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26 17:14:29 本章字數:12130
文秋鳳聞言,眉頭稍稍皺了皺,聲音微含一絲冰涼,道:“到底什麼東西?看一眼就能對本宮有害?”
“皇后娘娘,奴婢們剛纔是從桃樹根下三尺深的地方將這東西挖出來的。愛睍蓴璩”
那宮女答得恭敬,可她微垂的臉,卻隱約可見極度恐懼之色。
皇后不禁皺起眉頭,又自顧走前了兩步,這才定睛往宮女所畏懼的那個東西望去。
這一望,文秋鳳也不禁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腳下還微微倒退了一小步;如妃稍稍落於她身後;自然將她震驚的反應都看在了眼中。
能令皇后花容失色的東西,她也想仔細瞧一瞧。
如妃略略上前順着皇后的視線往前面望去;這一望之下,她的反應也跟皇后差不多,猛然便大大抽了一口涼氣;就連臉色也在瞬間全褪盡了人色。
皇后震驚之餘,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少頃,她才緩緩睜開眼睛;這會,她那雙秋水般靈動婉轉清亮的眼眸卻已盛滿了冰涼的惱怒。
她大步往前掠去,伸手便將那東西攥在了手裡;兩眼冷光直冒,濺飛到如妃那柔弱卻帶着一種病態美的臉,慢慢道:“如妃,你對這個人偶有什麼解釋?”
有什麼解釋?
如妃捂着胸口,腳下蹌踉着倒退了兩步,眼裡霎時升上了一股悲涼的顏色。
她慘然一笑,盯着皇后手裡那隻特別的人偶。
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
一隻巴掌大的布偶,不過幾寸長短,但那布偶所用的布料卻是極其精緻名貴的東西。
看那人偶的輪廓外形,依稀可看出是按照着成年男子的體型相貌所做成的。
如妃慘然笑着,一手捂着胸口,緩緩地邁開沉重的雙腿,一步步拖着鉛般的腳步往皇后走近,她腳下走着,但目光一直不離皇后手裡那隻特別的人偶。
越近,細節看得越清晰。
終於可以看清被幾根紅針插着的人偶胸口處,被貼着一張字條,上面白紙黑字,確是蛟玥國現在的皇帝寧澈無疑。
而插滿人偶的紅針,根根長過手指,且每根都佈滿着令人驚悚的血紅之色,在日光之下,那暗紅慘青的顏色居然還微微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來。
如妃定了定神,再看。
差點被人偶那雙瞪大外突的眼珠給驚得跌倒。
皇后漠然扭頭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還體貼地將那隻人偶轉了過來;好讓如妃能看清人偶背面。
背面,寫着幾行字,當然是寧澈的生辰八字;但這幾行字,卻不是用紙貼上去的;而是用血所寫成的;看字跡乾涸滲透的模樣;大概已經有好些年月了。
除了寧澈的生辰八字,下面還有一個古怪的符號。
皇后拿着那隻人偶慢悠悠地對着如妃轉了轉。
她的面色竟漸漸有了冰寒的態勢,嘴角微勾,含一抹清淺遙遠的輕笑。
目光如波浪拍打沙石一樣,一下一下落在如妃慘白的容顏上。
“如妃,雖然本宮看不懂這個人偶是做什麼用處的;不過看這樣子,也跟巫盅邪術相去不遠;勞煩你跟本宮拿着這個人偶到國師面前走一趟。”
如妃幽幽地笑了笑,喃喃地說了句:“原來……是這樣。”
文秋鳳沒有看她,略一頓首,將如妃那句低喃也如同耳邊的風一樣掠了過去。
正紅的鳳袍迤邐着繁複優美的疊紋,一簇簇在如妃眼裡捲起華麗的波浪紋路,再被風吹平撫落。
皇后走在前面;如妃便跟在她身後不遠;再後面,除了流雲殿的宮人;便是皇后所帶來的人負責斷後,密切監視着如妃的一舉一動。
皇后將那些人安排到最後,自然還有一層拘押如妃前去的用意。
不過,既然如妃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她也就沒有讓那些人露出真面目來。
皇后去流雲殿不過半天功夫,便接連找出了好幾樣詭異的東西。
她們走到門口的時候,陸院首正好也趕了過來。
“陸院首,還得麻煩你再走一趟,本宮改變主意了;要讓人拿着這盆血花到祭壇去。”
“祭壇?”陸院首滿頭霧水地看着她,“莫非是國師也要欣賞一下這盆會流血的月季花嗎?”
文秋鳳淺淺笑着,微微頷首,卻並不加以詳細說明,只含糊道:“陸院首你和本宮一道去了就知道。”
院首見狀,只得悻悻跟隨在皇后身後,一起去了祭壇;他們到祭壇的時候,除了國師夏仲謙在場外;另外也有大批朝臣聚集在了那裡。
如妃一見這陣仗,心下只覺涼涼的;連血管裡流動的血液都似覆了層冰一般,冰涼入骨,切膚切骨都是那種冰涼的寒意。
她下意識往羣臣中張望,以期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不管她怎麼望,望多少遍;人羣裡也沒有她那令人驕傲的兒子;沒有那一襲錦衣華服加身的七皇子寧步。
事實上,這個時候,寧步府外那些負責監視拖後腿的人,已經散了。
既然皇后已經在流雲殿找到物證;自然也就不必再浪費功夫去拖寧步了;不過寧步知道這些消息,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靜,他甚至沒有詢問一句關於流雲殿的事;亦沒有跟隨大夥一齊來到祭壇前,看國師如何審判他的生母。
他此刻,就在自己府裡,悠然地端着酒杯,目光閃閃地盯着杯中那碧翠的液體,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寧楚自然是一直都知道這件事的;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自然不會到現場觀看國師如何出風頭;至於東方語,她也對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興致缺缺,所以也沒有跑到祭壇來湊熱鬧;而是與寧楚一道留在建安殿想辦法救醒那昏睡數月的皇帝。
“首先,請陸院首查驗一下這盆會流血的月季花,看看這到底是一盆什麼樣的妖花?”國師夏仲謙穿一襲深灰大袍,微微上揚的眉梢,顯示出他此刻的躊躇滿志。
妖花?會流血的?
衆人一聽這些詞,頓時都驚悚地往後退了退。
然後才齊齊擡頭往國師所指那盆鮮花望去;這寒冷的冬天,月季居然能開得如此嬌豔妖嬈,可不是妖花麼?
可是會流血?
衆人又迷糊了,貎似能用流血這個詞的,都是動物吧?
這月季花開得再盛再美,它也不過是一盆擺放的植物而已;怎麼會流血呢?
衆人瞪大眼珠,心驚膽顫地望着陸院首,以那求賢若渴的眼神放光放亮地催促陸院首趕緊給他們解惑。
陸院首皺着眉頭;本來以他一個學醫的人;跟國師這種占卜問卦的術士之流就是格格不入水火不相容的。
以往,從來有國師出風頭的場合,他都不會參加。
一個醫者,若是也迷信這種江湖術士的話,那他還學什麼醫,乾脆也日日去求神拜佛得了;不過現在,他苦着臉,皇后吩咐到,他是不能不來的。
眼下,他非但得與夏仲謙一同站在祭壇這裡;還得在朝臣面前去查驗什麼流血的妖花。
想到這個,陸院首就在心裡苦笑。
不過,無論他心裡如何不滿,此刻也不能不將那些情緒全壓抑在心底。
而往那盆盛放得特別鮮豔美麗的月季花走去。
他身爲醫者,已習慣上哪都帶着藥箱;加上之前他得到皇后傳訊,並不知悉要做什麼,這會也習慣帶了藥箱到祭壇來。
夏仲謙掠了掠下面羣情騷動的人羣,衝陸院首笑了笑,“陸院首,請吧。”
陸院首無奈,只得點了點頭,便信步走到了那盆開得妖嬈豔麗的月季花走去。
他俯身,先仔細觀察起這盆形似月季的鮮花;他細看之下,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根本不是月季,而是地處蠻夷荒寒地帶所產的一種牡眉花;據我所知,這種花在我蛟玥非常罕見。”他說着,往旁邊那病弱女子看了一眼,隨即嚴肅地,慢慢道:“請問如妃娘娘,你是從何處得來這盆花的?”
如妃微微彎起脣角,露出的卻是苦笑又無奈的弧度。
“陸院首,若是我說,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這盆花,也是從你口中才得知這不是月季而是什麼牡眉花,你相信嗎?”
陸院首木然看着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他的眼神卻泛滿了警剔與懷疑;很顯然,他雖然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卻已經給瞭如妃否定的答案。
如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笑容透着幾分虛空寂廖,“我就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的;就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陸院首仍舊皺着眉頭,卻沒有再看如妃;亦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
既然皇后之前向他言明這是一盆會流血的妖花;他的工作是來驗證這盆花爲什麼會流血;其他的,不在他職責範圍,他忽視過去也就罷了。
陸院首低頭,不是認真看那盆什麼來自蠻夷荒寒地帶的牡眉花,而是拿出銀針往那盆牡眉的葉子刺去。
一針下去,自葉尖流出的液體果然帶着淡淡的紅色。
陸院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再擡手,將銀針往梗部刺去,流出來的液體自然還是紅色的;因爲梗部液體要比葉尖的多,所以那液體的顏色也比葉尖的深了許多;可以明顯看出,牡眉所流出來的液體,就像人的血液一樣,觸目驚心的紅,那色澤是令人眼暈的豔。
陸院首瞪大眼珠,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喃喃自語道:“這……這怎麼可能?這植物怎麼會流血呢?”
然而,就在他失神自語這一會功夫裡;他自牡眉花梗上所拔出的那根銀針,卻在空氣中慢慢變了顏色,由原本那微現亮光的銀白漸變成了烏黑。
這一層烏黑絕對不像是人體血液凝固後所應有的顏色;而是含有毒物的反應。
陸院首這回眼一望,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再看牡眉花的眼神,簡直像見到惡魔一樣。
充滿了痛恨與唾棄。
這竟然是一盆有毒的鮮花;外表嬌豔燦爛;內裡劇毒如鳩。
他不敢再掉以輕心,認真做了雙手的防護工作,纔開始摘下一片花葉,然後從他藥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來,再然後,拿着那片流血的花葉,與其中一些藥物相混合,對比;他反覆地比試了好一會。
衆人見他神色凝重,心情也跟着緊張起來。
而看那盆花的眼神,也由最初的驚奇,慢慢變得驚恐。
陸院首對比了好幾次,才終於露出鬆口氣的神色;他鬆口氣之後,眉頭卻越發的擰得緊了。
“陸院首,這株花是怎麼回事?你從中有何發現?”站出來詢問出衆人心聲的,是那清婉典雅的女子。
陸院首目光觸及她遙遙而來的華美鳳袍,頓時覺得心裡一緊。
“稟皇后,臣已經證實了,這株流血的花,並不是常見的月季;而是一種產自蠻夷荒寒地帶的牡眉;據記載,這種類似於月季的牡眉,本身所流出的汁液應該是乳白色的纔對;當然,它本身也不含任何毒性;但是卻極容易被人爲後天的改造,只要有人精心澆養,就可以改變它原本的特質。”
聞言,皇后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默默瞟瞭如妃一眼,又瞄了瞄那株盛放正豔的牡眉,“你這麼說,難道是這株牡眉的特質已經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後天改造過?”
陸院首點頭,看那盆花的眼神顯得無比沉重,“眼前大家所見的這株牡眉花,它流出的汁液已經變成了血紅色;而微臣剛纔已經用銀針試過,無論是它的花葉還是花梗都含有毒性;微臣經過反覆試驗,證實這牡眉的毒性並不強烈;反而更傾向於慢性毒藥一類。”
他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下來,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如妃,又看了看皇后,似是在斟酌什麼。
過了半天,他才又慢慢道:“微臣剛纔借用了東方姑娘的法子,用以驗證這些汁液的毒性;結果證明……證明,這株牡眉花所含的毒性,正是陛下體內所含的千日紅……”
“什麼,就是這株妖花害了陛下……!”
衆人一時譁然;望那盆花的眼神立時變得義憤填膺。
而皇后聽聞這話,臉色也倏地冷了下來。
唯如妃露出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矛盾表情,她抿嘴想笑,彎出的弧度卻似哭更多。
這株什麼牡眉真的含有導致陛下昏迷不醒的千日紅麼?
如妃微微轉目,盯着這株在寒風中搖曳美麗的鮮花,怔怔的出神,眉目之間,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陸院首隻微微停頓了一會,隨即又目光沉沉地掃望瞭如妃一眼,繼續道:“而且,據我所觀察,這株牡眉花一定已經種植了四五年以上;而要改變它原本的特質,沒有兩三年的時間是做不到的。”
皇后眉宇冷清,目光灼灼中透着冰涼,“那依陸院首之見,這牡眉花的汁液改變成血紅色,是如何做到的?”
陸院首沉吟了一會,道:“理論上來說,若想要讓它流出與血同樣的汁液,當然得以血液來餵養它了;同樣道理,想要讓它由無毒慢慢變成有含毒,也得用毒藥給它做花肥。”
“用兩三年的時間喂血施毒?”皇后目光晶亮,眼瞳裡閃爍的光芒,卻更似冰尖上那耀目懾人的雪芒,“難怪會叫千日紅了;如此長的時間,精心餵養一株植物,只待它長成之後,那徹底綻放的鮮豔明媚,可不是千日用心,才換來一朝豔紅。”
“陸院首,這麼說,這東西就是毒害陛下的禍根了?”
陸院首盯着這株在寒風中搖曳美麗的鮮花,皺眉,頷首,“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微臣想,大概是的。”
“如妃,你現在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文秋鳳優雅轉身,淺笑如雲,悠然看着臉色一程一程青白下去的病弱女子,問得雲淡風輕。
如妃只是慘然一笑,張開蒼白無血色的脣,正想說什麼。
忽然就見有位嬤嬤急匆匆朝祭壇方向奔走過來。
皇后看見來人,眼底一瞬閃過幾縷跳躍的光芒。
“稟皇后娘娘,奴婢已經問到這支令牌的出處了。”
文秋鳳淺笑,紅脣微啓,言簡意駭地吐字:“說。”
那嬤嬤立時恭敬道:“奴婢輾轉再三,才找到了住在妙興大街的朱老將軍,奴婢問過很多人,都沒有人認得這是什麼令牌,後來無意中聽到有一個老公公說是看着眼熟,還說上面的圖案看着好像是什麼蠻夷部族的徽記;奴婢纔想起年輕時曾征戰過周邊部族的朱老將軍。”
“奴婢這一問,總算是問對了人。”那嬤嬤說了這麼一大段話,覺得喉嚨有些發乾,這才停頓了一會,嚥了咽口水,又道:“朱老將軍證實,這確實是一個蠻夷部族的徽記;還是一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我蛟玥滅族的部族;不過這徽記,並不僅僅是部族的徽記,它上面那有十個齒輪的太陽,還代表着是那部族公主的意思。”
“部族?公主?”
不但皇后大驚,就是在場其他人,靠近一點的,聽到了這個嬤嬤的話;都一個個面露驚恐之色。
“那這是什麼部族?可是曾被我們蛟玥滅絕的部族?”
那嬤嬤微微眯着眼睛瞟瞭如妃一眼,又道:“回皇后,朱老將軍說,這支令牌就是以前盤桓於我蛟玥北境的摩訶部族所有;摩訶部族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我蛟玥所滅族;想不到它還有後人存在。”
“我是摩訶部族的後人?還公主?”如妃慘然冷笑,脣畔微彎的嘴角有說不出的嘲諷,“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明明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華京人,我卻一下就跑到荒涼的北境,成了什麼摩訶部族的後人?真是讓人驚奇。”
“如妃娘娘,得罪了。”夏仲謙忽然拿起案桌上的長劍,一把挑開了如妃左肩衣衫,那一片肌瑩玉潤的雪白便這樣巍巍地露在衆人眼前;如妃的臉一下失盡血色,她還未反應過來,國師另一隻手卻抓了一把不知什麼東西往她那片潔白的肌膚一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摩訶部族的後人,是不是公主,只有這個法子可以證明。”
“因爲我知道,凡是摩訶部族皇室中人,左肩上都帶有隱形徽記;灑上特殊藥物才能令其現形。”
他一氣呵成,在眨眼之間就將挑衣灑藥的動作做完。
隨着他聲音落下,如妃那潔白髮顫的肩頭,突然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圖案,那圖案與從她寢殿鏡框找出一那面令牌的圖案相呼應;確是摩訶部族的徽記無疑。
“啊!”驚呼的是與如妃相距很近的嬤嬤;她幾乎眼不帶眨地盯着如妃肩頭,驚恐之中,她指着如妃那片雪白的肌膚,吃吃道:“這……這……是什麼東西?”
夏仲謙傲然冷笑一聲,劍尖一動,已將如妃的衣衫又給挑了回去。
然後,他將長劍歸入劍鞘,面向羣臣,緩緩道:“這就是摩訶皇族纔有的徽記,如妃娘娘確是摩訶的公主無疑。”
“至於她的養生父母爲什麼會成了華京大族;這件事恐怕就有勞戶部的大人去查一查了。”
如妃一片悽然站在寒風中,看那些人憎惡的眼神,與猙獰的面孔;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將她遺棄。
他們竟然有本事將她變成什麼摩訶部族的後人,自然也有通天的本領將更要命的事往她頭上扣。
如妃眼角微轉,忽然看見了那個人偶;那個從她流雲殿中挖出來的人偶。
她驀然明白過來;先證實她是摩訶公主做前提;原本竟是爲後面的事做準備的。
一個帶着滅族仇恨的公主,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會做出什麼瘋狂的報復之舉,那便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果然,一切都來得合情合理。
如妃瞭然地閉上了眼睛,任憑寒風獵獵掠翻她的衣裙。
皇后淡然看那病弱女子一眼,目光在她那灰白無血的臉龐上微微一凝便移開,然後盯着案臺上那個人偶。
緩緩道:“國師,這個人偶是在如妃的流雲殿裡挖出來的;本宮記得好像是在一片繁盛的桃花林裡,埋入地下約三尺深;你看看這個人偶是做什麼用的?是不是你之前占卦所示的什麼血毒盅?”
夏仲謙聞言,轉頭看向那隻巴掌大的布偶,看得十分認真;而他看得越認真,他的臉色便變得越嚴肅越詭深。
他凝望那隻巴掌大的布偶足足有一刻鐘之久。
再擡頭,他眼睛裡盛滿了灰暗的顏色,定定盯着那風中顫抖的病弱女子。
緩緩道:“這就是少見的血盅,下盅的人以自身精血來餵養毒物,便是那株會流血卻帶毒的牡眉了;再將這些銀針在血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對着這隻代替真身的人偶施盅,便可危害到真人。”
“陛下乃我蛟玥的真命天子,他龍體受損,我蛟玥的龍脈自然也受損。”夏仲謙低低地嘆了口氣,含着幾分惋惜,看向如妃,“如妃娘娘,你如今身份尊貴,何必還要對十幾年前的往事耿耿於懷;你爲了損折蛟玥龍脈,斷毀國運;居然不顧與陛下十幾年的恩愛情份,也不顧自身安危,不惜用損害自身的方法來報仇,這又是何必呢!”
羣臣聽得心頭髮震,只怔怔在想,難怪如妃身體一向不好;原來是用自身的精血餵養毒物,並期望以此向陛下報那滅族之仇。
夏仲謙一聲嘆息,一段惋惜,眼神流泛着灰灰的顏色,淡漠地掠過如妃臉龐。
羣臣這才如夢初醒般。
有人道:“國師,如今既然找到了毒害陛下的禍根,那你是不是可以毀了這什麼血毒盅,讓陛下早日康復呢?”
夏仲謙沉吟了一會,才緩緩道:“我雖然可以毀掉血毒盅;但因陛下中毒時日已久,又受此毒辣盅術所催;至於他能不能康復,什麼時候會康復,這些卻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這得看陸院首與衆御醫的努力,還要看天意。”
如果東方語在場,聽到這話,一定會大聲對他嗤之以鼻。
神棍就是神棍;永遠說着模棱兩可的話,讓你似乎從中看到了希望;實則不過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絕望罷了。
什麼看天意!
分明就是糊弄人的玩意!
可這會,這些愚信國師的朝臣,對夏仲謙的話自然深信不疑;心裡還在爲國師撥除了危害蛟玥江山的部族餘孽而感到鬆了口氣。
他們期待着陛下早日康復;期待着他們龍脈永祐他們蛟玥國昌盛繁華。
至於在如妃身上那些疑點,他們完全忽略了過去;沒有人會在這時候站出來,爲如妃說半句好話;有疑點,自有三司的大官們去查實。
至於如妃的下場,他們帶着憐憫的目光淡淡瞥了那病弱的女子一眼,低聲交頭接耳議論着,漸漸散了。
如妃涉及到危害陛下,危害蛟玥江山;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自然當即就被關進了大牢;而她這一關,是從此再沒有機會出來了。
至於其他的蒐證工作,自有衙門的人去查。
如妃被皇后帶去祭壇的時候,寧步並非在府中完全不作爲;他暗中去佈置了人手,當然是積極爲幫如妃脫罪做準備。
不過,他的準備根本派不上用場。
因爲夏仲謙當衆對如妃肩頭那一挑;讓她摩訶公主的身份在羣臣面前暴露無遺,還成了不能推翻的鐵證。
他再多的準備便也全白費了。
衙門的蒐證工作快而全面。
不但找到了十幾年前早該隨着摩訶部族被滅,而完全湮沒的人證物證;在流雲殿裡,跟隨在如妃身邊服侍宮人,也言之鑿鑿地站出來指證如妃,如何養毒物;如何下盅;如何毀蛟玥的龍脈等等,但凡需要的證據,衙門都有辦法給變出來。
到最後,如妃便揹着這重重鐵證,再也無法擡起頭來。
如妃被處置了;生養如妃的父母包括華京大族姜族亦全部受到了牽連,一時間,連消帶打,將與如妃有關的勢力都拔除了大半。
這件事,雖然七皇子寧步使盡渾身解數,證明他並不知情,但到最後,這事對他亦帶來了直接或間接的深遠影響。
最大的影響,首先當屬華京大族姜族受創;其次便是另外支持他的兩大世家,這時其中一大世家已完全轉變了態度,表示棄他而去;而另一世家雖沒有直接表明放棄他;但原本支持的態度也變得曖昧不明,變成了站在岸邊作壁上觀。
外面,皇后與周德親王聯手,將如妃與寧步的勢力打得落花流水;而東方語與寧楚在宮裡,則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全心放在鑽研解毒,救醒寧澈的事情上。
不過,他們自然並非真的完全不關心政局變化。
“喂,寧楚,我覺得他們的手段也夠雷霆的,短短几天時間,就將寧步扒掉一層皮,讓他元氣大傷;以後只怕都難以東山再起,想要再培養與你相抗衡的力量,他只有等下輩子了。”
寧楚看着那笑意明媚的少女,淡淡笑了笑,溫和道:“他是自食惡果;你可還記得我們從東晟來蛟玥路上所遇那一連串的暗殺?”
少女懶洋洋地挑了挑眉,眼裡流轉過幾分若有所思。
“我怎麼可能忘記。”東方語涼涼一笑,眼神明亮中帶着點點晶寒,“你這些天雖然都待在建安殿;不過我想,你不會真的什麼都沒做吧。”
寧楚只淡淡笑了笑,眼眸一瞬燦若繁星,卻沒有再言語。
墨白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冷然道:“小語,你千萬別小看了蛟玥這位聰慧絕倫的太子,也千萬別被他溫和的面孔給矇蔽了,別人都以爲他是脾氣溫和的謙謙君子,其實這個人一出手,也同樣決斷狠辣,一點都不留情面。”
寧楚微微揚眉,側目看那神態冷漠容顏妖魅的白衣男子,有些無奈地低嘆一聲:“墨白,我記得我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吧,你用得着這麼損我嗎?”
沒得罪?
墨白冷眼斜斜睨他,從鼻孔裡發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明明身爲堂堂一國太子,在皇帝無法理政的時候,理應擔負起代政的職責;可寧楚呢?
他這個蛟玥太子做了什麼?
整天窩在建安殿,將政事丟在一邊;哦不對,是將政事都丟給了另外那三個老頭;自己則日夜不離地窩在建安殿;美其名曰:盡孝。
實則,依他看,寧楚不過是藉故留在建安殿親近小語而已。
寧楚也不想想,小語都快成爲他的弟媳了;他還敢意圖染指,這分明是欠抽。
這還叫不得罪,什麼才叫得罪!
依他看,寧澈這個半死不活的皇帝;小語不救也罷;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費心費力,也未必能救得活寧澈;何必還要做這種無用功的事。
何況,說救活那是好聽;實際上,能不能將蛟玥這個垂死的皇帝救醒過來還是未知數。
小語自己不也說過了,她只能盡力救醒皇帝;卻無法再延長他的性命;因爲寧澈老兒體內的毒已沉積太久;又一直沒有察覺,沒有調理,能夠將他救醒,已是盡她最大所能了。
既然只是救醒,便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救。
寧楚心裡不也明白得很,雖然小語沒說,將寧澈救醒之後,會是什麼情況;但寧楚也該能預料到,情形絕對好不到哪去。
也許寧澈醒來,根本連人都不認得;也許醒來,突然做了什麼讓人悔恨的決定,到時害的可不止是寧楚,還會害了蛟玥整個國家;這不是坑害百姓麼!
墨白心思電轉,這些念頭雖然在他心裡盤桓日久;不過,他從來沒有將這些話吐出來讓寧楚聽一聽的打算。
那是寧楚的老子,他非要救;那就救吧!
可這混蛋寧楚,爲什麼非在陪在小語旁邊;他又不會醫術,他陪在這又有什麼用!
這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東方語看着那妖魅男子,眼眸流轉變幻,便知曉他心裡又在不痛快了。
她忍不住抿脣輕輕一笑,這人,就愛吃這些有的沒有的乾醋。
他自己不怕酸,那就讓他吃飽去。
目光往回,凝落龍榻上那乾瘦的皇帝。
少女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寧澈的情況實在是壞到不能再壞了。
雖說墨白也從小被人下了無數慢性毒藥,可墨白的情況發現得早;加之那時候的墨白仍小仍處於長身體的年紀,毒性自然不能完全侵蝕他的內臟;還有人用深厚的內力將他體內的毒性逼到肺部去,是以墨白才能安然活到現在。
可寧澈,一則已經年老;二則長期周旋於美色當中,掏虧了身體;本身機能對於千日紅這種慢性毒藥,連一點抵抗能力也沒有;再加上他操勞政事損耗心神,更加速了毒藥腐損身體的速度。
如今,他還能苛延殘喘地躺在龍榻上呼吸,全有賴於陸院首他們之前將那些吊命的補藥拼命往他嘴裡塞。
她只能盡力,讓這個垂死的老男人,在見閻王之前,睜開眼睛再看看寧楚,僅此而已。
寧楚見她蹙眉,很自然伸出手去,欲要撫平她眉心那輕微的皺褶。
“看你,年紀輕輕的老皺眉頭幹什麼,這世上哪來這麼多煩心事。”
然而,他玉白修長的手指還未觸及少女冰瑩的肌膚,便有人先他一步將少女往旁邊拉了拉。
寧楚這一伸手撫眉的動作,自然便落空了。
寧楚淡然迎上墨白兇狠含惱的眼神,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轉目看着少女,溫和道:“無論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災厄幸運,都會成爲過去的;既然如此,我們只需保持一顆平常心,含笑看它們到來或過去,便好。”
聞言,東方語怔了怔,半晌,她咋舌,瞪大眼睛看那風華瀲灩的溫和少年,驚訝道:“嘖嘖,寧楚,我覺得你若是不想當這蛟玥太子的話,不妨出家做和尚去,擔保你一定會成爲一代得道高僧;如此超脫的心態,簡直就不像身處滾滾紅塵的人該說的話嘛!”
墨白俯近少女,嗅着她髮梢那清淡的桅子香氣,涼涼地掠了寧楚一眼,附和道:“對,我覺得他出家做和尚最好;超脫紅塵,四大皆空!”
免得整天粘着你,親近你。害我日日夜夜擔心……。
寧楚淡淡一笑,神態依舊溫和,眼神卻深深地凝視少女風姿卓絕的容顏,含笑道:“是嗎?也許有一天,我真正下定決心跳出紅塵,會做一名了無牽掛的化外之人。”
這語調這氣氛,實在讓人感覺怪異不適。
東方語朝墨白呶了呶嘴,又衝寧楚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咳,寧楚,你想多了,我剛纔不過是說笑;說笑而已,你千萬別當真。”
她說着,自顧的呵呵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她又低聲喃喃自語道:“若你哪天真看破紅塵出家,我估計蛟玥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爲你哭死!”
寧楚垂目,定定看着少女,完全將她旁邊那襲如雪白衣忽略徹底,溫和而低聲道:“你會爲我哭嗎?”
東方語嚇了一跳,憂愁地想,他耳朵一定用刀削過的;否則怎麼如此的尖呢。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有人匆匆而入,遠遠對着寧楚便恭敬道:“稟太子殿下,這裡有一封來自東晟的書信,是送給東方姑娘的。”
“東晟的書信?給我的?”東方語呆了呆,目光閃閃地盯着那侍衛手裡的信。
轉頭看了看墨白,再望望那光影變幻裡彎腰微躬的侍衛,忽然便覺得心裡起了隱隱不安的感覺。
------題外話------
意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