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得兩日,項庭沛雖然沒有在沈氏面前提立牌位之事,然項景天卻沒有放下,每逢與沈氏在一塊,臉色總不見好,冷冷的就是不肯示好。沈氏眼見丈夫是鐵了一條心,更覺憤鬱揪心,益發硬了心腸,無論如何就是不鬆口,誓將項庭沛之母安氏擋在項府門外。
這一日六月十九,正好是觀世音菩薩成道日。依着往年的例,應由沈氏領着府裡一衆哥兒姐兒前往靈若寺祭拜祈福,今年沈氏雖然心裡大不痛快,可舊例不可廢,又是這樣闔府祭祀的大日子,自然是如期前往。
於是乎沈氏的八人大轎在前,項雲柏夫婦的四人轎在後。項雲楊獨坐一乘二人小轎。項庭真與項庭秀共坐一輛華蓋朱輪車。緊隨其後的便是項庭沛和項庭茵的翠蓋珠纓八寶車,還有七姨娘和項庭歡母女的二人小轎,以及周姨娘和項雲楓母子的二人小轎等。一行人浩浩蕩蕩,車水馬龍地越過繁華長街,在平民百姓們豔羨的目光中往靈若寺而去。
到達靈若寺後,循着既定的做法拜祭過後,沈氏因心中煩躁不安,欲私下尋了住持師父問禪,便讓衆人各自自行於寺中禮佛,只需在一個時辰後在雄寶大殿中等候即可。
如此正合各人心意,每人所求之事都不一樣,原也不必拘在一塊兒。
項庭真和項庭秀禮拜完了各殿的菩薩,便往寺中的後庭花園走去,唯見滿院菩提樹枝繁葉茂,樹冠亭亭如蓋,爲此等吉祥寶地平添了寧和清靜的氣息。
姐妹二人路經白石雕欄之時,轉頭瞥見欄外正站着一對年邁的夫婦,他們相互攙扶着對跟前的一位女子說着什麼,細細絮絮的,不時地還舉袖抹淚,似是依依不捨之態。
項庭真不由佇了足,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卻是項庭沛無疑。
只見她面帶淚痕,一手拉住二老,哽聲道:“養父養母對沛兒的養育之恩,沛兒沒齒難忘,只是日後再難向你們盡孝,沛兒心痛得緊……”
當中的老婦抹着淚道:“你跟着咱們的這些年,也沒少受苦,你原可以儘早與親父團聚,卻爲了要照顧咱們,遲遲不願成行,你這般孝心,也算是咱們兩個幾生修來的福氣了。”
項庭沛伸手替她擦淚,道:“女兒以後不在你們身邊,你們要好生保重。”她邊說着,邊把自己髮髻上的銀簪子並幾個珍珠壓發取了下來,放進了兩位老人手中,“這些都是我過去織布所得的,如今都給你們了,還有這個……”她又把手腕上一個翠玉手鐲褪了下來,“都留給你們,讓你們留個念想也好,或是變賣了留些銀錢也好,權當是女兒的一點心意。”
送走了二老後,項庭沛回過身來,正欲將眼角的淚水拭去,卻在看到不遠處的項庭真時怔住了,只愣愣地擡着手,不知所措。
項庭真不意會被她看到,不知如何反應方妥,只得朝她微笑了一下。
項庭沛定下神來,趕緊抹了淚,走上前來道:“我養父母知我今日隨太太前來,便在這兒等我,他們心裡惦記着我。”她不好意思地道,“讓妹妹們見笑了。”
項庭秀覷着項庭真的神色,並不敢迴應。項庭真笑笑道:“無妨,趕巧罷了。”她停一停,道,“姐姐孝心,確是難得。”
項庭沛眼光停在前方的多寶塔上,只見塔剎雄偉矯健,高聳挺拔,檐角舒展。她衷誠地道:“聽聞靈若寺的多寶塔上風景獨好,姐姐想邀妹妹一同登塔,或許換個眼界,心境亦會不同。”
項庭真回頭看一看塔剎,點頭應允,正想與項庭秀一同前去,項庭沛便道:“有些話,姐姐想單獨告訴真妹妹。秀妹妹,下回再與你同行,可好?”
項庭真想一想,便讓項庭秀在塔下候着,獨與項庭沛進了塔內。
放眼塔底,首層平臺較寬,頂層四角飾有蕉葉山花,四周欄下是四個石雕龍頭,栩栩如生,每個均張口作吐水狀,似有漫天雨水從龍口流溢,意取神龍垂涎之意。
項庭沛扶着紅木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項庭真則緩緩地跟隨在她身後,只聽得她聲音幽幽傳來:“想來妹妹是從來不曾知道有姐姐這麼一個人,姐姐自己也不敢奢望,可以有得到名分的那一天。相比起我娘,我是極其有福氣的。”她略略緩了一緩,又道,“我娘與爹爹相識的時候,只有十六歲,比現下的我還要年幼一歲。本來爹爹是京官,我娘只是地方小縣城裡的商戶女兒,每日不過幫襯着替家裡做點繡活度日,怎麼會想到爹爹那年奉了皇命,到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地方來辦事?又怎會想到,不過是在雨天的夜裡收留了爹爹一宿,便與爹爹暗生情愫?”
她們二人來到了第二層,只見牆面四周的觀音三十二應身小像,神態溫和凝重,給人以親切端莊之感。項庭沛雙手合十,虔誠地望着觀音像,續道:“爹爹本該刻日回京,因爲孃的緣故,他又多留了幾天,直到京城有信來催,他方啓程回去。我娘說,爹爹走的那天,答應她一定會回來,會把她帶到京城去,給她一個名分,只讓她安心等待。”
項庭真靜靜地聽着,似乎能親身感受到當日的一幕幕。項庭沛復又再往上一層走去,“可是這一等便是無了期了,相信妹妹你也能想到,爹爹沒有回來,可是娘已經有了我。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即便是娘有心要瞞,也是瞞不過去了。我的姥姥姥爺很快便發現了娘身體有異,女子未成親便有孕,即便是在寒門小戶,亦是奇恥大辱,見不得光的。倘若家中只有姥姥姥爺便也罷了,頂多娘只是受一下皮肉之苦,但是上面還有太奶奶太爺爺,事情便不能這般簡單就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