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27 17:59:15 本章字數:12765
她老爹雖然不知道她來蛟玥是做什麼;可東方語覺得,雖然她沒有明說,憑東方夜那不笨的腦子,就是猜也應該猜得出來呀。愛睍蓴璩
若非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一定不會讓人不遠萬里的送家書過來。
可要緊事?
東晟能出什麼與她有關的要緊事呢?
東方語有一瞬失神,直至寧楚拿着那封家書往她眼前直晃,“小語?小語?” WWW☢тt kan☢¢ O
“嗯?”少女回過神,隨手拿了書信,笑道:“我看看,這抵萬金的家書到底寫了些什麼內容。”
她原本是帶着笑抽出信箋的,但當她迅速閱讀信箋的內容時,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斂了笑容,臉色也微微的變得擔憂凝重。
墨白與寧楚兩人定睛看着她,即使她不說話,他們也感覺到她心底那隱約浮起的不安與憂慮。
“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墨白低頭,目光淡然往信箋掠去,當然因爲角度問題,他什麼也看不到。
東方語微微苦笑了一下,卻毫無芥蒂地將信箋往他手裡一塞,“你自己看吧。”
妖魅男子瞟着手裡的信箋,微微怔了怔;隨即他眼角往旁邊那風華瀲灩的溫和少年掠了掠,脣角得在這一掠之間,微微翹一抹微含得意的優美弧度。
雖然只是一封信幾張紙,一個帶着隨意的動作,但小語待他與寧楚之間的親疏遠近立時分出了高下。
寧楚迎上他微含得意的淡笑,神態仍舊溫和;既沒有因爲東方語下意識的疏遠他心生不悅;也沒有因爲墨白那帶着得意的一瞥而心生苦澀;他甚至沒有看信箋;而是一直看着那容貌卓絕的少女。
墨白閱讀的速度很快,只那麼幾眼,便將這短短的兩頁信箋都看完。
落款是東方府的大姨娘沈流意。
而日期——墨白在看見最後那日期的時候,眼神微微縮了縮。
不過,他隨即眨眼斂去了眼底那一抹詫異與懷疑;而將信箋疊好,遞迴到少女手裡。
“小語,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東方語有些憂愁地看了看寧楚,緩緩道:“寧楚,信上說我父親病了,當然病情並不是很重,只是一種很奇怪的病;看過很多大夫,都沒辦法治好;府裡的人,是希望我儘快回去看一看。”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寧楚一下便聽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東方夜身爲東晟大將軍;若是身患怪疾,不但他的家人着急;就連東晟的皇帝也會着急。
這封信的到來,或者並不僅僅是東方府家人對東方夜關心的意思;也有皇帝某種暗示在裡面。
東方語這麼說,只不過不想讓寧楚覺得抱歉,也不想讓寧楚爲難。
她覺得東方夜既然無性命之憂,她應該繼續留在蛟玥,先將寧澈救醒之後再作其他打算。
“小語,我關心自己父親的安危;推己及人;我知道你心裡此刻也一定很擔心你父親的安危。”寧楚緩緩開口,眼神溫和中微漾着淺淺憐惜,“不如這樣,今天辛苦你將後續要用到的醫治方法教給陸院首,我這就安排讓你明天啓程回東晟。”
東方語訝異挑眉,愕了一下,才道:“寧楚,我沒說明天要回去呀;當然,我並不是想將醫術藏私不捨得教給陸院首什麼的;我只是覺得,我爹他興許什麼毛病也沒有,讓人送這封信來,不過是想催促一下我該回家而已。”
寧楚淡淡一笑,看她的眼神溫和平靜,“就算他什麼毛病也沒有,他既然送信來催,就表示他十分想念你這個女兒;我又豈能一直拖着你在這呢。”
事實上,依寧楚的分析,不論東方夜真病假病;但東晟的皇帝一定暗中下了旨意催促,這是肯定的;他不能爲了一已之私讓她未來可能陷入什麼風險中。
東方語沉默了一下在心裡計算着自己離開東晟究竟有多長時間了。
想了好一會,她轉目看了看墨白;心想,也許她老爹也知道墨白追着她到了蛟玥;這封信,催的只怕不是她;而是旁邊的他纔對。
畢竟,墨白掌管着東晟戶部,多少大小事情需要他親自決策,她不回去;這人便一直盤桓在此不早,自然延誤了一些經濟決策之事;也許這個時候,皇帝已經不悅了;所以她老爹才送了信來催她。
這麼一想,她有些哀怨地白了那妖魅男子一眼,看吧,當初她之所以瞞着他跟寧楚來蛟玥;便是有這一層考量在;結果這人,還是追了來。
她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有些惱有些無奈,泛着滿滿歉意,看向寧楚,道:“寧楚,真是抱歉,我竟然要做這種食言而肥的事。”
“這怎麼算得上食言呢。”寧楚又是淡淡一笑,眼神溫和如舊,“大夫能醫的是不死人;若是老天已決定要將那人拉走,那不是大夫所能救得了的。”
東方語愕了一下,心中微暖。
這少年,爲了讓她寬心,連他向來不相信的這種信奉天命的話都扯出來了。
東方語這麼一想,心下愧疚更甚。
寧楚淡淡看着她,似是能從她明亮閃動的眸光看進她心裡去一樣。
“小語,你若是實在不放心,你可以先回去看看,確定東方將軍沒什麼大礙之後,再來蛟玥也可以,反正我隨時歡迎你的。”
東方語懶洋洋一笑,聞言心中卻一動,從她垂下的眼眸裡,明顯看出她在認真考慮這事的可行性。
她若是坐兩騎馬車回去,要是日夜不停趕路的話,頂多也就走半個月就能回到東晟了;她到時再趕回去,若想加快速度,只好買匹腳力好的駿馬,估計回來的時候,還能縮短一些日子;這樣一來,或者並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不過,她只希望,寧澈這個老皇帝,在活到她再趕回蛟玥。
主意拿定;她眉也不愁,笑容也展露了。
“如此甚好;那我就明天趕回東晟去,先回去看看我那老爹到底鬧了什麼怪毛病。”東方語衝寧楚嫣然一笑,她的從容明媚和暖,燦爛如陽,看得出她內心輕鬆的狀態,“嗯,你現在就讓陸院首那心高氣傲的傢伙到這來,我先將需要注意的事情囑咐他,然後再跟他細說其他治療的方法。”
“小語,你真決定明天就回東晟去?”自看過信後,就一直沉默的妖魅男子,忽然目光深沉地看過來,還問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東方語沒有回頭,她已經快步走向龍榻,再次詳細檢查寧澈的身體情況。
聞言,只是漫不經心回了句:“自然是真的,這還需要作假嗎?”
墨白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溫柔流漾中,似含了一抹古怪,古怪中還包含了微微的歉意。
“如此……很好。”
寧楚淡淡瞟了墨白一眼,又深深地凝看了少女纖柔的背影,神態溫和,眼底卻微閃過若有所思之色。
他隨後便離開了建安殿;東方語估計,他大概是去安排她明天回東晟的事去了。
而陸院首在寧楚離去不久,便匆匆忙忙來到了建安殿。
東方語見他到來,也不客氣,也不跟他囉嗦,她估計寧楚將人喚來的時候,一定已經對陸院首解釋過了;所以這會,她見到陸院首,直接便奔主題而去。
她傳授得用心;絲毫沒有藏私的意思。
而陸院首認真聽着,心裡不時在爲自己初時對她的輕視感到慚愧;心裡有愧,他聽的時候便格外用心。
而他身爲御醫院的院首,醫術原本便不錯;只不過因爲平日慣於端着無人能及的心態,是以看人待物才難免生了幾分矜傲之氣;但這會,他是打心底裡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佩服到五體投地。
時間便在緊張忙碌中,一下便溜了過去。
直至傍晚,東方語才終於將她的心得,與初定下來的治療方案全部傳授給了陸院首。
寧楚也不知道去忙什麼;自他離開建安殿之後,東方語就再沒見到他的影子。
當晚,陸院首自告奮勇留在建安殿照看皇帝;東方語想了一下,便也不推辭,直接出了宮回太子府去。
她想趁着這一晚的時候,再整理整理寧澈病情的治療可能性。
當然,收拾的事,自有夏雪去打點。
當晚,夜色很濃的時候,寧楚才匆忙趕了回來。
他回到太子府的時候,東方語已準備歇下了。
不過,寧楚似乎很想留下些什麼回憶一樣;竟然一反常態,親自到了東方語院子,站在門外,敲醒了她的睡意。
“小語,我有一件事,能請你先開門嗎?”
東方語心裡狐疑,不過她還是迅速穿了衣裳,開了門,見天上那一輪淡銀的月色靜靜流瀉而落,映得門外那溫和少年越發風華瀲灩。
“什麼事?”
寧楚淡淡一笑,右手不自覺撫上了腰間那支在月色下似乎隱隱散發着碧色光澤的玉簫,溫和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其實在認識你之前,我最先認識的是你那一曲獨特的擊缶絕舞。”
東方語怔了怔,忽然便想起了在觀音廟後山的事情;那個夜晚,也如現在一樣,有着淡淡的月色,也是這個溫和儒雅的少年,含笑爲她擋了陣法的殺着,微笑中隱下自己的傷,將她送出了陣外。
她擡眸,目光亮如星子,閃動着天下最美麗的光芒,“嗯,我記得,我還記得你曾做了一次免費的樂師呢。”
“離別在即,我冒昧的提一個請求;不知今夜,你能否再爲我擊缶起舞?”
少年聲音淡淡,語調平和,神態安靜儒雅,一切讓人感覺溫和安心。
東方語卻在他這樣溫和平常的眼神下,心中莫名的慌了慌。
她暗自在心下皺眉,爲自己這奇怪的反應。
心道:莫非是因爲寧楚這話說得太過煽情之故?
她有心想要拒絕;可當她擡眸,遇上少年那淡淡漾着輕愁,含着淺淺期盼的眼神;她準備好的措辭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心一軟,她隨即脫口道:“要我擊缶跳舞都不成問題,可問題是,現在已經深夜,街上商鋪大概早就打烊了;你讓我到哪去尋缶來?”
寧楚心下一喜;看她的眼神平靜中微微透着歡喜。
聲音溫和中還夾着一縷難覺的溫柔,“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白天的時候已經讓人將缶買回來了。”
聞言,少女張了張嘴;卻啞了聲音。
目光亮亮地瞟了寧楚一眼。
敢情這傢伙早就有預謀了;還料定她一定會答應。
寧楚毫無愧色在接過她的目光,含笑轉身,望着外面,伸出手作了請的手勢。
東方語聳了聳肩,閒閒一笑,便與他並肩往外走去。
在他們走後不久,一棵樹後,轉出一條白衣如雪的俊美人影來。
他眼光晦暗,靜靜落在前面漸行漸遠的少年男女身上;微微扯了扯嘴角,最終,只呼出一口透着鬱悶又釋然的長氣。
寧楚帶着東方語,一路往太子府一處幽深境地走去。
東方語一路走着,也不詢問;而寧楚也安靜行走着,淡淡月色將兩人縈繞,像鍍了一層朦朧輕紗,月影渺渺,只見兩人輕微的呼吸在空中交纏相斥,腳下聲音微響。
少女心想,大概寧楚不想讓她的缶聲驚動旁人,纔會選一片幽深安靜的環境讓她表演來着。
她這猜測,只猜對了一半。
其實寧楚的心思,除了不想擾別人清楚之外;還藏着私心,想要將她這一缶一舞,這樣一個夜晚,單獨的只屬於他。
哪怕是短暫,一舞一曲,也是屬於只有他與她的回憶。
東方語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起了一陣大風,路上遠遠隔着才點的一盞油燈,因爲這陣大風,竟然滅了一盞;眼前忽然一暗,她一個不小心,腳下便蹌踉了一下。
“你沒事吧?”在她蹌踉要傾倒的時候,一雙溫暖微帶着青荇氣息的手便及時扶住了她。
少女訕訕地站穩,幾乎帶着慌張自他懷裡掙脫,她這一掙扎,立時感覺到男子雙手似乎僵了僵,“嗯,我很好。”
她沉默了一下,決定用言語將剛纔的尷尬化解過去,“我們還要走多久?”
“不遠,就在前面,只需再拐一個彎就到。”寧楚溫和答她。
東方語不知怎的,竟然從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聽出一縷寂廖來。
她皺了皺眉,想着大概因爲這夜色的關係,心思纔會變得細膩而敏感。
這麼想着,腳下還在繼續前行;果然在拐了一個彎之後,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裝點清雅的亭子,亭子四角掛着燈火微弱的燈籠,隨着寒風不停在舞動,晃出一地朦朧冷清的影子。
而亭子中間,還擺有一些溫着的點心。
東方語心中一動,隨即擡眸靜靜看了寧楚一眼,這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如此體貼入微。
“小語,在擊缶跳舞之前,先吃些東西吧;以免待會體力消耗過大,難抵寒意入侵。”
聽他這麼一說。東方語走近幾步,目光自那桌上的溫着的點心擡起,這才留意到這個亭子很闊落;亭子四周居然還圍了層薄紗,可以透光,卻也能夠擋風禦寒。
而目光再自上往下四面轉了轉,赫然發覺亭子裡已按照梅花狀擺列了好幾個樂缶。
東方語心下驚歎;目光亮如星芒。
寧君子這白天忙得不見人影,該不會就是爲了準備這裡的東西吧?
寧楚對她那猜測懷疑的目光似是渾然不覺,含笑着拿開了食盒蓋子,溫和道:“小語,來,先吃點東西。”
東方語頭一低,眼神落在那些精緻的點心上,心在這獵獵寒風裡溫暖如春。
寧楚讓人準備的,都是她平時愛吃,卻又不容易吃到的東西。
一個人對一個人用不用心;在平時細小之處最能體現。
東方語腦裡突然便浮出這一句話。
她心中一動,擡眸看那黃暈下的豔絕少年,卻見他神態平和如常,沒有一絲異樣。
她在暗影處微微扯了扯嘴角,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寧楚的心意,她懂。
可她的拒絕,她以爲寧楚也會懂。
可看眼下的情形,寧楚似乎?
或者,他只是刻意的不想懂?
少女皺了皺眉,隨即釋然一笑。既然他不說破,非要裝不懂;那她便也陪他,裝不懂罷。
一笑如春風拂過,暖了這寒冬深夜,也暖了那心裡裝滿熟悉少年的心。
她坐下,拿了筷子,便開始開動;一邊吃還一邊讚道:“嗯,味道不錯;賣相也好。”
“寧楚,你也坐下一塊吃吧。”她仍低頭,神態自然率真,閒閒笑着,將桌上另外一雙筷子往那溫和少年手裡一塞,“能將點心做到這種水平,那點心鋪的生意大概很不錯?哎,難道那鋪子晚上還做生意嗎?你居然還能買到新鮮的回來。”
寧楚那含了複雜情懷的目光輕輕凝在手裡的筷子裡,忽然用力握了握,似乎還能握住少女手心剛纔的餘溫。
他坐下,淡淡笑道:“他的生意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試過他家的點心,記得你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晚上讓人加了些銀子,特意讓他辛苦一趟,做了些新鮮的。”
少女吃得歡快,神色歡喜。一邊咬着,一邊含糊道:“原來是銀子做的事。”
寧楚坐下,卻幾乎沒有怎麼動筷子,而是目光溫柔地看着少女,看她小嘴吧唧吧唧轉動的嬌俏模樣;看她貝齒如雪,一下一下輕啃咬開點心的歡喜神情。
心裡便覺得無比滿足。
事實上,這些點心絕對不是銀子能做的事;而是他請教了幾個名師之後,臨場做了幾次試驗,才終於做出了這些稍稍令他覺得滿意的作品。
一封遠道而來的家書,才讓他突然驚覺,似乎他邀她到蛟玥以來,除了讓她吃苦受罪之外;他從來沒有親手爲她做什麼;而他忽然記起,她曾說過很歡喜吃四喜人家那個鋪子所做的點心,所以,他才決定在她臨行前,一定要親手爲她做點什麼。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幾味點心;也是他感懷愧對她的心意。
東方語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曾察覺寧楚那溫和平淡不會給人壓力的目光,一直在安靜地默默注視着她。
只是她吃了半晌,忽然發覺,似乎一直只有她手裡的筷子在不停地飛動;她才從美食中擡起頭來,“寧楚,你怎麼不吃?這點心的味道真的不錯,你快嚐嚐吧。”
“待會需要付出體力的人是你;你應該多吃點。”少女淡淡一笑,筷子落下,卻是挾了一件黃金糕到少女碗裡,“我聽店家說,這個是用新鮮的南瓜做的,既營養又好味,你不妨嚐嚐。”
少女笑眯眯看他,不客氣地挾起了那件黃金糕,“嗯,南瓜確實是有益健康的食物,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天。”
過了一會,她終於意猶地未盡地放下筷子,誇張地拍了拍肚皮,笑嘻嘻道:“咳,不吃了,再吃下去,該撐着,跳不動了。”
寧楚爲她倒了一杯溫開水,溫和道:“那你先喝兩口水,歇息一會,待飽勁過去了,再開始做運動不遲。”
東方語笑了笑,目光一低,看着遞到眼前的杯子,杯裡水溫剛好,面上清澈如鏡,清晰映了亭子朦朧輕紗;也映出了少年那溫和平常卻自然的神態。
彷彿他們之間是相親相愛了幾十年的老夫妻一樣。
這句話突然冒出來,嚇得東方語後背驀地多了一身冷汗。
她臉上突然一紅,似是一抹迤邐不去的霞光,留戀徘徊她臉龐不去的模樣。
她低頭,在心裡默默懺悔起來。
再一次提醒自己。
絕對不能給寧楚希望;免得讓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越陷越深。
她暗暗咬牙,接過杯子,將水一飲而盡,隨即站了起來,取了旁邊的槌子,笑道:“我已經歇夠了,現在就可以開始。”
她說罷,也不待寧楚反應;開始全身心投入到擊缶這件事情當中;她怕自己再想下去,難免會生出些讓人不安的念頭來。
也許是因爲心境不同,同樣的手法,擊出來的缶聲卻少了以往的激越高昂,而多了幾分婉轉幽沉的味道。
東方語自己不覺,可寧楚一聽便聽出其中的天壤之別來。
他微微眨了眨眼,漆亮如星的眸子似乎也染了月色的朦朧暗淡,而少發昔日那溫和冷清的明亮,而多了幾分迷離朦朧的虛幻。
少女擊缶,身心投入。
手起,槌子高揚,那天藍純淨的衣裳,便如天邊一片浮游飄忽的雲彩,在寧楚眼裡,揚起,甩落。
自成美妙優離的飄逸弧度。
缶聲婉轉,少女隨聲起舞。
舞姿,在月下也含了搖曳朦朧,掬幾縷冷清疏離的美態;更似天邊遙遙踏雲而來的仙子。
她舞得恣意自如;渾然已與缶樂聲融爲一體。
不知什麼時候,那溫和含笑靜立一旁的瀲灩少年,也取下了腰間泛着淡淡光澤的碧玉簫,輕輕擱在薄脣邊上,與她合奏,吹出了同樣悠揚婉轉動人的旋律。
夜,寒冷寂廖;風卻無法穿透亭子那層看着薄薄的紗布。
亭子裡,那一對各具風姿的少年男女,各自用樂器表達着自己不爲人知的莫名心事。
冬天,天亮得遲;然而再遲,它終究驅走了黑夜,白晝終於姍姍而至。
天亮,代表離別近在彈指。
用早膳的時候,沒有人提起昨晚的事。
寧楚沒有,東方語沒有;墨白自然更沒有。
所有人都像沒事人一樣,安靜地吃着早餐;寧楚偶爾溫和說幾句;東方語也裝出歡快的樣子,不時說幾句笑話緩和離別的氣氛。
墨白習慣着維持他冷漠的表情,與簡短到精練的話語。
用完早膳,離別一刻終於來臨。
寧楚親自將東方語送到門口。
拿人驅來一輛低調卻奢華的馬車。
“小語,這馬車雖然不起眼,可裡面夠寬敞,你累的時候,可以合一下眼,裡面的墊子,我已經讓人鋪了一層褥子。”
東方語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見馬車很是結實的樣子,她並不在乎外面是否奢華,只要實用性高就好。
看罷,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至於褥子,她想寧楚準備的東西,必是極其柔軟舒適的。
所以她連看也沒有看。
“寧楚,那你保重,我走了。”
她說着,便要轉身,掀開車簾走進車廂去。
寧楚卻突然伸出修長手臂,在她面前將她攔下。
“小語,先等等。”他說着,回首皺了一下眉頭,才見有人氣喘吁吁抱着什麼跑了過來。
東方語挑了挑眉,停下腳步,往那人抱在懷裡的包袱看了看。
寧楚已將東西接過來,還打開看了看,確定沒有弄錯之後,纔將東西遞到夏雪手裡。
溫和道:“這是我讓人趕工做的絲猱大氅,路上寒冷,你急着趕路,身體難免會吃不消,帶上它,起碼讓你的身體不那麼容易被寒意侵襲。”
東方語無聲扯了扯嘴角,看着夏雪老實不客氣抱在懷裡的什麼絲猱大氅,雖然她看不見包袱裡的大氅是什麼模樣的;不過想必是極好的東西;一定是極爲保暖的好東西。
眼角往旁邊那帶着病態蒼白的妖魅男子瞟了瞟,見墨白的臉色似乎更白了;而他的眼神也浮出點點深暗的色澤,含着縷縷比寒風更寒的眼風掠向寧楚。
她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她雖然有心拒絕;但這會拒絕寧楚的好意,卻是不妥。
寧楚對墨白那眼裡飛濺的寒光似乎仿若未覺,他將那什麼絲猱大氅交給了夏雪;卻還擋在東方語前面,並不讓她上馬車。
東方語狐疑地看他,又轉目瞥了瞥那眼神越發幽深的如雪男子。
少女訕訕一笑,擡頭望了望天,又目光閃閃地對寧楚眨了眨眼,“寧楚,你看,今天太陽出來得遲,你只怕上早朝要遲到了。”
寧楚淡淡看她,目光柔和,輕聲道:“你放心,今天我告假,不用早朝。”
東方語立即哭笑不得地垂下頭來,嘴角往上扯得厲害。
她當然知道他告假不去早朝;她佯裝不知,不過是在提醒寧楚,她該啓程了。
再磨蹭下去,難道她還要留在太子府吃了中午飯再走麼?
寧楚似乎刻意讓自己不明白她的暗示一般,似一具巋然不動的山神般杵在她前面。
東方語聞着隨風拂來他身上那淡淡的青荇氣息,目光明顯跳了跳。
她眼下有些鬧不明白,寧楚這是要搞哪出了。
說服她今天啓程回東晟的人是他;可現在一再阻撓她離去的人也是他。
就在東方語心下懷疑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急疾的馬蹄聲。
寧楚聽聞這馬蹄聲,瀲灩臉色似乎微微起了亮色,連眼神也多了一抹歡喜笑意。
“嗯,終於來了。”
終於?來了?
所有人都隨着寧楚這句話,而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狐疑張望,想要看清到底是什麼來了。
馬蹄聲又急又疾,轉眼便近至衆人面前。
馬上的人,穿着太子府侍衛的服飾,看他滿臉灰塵,額頭還冒汗,顯然趕路趕得十分急;而他胯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此刻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不僅如此,它口鼻之間還吐着白沫,就是四肢,也有發軟站不穩的跡象。
看起來,這一人一騎,顯然累透了。
寧楚上前,拍了拍那侍衛肩膀,溫和而真誠道:“阿成,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說着,又輕輕摸了摸馬匹頭上那飛揚的鬃毛,以示以駿馬的安撫之意。
侍衛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的冊子,恭敬奉到寧楚手裡,然後咧嘴一笑,“太子殿下,屬下幸不辱使命;那屬下先牽它進去了。”
寧楚對那侍衛揮了揮手,目光帶着感動的平靜,既讓那侍衛感覺到他的欣賞安撫;又不會讓人覺得墜了他身爲太子的威勢。
之後,他纔打開那同樣因爲趕路而蒙了灰塵的布包。
自裡面拿出一本泛黃的冊子來,他隨意翻了翻書頁;並留心裡面記載的內容,而是更在意上面的灰塵。
他翻了翻書頁,又抖了抖灰塵;確定這本泛黃的冊子並沒有摻雜什麼對人體有害的物質,纔將冊子遞給少女。
溫和道:“小語,這本《藥物大全》,我也是前兩天剛剛得到消息,還好能趕上在你回去之前拿到。”
他說着,目光微轉,卻蘊含着複雜的情緒輕輕瞥過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
“路途遙遠,你心念東方將軍病情,難免會心急焦燥;有了這本醫書,你就可以靜下心來。你說過,你鑽研醫術的時候,通常都會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忘我之境,我只希望它能讓在你路途中平靜安好。”
東方語將醫書接過,心裡感動得一塌糊塗。
彷彿這一刻,她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眼前這個溫和少年,什麼都已經替她想好了;他讓那侍衛風塵僕僕趕着將醫書送來,只是擔心她因爲旅途遙遠,心生急燥,而讓風寒入體。
能讓他不惜萬里尋找的醫書,想必也是極爲珍貴的;可再珍貴,也珍貴不過他這份讓人溫暖的心意。
墨白眼裡的顏色原本變得又深又暗;卻在看見這本醫書之後,忽然亮了亮。
他可以嫉妒寧楚對東方語的心意;卻不得不承領寧楚贈書背後的用心。
其實,寧楚除了想讓東方語心有所念,不致路上太過焦燥之外,他更希望他從四面八方蒐集來的醫書,能讓東方語解了墨白體內的毒。
只爲,他希望看到少女那明媚和暖的笑容能夠長長久久地掛在臉上。
因爲寧楚接二連三的耽擱,天色越發明亮了。
東方語擡頭望了望天,覺得這個時候,她實在應該啓程了。
她將醫書塞到夏雪手裡,微微笑着,看向寧楚,“寧楚,現在沒有什麼東西還等着要送的吧,那我真的該走了。”
寧楚仍是那般雲淡風輕的神色,笑了笑,眼神溫和中微摻雜一絲溫柔與憐惜,“好,那你們保重。”
東方語笑了笑,對他揮了揮手。便轉身往車廂走去。
而旁邊的夏雪卻突然呼了一口長氣,眼神浮現出輕鬆的神色來。似是感嘆終於可以啓程。
負責駕車的自然有技術過硬的車伕;而馬車夠寬敞,所以夏雪與墨白也一同往車廂裡跨。
夏雪先跳了上去,在車頭處拉了東方語一把,是以,東方語是第一個進入車廂的人。
她一進入裡面,立即被眼前所看到的佈置驚呆了。
不是因爲車廂的溫暖舒適;而是車廂裡置於正中的一隻特別爐子。
那是一隻用兩層鐵皮製成的爐子,底部與周圍留空,放置了一些燃着的銀炭,爐子口上面,蓋了一圈薄薄的漏網類的東西;既可以保證熱氣從爐子裡散出;又不會讓銀炭燃燒所產生的灰屑衝到外面。
雖然這種銀炭產生的灰屑很少,並且不會揚起。
可寧楚不會因爲它少或不會揚起,就漏了這一層功夫。
而爐子的中心,還是一隻爐子,說它是爐子,也可以說它是一口講究的鐵皮薄鍋,除了上面有蓋子之外;裡面還溫着一些蛟玥華京當地的特色食物。
以備東方語他們在路上飢餓又沒有到達可以用餐的城鎮時,就可以用來熱食物。
貼心,周到,細緻。
是東方語看清這個爐子時,腦裡唯一能夠想到的詞語來。
除了這個特製的爐子,座墊上,還有一隻用來暖手的暖爐。
暖爐並不是常見那種硬梆梆的款式,而是用特軟羊皮所製成的,裡面裝了熱水;卻不併會讓人覺得燙手;因爲外面還包裹了一層柔軟的珊瑚絨,這樣一來,既可以讓人覺得溫暖適中,又可以更長時間保留熱水的溫度。
暖爐旁邊,還擱了一張單子;上面一行行標明瞭這輛馬車底座下,還放置了什麼物品,以及什麼拿來使用最合適等等。
車廂雖寬敞,可底座並不大,所以寧楚讓人準備的物品並不多,但都是些實用的東西。
東西不多,也不值多少銀子。
難得的是這份體貼入微的心意;他們在路上方方面面可能的需要,寧楚居然都備齊了。
東方語捧着那隻暖爐,怔怔的有些失神。
想着她走得匆忙,寧楚要在半天之內備齊這些東西,是多麼不易;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對她說一句;別說是邀功,就是半絲倦意,也不肯在她面前展露。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一個人默默不計較一切得失爲你付出,這世上,任誰能遇上那麼一個,都會十分歡喜自己受命運眷顧。
而她何其有幸,遇上的竟然不止一個。
她往昔明亮清澈的眼眸,這一刻,也許是因爲車廂內光線的關係,竟然似覆了一層輕紗的迷濛。
她微微含笑,滿心感動;轉目,靜靜凝看那同樣安靜往她看來的如雪男子,覺得他身上那襲白衣,此刻,分外醒目搶眼。
她是驀然想起了,曾經,他也同樣默默不計較一切爲她做了許許多多。
細小卻讓人感動於心的事情。
比如某些寒冷的夜晚,他悄然而來,用他溫暖的懷,暖和了她冰冷的雙足,看她酣睡,再悄然離去。
也比如,她視線略略轉動,往旁邊的包袱望去。
她記得裡面有一把犀牛角做的梳子,是他聽過她說,用犀牛角梳梳頭,除了有利於保護頭髮髮質不受損外,更有利於改善頭皮的血液循環,而在這之後,他親自涉足深山,獵了一頭年歲夠老的犀牛,割了犀牛角,再然後,一分分地親手打磨,將犀牛角磨成了梳子。
她眸光迷濛看過那妖魅男子之後,忽然走出了車廂外,往那迎風玉立的瀲灩少年望去。
嘴角微勾,便是明媚而令人驚豔的和暖笑容。
寧楚揮手,淡淡微笑着,向她辭別。
他無聲,不語。
然他那隨風而動的大袖,卻似此刻他起伏的心情一樣。
再多酸澀與不捨,全都化在這一揮之間,隨風而去。
他只期望,這一路,她平安;能承她的美好,順利抵達東晟。
墨白此際並沒有進入車廂,他的目光也隨少女,往那精緻卻低調的府邸門前少年,靜靜望去。
透過淡金安靜的陽光,他似乎能看到溫和少年藏在眸底那難以窺測的沉沉心事。
他忽然扭頭,對那風姿卓然的少女淡淡道:“小語,不如你再看看那封書信,再決定要不要現在就回東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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