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滿腹疑慮,上前去揚停了一個小廝,問道:“大姑娘這是所爲何事?”
那小廝打了個千兒,回道:“回三姑娘,老爺和大姑娘今日要替先安姨娘立牌位,這不,吉時快到了,奴才先過去聽候差遣。”
項庭真聞言,一下愣住了。想母親生前不惜與父親反目,不允安氏的靈位入供項家祖祠,父親本已作罷。不曾想眼下母親屍骨未寒,父親和庭沛竟要替安氏立牌位,這分明是對母親的大不敬。
思及此,她心下怒不可遏,遂疾步往祠堂而去。
到得祠堂,一眼看到項景天負手站在堂中,項庭沛則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邊上族中司禮的老者正要將靈牌置放在供桌上。項庭真見狀急急奔了進來,高聲道:“住手!”
衆人聞聲,訝異地回過頭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項庭真身上。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司禮者身旁,一把奪過靈牌,道:“爲妾者,進門時需得元配首肯,方算是名正言順。我娘生前並不允許安氏進門,爹爹,此事你是知道的。”
項景天面上一沉,低喝道:“放肆!項家列祖列宗面前,你休得無禮!把靈牌放下!”
項庭真不是不知此舉實在有失分寸,但是父親要爲安氏立牌位已是勢在必行,眼下她可以爲母親做的事已是太少,倘若再不能在安氏立牌位一事上尊重母親意願,她於心難安。一時立定了念頭,倒是無畏無懼,只迎着父親嚴厲的目光,道:“正是在項家列祖列宗面前,女兒纔敢爲娘說一句公道話,娘生前堅拒安氏入門,必定有她的道理,求爹爹三思!”
項庭沛緩緩站起身,哀然道:“妹妹,太太爲何堅拒我娘進門,難道你不是心知肚明麼?爹爹如今讓我娘靈牌入供祠堂,本的是慈悲之心,他不忍我娘孤魂飄零,方給予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妹妹何必要跟一個不在世的人過不去呢?”
項庭真冷冷盯着她,道:“當年的是是非非,我無從可考,我只知遵從我孃的心意。”她頓一頓,鄙薄道,“當日姐姐你一副明理模樣,前來告知你放棄替安氏立牌位,口口聲聲只說爲了顧全大局,怎的到了如今,卻又求爹爹大發慈悲了?原來從一開始,姐姐便是心口不一。”
項庭沛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眼含委屈地望向項景天。項景天低咳了一聲,道:“爲沛兒的娘立牌位,是我的主意,與沛兒無關,你休得在此無理取鬧。”
項庭真手裡緊緊抓着那靈牌,壓下了心頭的怨怒,語帶懇切道:“爹,女兒知道不該在此失了禮數,可是,現下母親的七七之期才過,便要替安氏立牌位,此事難道不是有失規矩麼?爹爹一向注重名聲,此事若是傳出去,不知外頭的人會怎麼揣測,爹爹千萬要慎重啊!”
項庭沛走到她跟前,道:“不管怎樣,請妹妹把先母的靈牌歸還,莫要擾了先人的清靜。”
項庭真看向她,從她眼眸中捕捉到一絲嘲諷的得色,纔想要遞出去的手不覺又往回收起,冷聲道:“爹爹沒有答應我將此事延緩,我便不能把靈牌歸還。”
項庭沛面帶悲憤,悽然道:“妹妹一向通情達理,爲何如今偏生要爲難姐姐?莫不是怪姐姐在爹爹跟前說了實話,揭穿了你和太太的詭計,所以妹妹心存怨懟,纔在此時不依不饒?”
項庭真纔想反駁,項景天便變了臉色,含怒道:“庭真,夠了!此事我已經決定,你若再蠻不講理,休怪爲父責罰你!”
他話音剛落,只聽祠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義無反顧地衝了進來道:“老爺,姐姐只是一時情切,求老爺莫要怪罪姐姐!”
隨着陣陣涼風拂動,項庭秀撲到項景天跟前,重重跪在他腳下道:“老爺,姐姐此爲全是因着一片孝心,求您看在姐姐日夜爲先太太傷懷的份上,體諒姐姐的這一點苦心罷!”
項景天蹙眉看着她道:“你怎麼來了?”
項庭秀跪伏在地上,道:“女兒聽聞老爺和大姐姐今日要替安姨娘上靈位,心知三姐姐心繫先太太,必會前來阻止,女兒擔心三姐姐,便悄悄跟了過來。老爺,女兒斗膽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女兒以爲,三姐姐的話未嘗沒有道理。”
項庭真看着驟然挺身而出的項庭秀,驚訝不已。
項景天板着臉道:“此處是祖宗祠堂,非得我允許,你不可進來,這立牌位之事更與你無關,你馬上給我出去!”
項庭秀驚得整個兒抖了一抖,鼓足了勇氣道:“女兒自知不配進入祠堂,唯是自知不配,所以才該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不能去要,不合時宜的,不可去做。女兒愚鈍,只曉得道理顯淺如斯,大姐姐是個明白人,應該比妹妹更要明白事理纔是。”
項庭沛嘆了一嘆,道:“罷了,罷了,女兒亦不想讓爹爹爲難,此事還是就此作罷了。左右我娘當年受足了苦頭,直至去世亦是死不瞑目,這些年無主無依,恐怕我娘已經習慣了,原也不在乎這靈牌立還是不立。”言至此處,她止不住兩眼溼潤,“只怪我這個當女兒的無能爲力,不能爲娘爭得一席安身立命之所。”
項景天聽聞此節,心頭一痛,遂沉下了氣來,轉頭對賴孝榮下令道:“你去,把三姑娘手裡的靈牌給取回來!”
項庭真下意識地往後退去,項庭秀慌忙起身擋在了三姐姐跟前,一迭聲道:“求老爺聽從姐姐的勸告,至少把此事稍緩一緩,求老爺不要一意孤行!”
賴孝榮得了大老爺的吩咐,因瞧項庭秀是個不受寵的庶姑娘,便也不對她手下留情,讓幾個婆子上來用力將她揪開。項庭秀吃痛地哀叫出聲,那幾個婆子也不管不顧,只一意將她拖向一旁。
項庭真心下暗自震動,忙上前道:“住手!你們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