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未時,明日未時,明日未時……”
弘方留下了一句話,然後不等韶華回答,瀟灑地離開了碧梧軒,等到韶華回過神,激動得全身發顫。她反覆默唸着,生怕自己會忘記,雖然她不知道弘方爲何要幫她,可一想到可以和嚴愷之在一起,就算吃苦受難也在所不惜。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把韶華拉回了現實,她抱起粉團,柔聲拍哄。
可是粉團好似知道她會拋下他似的,怎麼都不肯安靜下來,撕心裂肺的哭鬧把整個小臉都憋得赤紅,看得韶華直心疼。
“乖,阿孃也捨不得你。阿孃不能沒有爹爹,你要聽話,阿孃一定會回來接你的。”韶華看着兒子哭泣,自己也心疼,可是她害怕嚴愷之這一走,他們今生就再沒有機會見面了。儘管她也想過,這是否是弘方的圈套,但已經被他騙了那麼多次,爲了嚴愷之,她願意再賭上一把。
“夫人,怎麼了?”初荷聞聲趕來,看到韶華母子抱在一起哭,還以爲發生什麼事。
韶華揩去了眼淚,低頭見粉團也忽然安靜下來,她對初荷笑了笑,“若我不在,你會不會照顧好小少爺?”
初荷一聽,急紅了眼眶,“夫人說的什麼話,您怎麼會不在呢!您可不能做傻事啊!”她真怕弘方剛剛說了什麼話刺激到韶華,令她做下什麼傻事來。
韶華也不多解釋,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說好要給你們找個好婆家都沒有,我現在只剩粉團了,所以只能託付你們了。”
初荷也知道韶華心裡的苦,看她時常一個人發呆難過,可始終還是強打着精神應付一切。跟着韶華這麼多年,她的脾性初荷最清楚,她對她們的體貼照拂遠遠勝過其他主子,所以讓她上刀山火海都不會遲疑,就不必說照顧好粉團了。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韶華的請求,韶華這才寬心笑了起來。
既然決定要再冒一次險,韶華特地去給淩氏請安,深深地俯身一拜,讓淩氏覺得十分別扭,感覺好似要辭行一樣。但是韶華只說自己想通了很多事,覺得自己還是太任性,讓父母親這麼大年紀還得跟着擔心,實在於心不安,所以特意來賠禮道歉。
韶華這一番話說得淩氏紅了眼眶,急忙把她抱進懷裡。就算不是在身邊養大,到底也是十月懷胎,呱呱落地,而且韶華出門後,淩氏愈發感覺小女兒的貼心。韶華也被她哭得眼眶發軟,要不是李勳卓及時制止,只怕淩氏會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都是阿孃不好,當初要是攔着你,你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是阿孃的錯。”淩氏已經自動自覺把韶華的處境歸結爲自己的責任。
“說什麼糊塗話!”韶華還沒開聲,李勳卓就罵了一頓。“這是五孃的命,也是她的運氣。”
“你懂什麼,要是嫁給別的郎君,哪會落得今天的地步。”淩氏一抹掉淚水,立刻恢復戰鬥力。
“混賬話,又說混賬話!”李勳卓被她的話噎住,吹鬍子瞪眼地一個勁搖頭,又看向韶華,好生安慰:“五娘,別理你阿孃犯渾,她腦子不清楚!”淩氏還有些不樂意,開口就要反駁,李勳卓立刻瞪了她一眼,用眼光飛速斜了韶華一下,淩氏才生生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但仍不甘心地又抱怨幾聲。
聽着夫妻倆的拌嘴,韶華覺得眼眶更酸了,不管如何,他們都是爲了她好,這份心是不會假的。這讓她想起了辛茂山他們,大概知道她的想法,這對夫妻的反應會和李勳卓他們反着來。
又和淩氏嘮嗑了幾句,韶華心裡也安慰了不少,知道把粉團留在李家,絕不會虧到,於是心中大石也落了一半。匆匆回去寫了幾封信,帶着其中一封給辛茂山夫婦的,來到煦園,沒想到辛子萱不在。韶華心想,弘方這回不肯帶她出府,想必是不希望被李家知道他慫恿的事,可以她現在的處境,別說出李家,就是除了碧梧軒也是一大羣丫鬟在後面跟着,生怕她忽然消失一樣。
她絞盡腦汁想了好久,最終纔想到了一個人,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往斯晏的院子走去。
有過被騙的經驗,韶華對這條路印象極深,而且心有餘悸。好在劉氏出門做客,這讓韶華覺得輕鬆許多,現在她沒什麼心情去應付劉氏。憑着記憶來到斯晏的院子,院子的翠竹早已高聳入天,但是僻靜清涼,可是住久了不免會嫌太過陰冷。韶華只知斯晏性情大變,好讀書,不理事,看着燕綏的樣子,韶華覺得斯晏應該不單單只是愛讀書而已。
“五娘?!”燕綏看到韶華的到來,感到十分吃驚,沒有精心妝扮,看上去顯得憔悴蠟黃,一種不屬於年輕人應有的滄桑。
一屋子濃烈的香味,奇怪的味道,不像花木水粉,更像是廟裡供奉用的檀香,但味道要更重一些。嗆得韶華直打噴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走進去,心裡直犯嘀咕:怎麼在斯晏的地方會有這麼重的香味,就算是終年香火不斷的國安寺也未必有這樣濃重的香味。
“身子不好就不要用這麼重的味道。”韶華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大概是適應了那香氣,雖然還是覺得心頭惶惶,但至少不會覺得頭暈。燕綏笑得一臉勉強,看看她周身的打扮,並不似上次看到她那麼精緻,也不知道是劉氏虧待了她,還是爲了接濟兄長拮据了生活。被韶華看得久了,燕綏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她的目光。
“你怎麼有空過來,快、快坐,來人,快上茶。”燕綏躲避了韶華的視線,不想被她看透自己的困窘。實際上,韶華的怒罵早讓她感到心灰意冷,大夫又再次給她下警告,想到自幼相依爲命的兄長再不久人世,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所以看到韶華過來,她又驚又喜,滿心充滿期待,卻又顯得小心翼翼。
李家的生活算是寬裕自在的,韶華並不知道爲何三個孫媳婦之中,就燕綏把自己落魄成這樣。再想想辛子萱的處境,韶華只能把事情歸結到她們有個唯恐天下太平的婆婆,心中又默默想着,再過幾年斯陌娶親,李家到時纔是一個熱鬧。
燕綏親自端茶遞給韶華,讓韶華覺得十分意外,昔日那個明豔照人的小娘子如今變得這麼唯唯諾諾,看得她心裡也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的目的,韶華連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竟覺得枯瘦無肉。燕綏被嚇了一跳,想要縮開手,奈何還端着茶杯,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韶華深嘆了一口氣,從她手裡接過茶杯,放到桌子上,拉着她一併坐下。
“四嫂,那日我不是有心罵你,只是心裡難過。”韶華說着,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下去的感覺。
燕綏連忙點頭,“是我不好,我不該沒顧及到你的感受,實在是我也是沒辦法。”眼淚掉得比話還快,韶華只得先安慰她。有人在旁陪着,眼淚也都有些收不住,燕綏哭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恢復平靜,氣色也顯得精神多了。“讓五娘笑話了,你四哥哥就是見不慣我這樣,都好久不見我的屋子了。”
韶華大吃一驚,沒想到斯晏夫妻居然鬧得這樣,“那怎麼行!大伯姆就沒說什麼嗎?”兒子媳婦鬧矛盾,這劉氏難道還眼睜睜看他們僵持,這孫子還沒抱上,妾婢又不在身旁,難道劉氏就不擔心。
燕綏強顏歡笑,“你四哥哥只在夜裡才離開,誰又知道,而且我大家不高興我去見我哥哥,許久不願和我說話。”
韶華聽了,眉頭擰得跟麻花一樣,難怪燕綏一見到她就哭成這樣。原本是親上親,姑姑變婆母,劉氏怎麼都得幫着纔是,雖然聽說劉氏當初相中了相府千金,沒拗得過斯晏,才娶了燕綏。不過事情都到這個地步,韶華也不再說些客套話,畢竟煦園的事,怎麼也輪不到她插手,更何況她早就已經不是李家的人。
“以琛哥哥現在情況如何?”韶華終於把事情拉回了正軌,可想到當初那個孟浪的少年,心裡只得一個勁地嘆氣。
“還能如何,大夫說了,吃藥也是吊着命,拖一天是一天。”燕綏小心打量韶華的臉色,嘴脣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明日能帶我去看看他嗎?”韶華的話讓燕綏的眼睛一亮,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韶華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幫不上什麼忙,算是一場交情,不讓自己心裡遺憾罷了。”儘管她心裡覺得以琛的現況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可是聽着燕綏說他一直唸叨着她,韶華到底不是鐵石心腸,不免也生出惻隱。
“你真的願意去看他嗎?”燕綏激動地反問一句,又害怕韶華拒絕,忙道:“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做夢都想見到你,要是有你在,說不定他的病就會好了。”
韶華眉頭一皺,聽着燕綏的話,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但她還是勉強笑道:“不過,這件事不能讓我阿孃他們知道。雖然嚴家如今落難,可我到底還是嚴家人,如今又是風口浪尖,她自然不肯讓我出門。”韶華作出一副爲難的樣子,眼角瞄了燕綏一下,“不過我也實在掛心以琛哥哥的身體,所以只能趁明日我阿孃去三姐姐家裡才能出門了。”原本淩氏還不想出去,是被韶華勸了好久,非讓她去給綰華帶個消息,免得綰華掛心自己的安危。淩氏覺得這種小事,捎人帶個口信就行了,韶華非道不想經人耳目,畢竟嚴家的事鬧得這麼大,誰不盯着李家的大門看。
燕綏一聽,立刻拍大腿保證,“這個沒問題,我來安排,只要你跟我去見哥哥一面。”
“那就聽四嫂安排。”韶華不懂燕綏對以琛的感情如何,想必相依爲命會讓他們爲彼此犧牲更多,爲了以琛的心願,燕綏沒少對她下過心眼。這一次,就當是她還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