臉面麼?我瞧着,他歸家後,要是鬧明白這些故事,也不會有臉來了……”
文箐這會子是真吃驚了,文箮說的姑姑,那是長房的女兒周玫,沒想到還有這個淵源,不禁十分好奇起來,道:“玫姑媽?那不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文篔這時點了一下頭,略說得幾句。文箐隱約明白這中間的原委。
原來是昔年,彼時還是成祖帝在位時,伯祖父隨了皇太孫作侍講,也就是當今皇上,一起在南京。孫家提過結姻這事。伯祖父忌他祖上孫巖私怨而殺人,後來打聽細末,方知這一家子都重武輕文,實在怕女兒嫁去,沒得個好歸宿,便道與人有姻。正好徐家亦求親,便立馬同意徐家的婚事了。
文箐哭笑不得,原來孫周兩家早有嫌隙了。可是,她更關心的是:應城伯處次到底又是犯下甚麼罪,竟然被革職了。
一個伯爵被革職查辦下獄,這在京城是大事,只文笒年小,所知有限,斷斷續說出來,便是孫家欺良家女子爲妾,平時上朝也不應卯,總之常常挨罰。
倒是文篔年已近及笄,懂得甚多,卻是個極慎言的人。文箐好一陣求,她才方開口說出自己聽到的一些事。
孫家仗勢欺良家女子爲妾,這只是一條,後來事發,孫家着意補償,倒也隱瞞了下去。上朝應卯,皇上卻是國輕責罰,畢竟一年到頭,缺卯的達五百人之多。主要犯的事,卻是孫家於去負領旨到南直隸,鳳陽諸縣郡去烙馬,結果貪污,大肆收賄。
文箐突然想到反貪最厲害的便是朱元璋,凡逮貪官,必剝皮。這麼說來,宣宗皇帝只下令收監,對孫家來說真是法外開恩了,太過於容情了。文笒也是這麼道:“故而,你瞧,孫家此次再也莫想起復了。哼,活該。讓他貪污幾百兩白銀前些日子,那個太監袁綺,貪沒,最後可是斬回京,遊街然後斬了的”
文箐聽得心臟狂跳,想到自己屋裡有小黑子孫豪從鄭家送來的萬貫鈔,摺合起來,就是白銀一百兩啊,這……她忐忑地問道:“就幾百兩?”
文篔沒想到她這般注意錢財細節,刨根究底,不過仍是謹慎地道:“盱眙與江都知縣呈供,計二百多兩吧。”
文箐沒了話再說。倒是文笒憤憤不平地道:“那誰曉得到底有多少,聽人道,那些牧場主定要巴結於他,誰個曉得有沒有暗裡送?哦,四妹,我想起來了,聽說定獻王辦喪事,他受朝廷之命去祭拜,竟在成者索賄呢。”
文箐覺得有些事,竟是真個關聯起來,繞來繞去,終究又同成都連在一塊了,還是周家的一個故人。
她想:自己同小黑子當時一路真的情同手足,相互照應,誰會想到,如今還各有恩怨與牽扯。這友誼,要斷了麼?
她這邊心事重重,有些事只覺得世事難測,無法由己掌控。家族,友情,兩相沖突,最主要是周家十分不認同孫家,一口一個那廝乃粗鄙武人,不足與之爲伍。
外面有婆子進來向文篔稟道:老太爺那邊有事,欲請四小姐前去。
文箐聞言,立時心神不安:怎麼?伯祖父找自己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