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被同一只大手操控着的棋子,那麼背後的這個人勢頭想必大得驚人,甚至也是多年前,成儒宗貪墨案的背後元兇。
沈念一站在那裡不動,唐楚柔也不走:“大人,你說要留着成儒宗的屍體。”
他忽而笑了一下,嘴角牽起,眼底冷冷的:“是,必須要留着。”
“大人還是以爲是大理寺中的人給他下了毒。”唐楚柔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道。
“我甚至以爲,他不過是吃了詐死的藥,等我們一個不留神,他就活過來逃走了。”沈念一明明是笑着在說話,卻沒有一點要開玩笑的意思。
縱使是唐楚柔這樣大膽的人,也覺得雙臂涼颼颼的,想要環抱一下肩膀取暖:“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成儒宗的屍體,我一定會保管好的,我另有辦法讓他真的想要詐死都詐不成。”
這句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的了,沈念一卻很是信任,明白她是說到做到的。
“大人,你說要將於澤一起關押起來的時候,我有些害怕了。”唐楚柔隔了片刻又道。
“你生怕是另一個霍永陽?”沈念一猜測到她心中所想。
唐楚柔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不會這樣糟糕的,對不對,大人,不會這樣糟糕的。”
“如果他是的話,就比霍永陽的事情更加糟糕。”霍永陽並非是刻意潛伏在大理寺的暗子,不過是在出勤中,被一個女人所累,鬼迷心竅才做出傻事,這樣的錯誤固然叫人動怒,卻至少不會覺得可怕。
而於澤若是那另一個內奸,那麼他潛伏的時日就會更長,做下的細節也會更加繁複,於澤對於大理寺的瞭解程度也遠遠勝出霍永陽,等於是在接近心臟的地方,生生的剜去了一大塊鮮肉,令人不寒而慄。
“於澤不會是奸細的。”沈念一說的斬釘截鐵,他是說給小唐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這樣多事的日子,必然需要些鼓勵人心的話,唐楚柔聽了這句,居然緩緩鬆口氣:“那時候,正卿大人也懷疑過我,大人同樣替我開解了。”
“我信得過自己的判斷。”沈念一察覺到有人走近,那人明明先是走得有些發急,聽到他們的對話聲,又慢了下來,大概是距離有些尷尬,這會兒想要冒頭,又不方便,他索性出聲招呼道,“於澤,小唐在擔心你。”
於澤從陰影中露出身影來:“大人這般信任我,我必然不會辜負大人的。”
沈念一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在意這些:”方纔關押之餘,你可曾有什麼發現?”
“一屋子關了九個人,彼此還都相熟,可是居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於澤想了想道,“都像是在靜靜的等待着什麼?”
“那麼,你在等待着什麼?”沈念一反問道。
“等大人在外面查明真相,知道我確是清白,絕對不會拖累大人。”於澤老老實實的回道,“我其實以爲有人會慌亂,但是居然真的沒有。”
“這算好事也算壞事。”沈念一沉吟後說道。
“大人何來此言?”唐楚柔不解的問道。
“沒有人慌張,也沒有人努力想要說服別人,表明心跡,或許是因爲九個人裡頭真的都是沒有嫌疑的,人正不怕影子斜,就像於澤說的,不過是在等一個流程,知道關押不了多久,就自然會將人給放了出來。”
如果一個兩個能夠做到這樣,等於是給彼此吃了一顆定心丸,但是九個人同處一室,也沒有個人會拉住身邊人說兩句,爲自己開脫兩句,就有些古怪了。
古怪的場景後面,必然還另有深意。
或許,那八個人本來就是一夥,於澤大概也想到沈念一還沒有說完的話:“大人,不會的,八個人不至於是同夥,其中有兩個我比較相熟,不過那兩人也並未找我說話。”
“當然,都是在大理寺中辦差的,遇到事情知道不用過於慌亂,明哲保身才更重要也是可能,你說其中有兩個人相熟,那麼尋個機會,再找過去推敲推敲,沒有疑點的話,自然最好。”沈念一也想過,或者只是他們太擅長分析,往往就將最簡單的情形,分析成了疑難複雜。
那些人至多知道有疑犯在大牢中死了,有些人連疑犯的臉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來頭,上頭要查明,就配合查案,上頭要暫且關押,更加不可能抵抗,要是往好了想,都是沒有嫌疑,關個半日就出來,也沒有其他的損失。
“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回頭我就尋個機會找他們倆喝酒去。”於澤看出沈念一是真正信任於他,心中十分痛快,說話的語氣都理直氣壯起來,“但凡有一點兒蛛絲馬跡,我立時來報。”
“大人,我有一點不明。”唐楚柔遲疑下才問道,“我以爲秦正卿會抓住這次機會,給大人一個警示,但是他反而更像個沒事人般,說了幾句,將案子又推回給大人就離開了,不太像秦正卿平日裡喜歡一把抓的風格。”
“他以爲我在以退爲進。”沈念一當時聽聞成儒宗的死訊,確實是發了怒,要是關在大理寺的人都能死得不明不白,那麼還有何安全感可言,等稍後冷靜下來,他又不想秦思冉插手進來,所以刻意放了個空招,讓秦思冉吃不準路子。
秦思冉素來喜歡大包大攬的,只是功勞,而不是苦力,所以他算準了秦思冉在身邊都沒有趁手的親信之際,絕對不會趟這個渾水,而且能夠坐到正卿之位,也是依靠真本事來的,這人還不至於爲了讓他臉面不好看,就把整個大理寺都推到皇上面前去背黑鍋。
畢竟,秦思冉纔是大理寺名義上真正的當家人。
沈念一已經讓丘成將可能成爲往後秦思冉左膀右臂的人選都排查清楚,這個檔口也是放暗棋的最佳時機,他難得出手,必須要一擊就中。
鬧了這樣一場,沈念一的精氣神再好,也不免有些倦乏,纔想要縮回那個小屋中去打個盹,忽然想到,他已經在此之前做了決定,不在大理寺中休養生息,屋子都幾乎叫丘成整個給拆了,於是又關照了唐楚柔幾句,往住處而去。
這個宅子是在他大理寺上任少卿之職時,就已經置辦妥當的,開始的時候,還記得夜夜歸還返家,後來雜務諸多,他覺得多走這樣一個來回麻煩,又是單身一個人,宅子裡頭除了幾個下人,根本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回去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索性就留宿在大理寺中,懶得歸返。
等他站在自己宅子前的臺階處,覺得眼前真是一片陌生,徑直推門而入,不知是看門的疏忽,還是說周圍都知道這是大理寺沈少卿的居所,根本沒有宵小之輩敢來覬覦,所以有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磊落。
沈念一笑一笑,又往裡面走走,前院都打點過,花草樹木種的鬱鬱蔥蔥,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與他時時相對的大理寺中,那股子蕭殺之氣截然不同,他突然有了點歸家的感覺。
“大人怎麼回來了!”屋裡頭衝出來箇中年僕婦,還是母親當時從老家特意選來的,說是他不喜那些丫環書童的,這個青嫂性格大方,做事勤快,又會得做一手好菜,最是適合的,其餘的就在當地再選兩個能幹活的就好。
這個青嫂就一直留在宅子中,要不是這會兒面對面見着,他都幾乎快要忘記有這樣一號人,青嫂卻有股自來熟的性子,上前就問他可曾用飯,這是回來看看就要走的,還是要住幾天。
沈念一聽她嗓門頗大,反而有些心安理得:“要是有什麼現成的吃食,就取些過來。”
“是,是,熱粥,饅頭都有,我再去切點自家醃製的醬菜醬瓜。”青嫂也是個明眼人,看得出沈念一眉宇間那股化不開的疲倦,外頭人都傳這位多麼雷厲風行,英明神武,可是一個人才長了一雙手,一雙腿,掙得這些好名聲下來,還不是要花得比旁人更多的心血。
沈念一才坐了坐,青嫂已經麻利的都擺置好了,喚他來吃,另一邊又打了水給他洗臉洗手,沈念一見擦臉的面巾都是簇新備下的,暗暗覺着母親果然替他選了個合適的看家,閒閒問了兩句,宅子裡現下有幾個人做事。
青嫂替他盛了熱粥,饅頭纔出籠,撲面都是麥子香氣,細細說宅子中有四個下人,除了她,就是一個看門的,一個打理花草院落的,還有個做粗活的,平日裡,他也不回來,他們只盡心盡力看着院子前後,又說今年開春的時候,纔在前院補了一茬花圃,再隔幾個月就能聞到花香。
沈念一邊吃邊聽她說得爽利,眼簾居然有些撐不住,那倦意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差些把他給整個吞噬了,他放下筷子道:“我從今天起,要回這裡來住,你看着料理,不用刻意給我備飯,回來的時辰都不能確準,要是留口熱茶熱湯的,自然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