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鬧得人心忐忑不安。項庭真輾轉難眠了一夜,翌日一早她強打起精神,梳洗裝扮過後便前往長春院去陪伴母親。
這日沈氏告病,免去了衆人的請安。項庭真來時,唯見院落中亭亭地立着一名女子,垂首斂目,姿態極爲恭謹。走近方看得真切,原來是項庭沛。她穿着藕荷色對襟半袖上衫,下穿秋香色襴邊裙子,面上依舊是淡妝淺抹,只是神色間籠着如煙似霧的哀傷和懇切,當看到項庭真時,她方擡一擡頭,顯出一絲溫柔,欠身道:“真妹妹早安。”
項庭真朝她還了禮,不再多言,徑自進了內堂。
沈氏想是一夜沒有睡好,眼底下有淡淡的烏青色,此時正就着鄭媽媽的手喝下寧神的藥湯,看到女兒來了,她方轉過臉來,道:“你進來時,可瞧見那孽種了?”
項庭真點了點頭,道:“估摸她是一心來給娘您請安,只不知娘您病了罷。”
鄭媽媽冷哼了一聲,道:“哪裡是不知道,一大早便過來了,老奴怕太太見着她要鬧心,親去請她回了,她說什麼有事相求太太,見不着太太便不走。”
項庭真聽了,只替母親覺得心疼:“可真真是不知輕重,昨兒才進的府,今兒便來給母親爲難。”
沈氏揉着額頭,“我早便曉得,讓她進了府,從此便不得安生了!”
項庭真來到朱漆雕花長窗前,往外看去,樹影婆娑之間,隱約可見那纖長的身影仍亭立在原處,紋絲未動。
鄭媽媽皺眉道:“再過一個時辰,恐怕老爺便要下朝回府了,要是讓老爺瞧見了,不知又會生出多少猜忌來,沒的讓太太遭責。”
沈氏眼裡迸出一股子恨意來,卻又知眼下不可對項庭沛用強的。正煩擾間,項庭真便道:“母親不想見她,便由女兒出面罷。”
她再度出現在項庭沛面前時,項庭沛擡起了頭,輕風吹亂了那鬢旁的髮絲,顯出了幾分柔弱無力。
“真妹妹。”項庭沛輕聲喚道。
項庭真牽了牽嘴角,淡淡道:“今日太太抱恙,姐姐不必到跟前請安了。趁早回罷。”
項庭沛面帶懇求:“我有事相求太太,求妹妹通融。”
“你有事相求,他有事相求,這府裡的每個人,又有哪個是無慾無求?”項庭真面沉如水,聲音中沒有任何溫情,“今日你在這裡候上一天,明日他在這裡等上一宿,太太能有多少精氣神成天與你們周旋?太太只是個凡人,做不到有求必應。”
院落中的石榴花開得正豔,一株株石榴樹嫩葉抽綠,婀娜多姿;枝頭繁花似錦,燦爛陽光之下映得正紅的花瓣俏生生,恍如美人笑面。只是風過雲動,茂葉瑟縮,繁花再豔,亦如空中飄零燕,搖曳茬弱。
項庭沛欲言又止,只靜默無聲。
項庭真神色間添了幾分凝重:“姐姐昨兒纔回府,說到底,咱們的姐妹情分也不過是一天兩天。昨日讓姐姐認祖歸宗,那是花費了多少心思,不管是在太太,還是在妹妹,都已是盡足了本分,給足了面子,姐姐也該是賺足了裡子。有句話是,見好就收,姐姐可是明白?”
她頓了一頓,緩聲續道:“不瞞你說,昨夜老爺便提出了你想求的事。老爺心疼你,我們都看在了眼裡,只是我也心疼我的母親。咱們能接受你回來,那是因爲太太愛重老爺,不願意讓老爺失望,可是再要往前多走一步,便是誅心之事了。”她定定地盯着項庭沛的臉龐,“姐姐是個聰明人,應該曉得,這府裡當家作主的是太太,你一來便誅了太太的心,往後這你來我往的相處,教人怎麼面對你呢?”
項庭沛默默地垂下了眼簾,抿緊了嘴脣。
項庭真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即便是天大的事,在這府裡,自然有作主的人。既然太太已經知道了你想要的,成與不成太太自然會好生思量,姐姐一味不依不饒,爲難了別人,也爲難了自己。倒不如先緩一緩,讓人喘一口氣,指不定反倒有轉機呢?”
項庭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仍舊是沒有言語。
項庭真話已至此,喚過凌媽媽道:“替大姑娘備轎,你親送大姑娘回去。”
待凌媽媽答應後,項庭真便轉身返回了內堂內。
一盞茶工夫後,鄭媽媽進來道:“太太,三姑娘,她終於走了。”
沈氏緊繃着的那根神經這才放鬆了下來。項庭真握住母親的手,亦暗自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