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太太素來是雷聲大雨點小,在正房內想得好好的,見到王崢後要如何如何好好教訓一番,至少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現在到了東廂房門前,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想到女兒這次回門也不過住上一個月,日後要相見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也就咬了咬牙,一腳邁了進去,王崢正翹着二郎腿,一隻手正夾着糖漬梅子往嘴裡送,另一隻手卻握着一清秀小廝的手。
見了大太太,那小廝忙縮回手,面色訕訕的,臉上卻無懼怕之色,王崢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岳母大人。”見到大太太面色不虞,神色微微一僵。方纔那一幕落入大太太眼中,就有了別樣的意味,有心想要訓斥,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難不成還當面問他爲什麼不能人道?這畢竟是女兒的閨房之事,又是見不得人的私密,就這麼大聲嚷嚷出來,女兒的臉豈不是丟盡了?
王崢見沈大太太杵在那裡,臉上是晦暗不明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也沒放在心上,懶懶說道:“岳母請坐。”便自顧自的坐了下去。哪個女婿對岳母不是畢恭畢敬的,沈大太太見了王崢這副模樣,顯見得是沒將她放在眼裡了,哪裡還忍得住心頭的那股怒氣,也就厲聲喝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衆人都拿眼瞅着王崢,沒有他的吩咐不敢下去,大太太見着覺得面上下不來臺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王崢這才緩緩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他身邊那小廝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看了他一眼,才慢慢踱了出去。王崢直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側過臉問大太太:“不知岳母有何見教?”
這漫不經心的聲音落在大太太耳中,就在她本已騰騰燃起的怒火上又加了一把柴,說話也就有些口無遮攔:“你們王家竟敢騙婚……”話剛剛出口,已被王崢迅速打斷:“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岳母這樣說,叫我如何自處?”
沈大太太狠狠瞪着他,冷笑道:“我將女兒嫁給你們王家,可不是想要她守活寡的。”王崢冷厲的目光就落在了一直垂着頭的沈佩春身上,臉上那股慵懶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咬牙切齒的陰沉,他沒有想到這女人竟真敢將自己的私事告訴大太太,看這樣子還有吵嚷的天下皆知的趨勢,日後他的臉面往哪裡擺
想着,也就冷哼了一聲,“你們家可收了我們王家五千兩現銀,三千兩的聘禮,純當是賣女兒了……”大太太聽完,面色鐵青,“我女兒也有四千兩的陪嫁”“四千兩的陪嫁?”王崢面露嘲諷,“就那堆破爛勞什子,也值四千兩?”
大太太不免有些心虛,她可有三個親生女兒,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身邊又沒有那麼多銀兩,又要體面,每個箱子也就虛裝了些,畢竟王家的聘禮可是實打實的,沒有摻雜一絲半點的水分,她總不能只擡着二十四臺嫁妝讓女兒進門,也就每個箱子只裝了半箱,湊足了三十六臺。
王崢見大太太氣勢弱了下去,更是得意,“你也不瞧瞧你女兒那副模樣,我還瞧不上眼呢”見他竟是將責任推給了女兒,沈大太太再按捺不住,氣結的說道:“大不了和離”“和離?”王崢似是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眉梢輕挑,“那是不是要將聘禮還給我們王家?”
大太太底氣不足,雖被惹惱得失去了理智,但提起銀錢還是肉痛,只不住喘氣,卻不敢接話。王崢嘲諷的笑了起來,“再說,你女兒被人穿過的破鞋,哪戶好人家肯要?”沈佩春見母親沒了底氣,不敢辯駁,滿腹委屈,也是怒從心起,上來就哭道:“明明是你不能人道……”一巴掌落在沈佩春瑩白如玉的臉上,王崢收回了手,不屑的看着她,“就是我房內的丫鬟,也比你強百倍。”大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拿手指指了他,卻只是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
沈佩春是家中長女,哪裡受過這等委屈,難以置信的看了王崢半晌,突然回過神來,和王崢扭成一團。王崢哪裡是個好惹的,他這次陪着沈佩春歸寧,身邊也帶了不少人,忙吼道:“還不給我滾進來”說着,又是一巴掌扇在了沈佩春臉上,“好娼婦,你也動手打人“
許燾見了許熙臉色不同往日,眼底眉梢都帶着淡淡的歡愉,不由奇道:“這是遇上什麼好事了?”許熙但笑不語,臉上仍是掛着淡淡的笑容,卻與往昔那種應付的笑容不同,此刻的笑意纔是真正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因着這淡然的笑容,愈發襯得整個人俊朗不凡,舉手投足間都是熠熠光華。
許燾詫異的打量了他半晌,從頭到腳都與往日並無異樣,卻總覺得多了些什麼,又少了些什麼,納悶得緊,撫額笑道:“大哥,你這副模樣可千萬別叫姑娘們看見了,不知禍害多少女子”許熙勾脣一笑,沒有說話。
兄弟二人一齊去了許夫人處,許夫人正在那裡和齊夫人閒話家常,齊夫人三天兩頭的便來和許夫人說話,許熙見了也不以爲意,忙見了禮。齊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對許夫人笑道:“你這兒子可是雛鳳清於老鳳聲了”許夫人但笑不語,眼裡卻不可掩飾的露出一抹欣慰。
待他們走後,齊夫人就問許夫人:“我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齊夫人的二女兒齊璇玉今年也只得十五歲,模樣倒是齊整,只是或許是年紀小的緣故,顯得一團稚氣。齊夫人見着許熙是個一表人才的,年紀輕輕的卻少年老成,爲人十分沉穩,齊家又是大家,許熙又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郎,許夫人也是明理的,想來想去都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也就起了這門心思,今日就特地來找許夫人提起此事,也正好探探口風。
許夫人想着自家老爺昨晚告誡往後要和齊夫人疏遠疏遠的話,又想起齊璇玉那慣養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也就面露難色,“我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女婚事雖然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做主,可熙兒明裡暗裡和我說了好幾次了,暫時無意娶妻,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從小就被他老子壓着讀書寫字,也從不抱怨的,我這些年見着就心疼的了不得,就這麼點小要求,我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只能先這麼看着吧。”話裡話外都是不想結親的意思。
齊夫人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的兒子能等,自己女兒卻是耽誤不得,也就閒話了幾句,自去了。許夫人嘆了口氣,就同身邊的楊媽媽說道:“我這大兒子,真真是沒法子了,放眼看看,哪家兒女的婚事不是由父母做主,他倒好,上來就和我說要一心一意的讀書,無意娶親,我想了想,男兒有大志,是好事,也就算了。可現在都考中狀元了,我前些日子提起,他還是不冷不熱的回絕了,我真不知這孩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真不知哪家閨秀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是我一味的慣着他,叫他現在不成個樣子了。”
楊媽媽忙笑道:“大少爺從小就懂事,沒叫您操過一日的心,您偏疼他些,也是應當的,就是現在不願娶親,好歹大少爺還年輕,您慢慢挑着也就是了,大少爺如斯人才,還怕沒有好媳婦不成?”
沈二老爺卻在書房與門客密談,“早幾年在陝西時泰王就邀我去他府上做客,那時我是皇上委派的欽差大臣,哪能和王爺交從過密,也就婉言推辭了,想不到他屢次三番的,竟有拉攏我的意思,只是沒有明說,我也不好妄自揣摩,只再三表明我對聖上的忠心,他就動了殺意了。”說着,笑了笑,“若不是福王察覺到不對,暗中提醒,只怕今日我這條命不知在何處了。”
那門客名叫楊寧,是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只是屢次科考不得中,鬱郁不得志,被沈二老爺慧眼識珠,收在門下做了門客,也是沈二老爺最爲看重的心腹,朝堂上每次有什麼大事也總是找他商議,這次也不例外。楊寧細想了一回,說道:“我記得一年多以前您出去踏青那次,似乎就有些動靜,好在當時三小姐來了……”
沈二老爺當時沒有覺察到不對,但此刻細回想起來,卻覺疑竇叢生,那日女兒的神情明顯的有些不自然,似是知道些什麼一樣,但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哪會知道當時的形勢和險惡,多半是誤打誤撞了,想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了。那日縱然是女兒不來,自己也要尋了藉口不去的,現在想來,或許正是天意了。
沈紫言正坐在房中,看着秋水打絡子,心裡着實有些躍躍欲試,但想到自己那手藝,多半是要叫人笑話的,也就按捺住了,墨書說道:“二姑爺和二小姐歸寧,這幾日多半是要過來給老爺問安的了。”沈紫言微微一笑,“就這麼着罷,他們過來便罷,不過來,橫豎是與我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