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麗珠嘆了一聲,道:“雲吉這兩日想必心緒起伏過大,此時有些失態。真是攪了大家的興致。既然兩位都是客,不若我坐莊,請你們到湖心居小聚,權當賠罪,如何?”
“我一直到雲吉是個溫柔女子,沒料到竟也會如此失禮。怪不得察罕不喜歡。也罷,我與泰成兩家的親事,準是再不行了。”禮王妃道:“如今愁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宴飲?郡主好意,
我心領了,改日再聚吧。”
她言下之意,全然忽略了還有個阮小幺在,只把察罕退親歸咎於雲吉的原因。
察罕自然聽得出她弦外之意,緩緩到了她跟前,道:“阿姊,你究竟想怎樣?”
禮王妃——圖雅一怔,看了他一眼,又望見他身邊的阮小幺,眼中莫測,偏過了頭去,不去理睬他。
雲吉是她相中的,也是她向母親提起這樁親事的,退了親,影響最大的不是察罕,卻是她。
今日之事後,禮王府與泰成家的關係恐怕再熱絡不起來了。此事原是自個兒理虧,若泰成家再記仇一些,恐怕禮王與泰成大人在朝中的關係都會被牽扯。
而察罕仍是心心念念着阮小幺這丫頭,她無奈之餘,實在對阮小幺青睞不起來。
阮小幺輕輕扯了扯察罕的衣袖,讓他莫要再去自討不快。然他只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牽起她,一同立在了圖雅跟前。
“阿姊,你心知肚明,我與她情意相通……”
“察罕!”卻是被阮小幺打斷。
她硬生生拉開了被握在他掌心的手,道:“百事孝爲先。你莫要如此逼王妃。”
其青正跟在一旁,將兩人看得一清二楚。
察罕只愣了一愣,便明瞭了她的意思,卻似恰恰纔明白,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知怎的,阮小幺心中便生出了一股滿足之感,有些驕傲。
看,察罕就是如此。他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明白她的心思,也許無法理解,但若他開口,必會說——“好。”
她笑了笑,只一眼看了過去,微微點頭。
圖雅看着他二人,只長嘆了一口氣,頹然擺擺手,“我再不管了,你愛如何便如何吧。阿姆那處。你說你的,別扯上我。”
察罕笑道:“謹遵姊令!”
好好的一個晨間便被如此攪了局,衆人心情都有些低落。此時烏麗珠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你們不用一個個傷春悲秋的模樣,湖心居你們不去。那隻在我這府裡頭散散心總可吧!”
她過去拉着圖雅,便將人攜着同向外走,邊道:“禮王妃、圖雅姐姐!你就別替他操這份心了!今個兒好不容易來我府裡一趟,怎麼也得與我好好逛一逛,說說話!”
“哎、哎……”圖雅被她拉着,還沒說完,便被人拉走了。
餘下便只剩了阮小幺與察罕二人。旁邊另有一些下人。
其青也在當中,好容易有了說話的當兒,擔憂道:“姑娘,奴婢去請殿下來吧!”
阮小幺橫了她一眼。
“你叫什麼?”察罕卻道。
她低眉順眼,“奴婢叫其青。”
“其青。”他念了一遍,問阮小幺。“她是殿下指給你的人?”
阮小幺應了一聲。
其青仍道:“不如奴婢叫殿下來吧!今日惹得雲吉姑娘那樣惱怒,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事來!”
其青比薛映兒還向着蘭莫,告訴薛映兒的事,那小丫頭尚不會都轉述給蘭莫;若是告訴其青,她可真是會一字一句轉述的。
“其青。”阮小幺指着院外道:“我與察罕說會話,你在那外頭候着。”
“姑娘……”她爲難極。
阮小幺從懷裡掏出了點碎銀子給她。
其青不收,她硬塞了過去,並道:“你不必凡事都要向他稟報,你畢竟是我的丫鬟,哪些事該說、哪些事不該說,你心裡頭清楚。我遭殃了,你在府裡也留不長。明白麼?”
其青愣着神,接着銀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小聲道:“明白了。”
她將碎銀子收了下,欠身一禮,去了院外。
阮小幺回頭看察罕正有些出神,只覺好笑,道:“怎麼,沒見過我一個大棒一個棗兒?”
“你向來聰明。”他也笑了笑,卻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是我無能,才讓你如此受委屈。”
兩人相對而立,竟遲遲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阮小幺想一頭扎進他懷裡、向他說這些時日她的慌亂無措、日思夜寐,然而到了跟前,卻彷彿所有的話都煙消雲散,只沉默地看着眼前這人,不
知他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察罕道:“但我即便再無能,也絕不會讓人壓着我與別人成親,你不必……不必……”
他果然知道了。
“我也不是成心做給你看。那雲吉此次來,的確是爲了找茬。至於出現在你們眼前的那一幕,半是巧合罷了。”她淡淡道:“我喜歡你,也信你,但我嫉妒她。”
他目光一凝,似乎有些驚訝,“你……”
“我什麼?我喜歡的人與另一個女人日日想見,談婚論嫁,難道我還不能嫉妒?”她迎着他的目光而上,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偏執,“她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你家中、與你阿姆、阿姊談
笑融融,我卻只能在暗中見不着光的地方想着你,你讓我怎麼不嫉妒?”
他心中抑鬱,剛觸碰到阮小幺肩頭,又被她輕輕推了開,聽她道:“你聽我說完。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即便我在你心中可能很美好,但我也有私心、也有你討厭的一面。我就是討厭雲
吉,之前寫給你的那封信,並不是爲了展現我的大度容忍,就是想讓你退親!我以後可能還會做很多你無法接受的事,若你厭棄了,大可抽身而退。”
“別說了!”他一聲低吼。
察罕死死盯着她,似乎想分辨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後卻一瞬間卸掉了所有怒意,無奈嘆道:“我並不在乎你所做的不好的事。我只知道一點,你的本心是好的。但是你得信我!不是靠嘴上說說,你心裡得這麼想!”
阮小幺垂下了眼眸。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她始終不能靠着一時的信誓旦旦,而無所顧忌……說到底,他說的沒錯,阮小幺無法相信他。
她主動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聽着胸腔中一聲聲有力熾熱的心跳,慢慢道:“你就當我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好了。反正依你所說,你有一輩子時間來證明自己的話是真是假。真做到了,我不就信你了?”
“……我怎麼就攤到了你這麼個丫頭!”察罕極是無奈。
兩人立了半晌,又在這院中四處走了走,瞧着淺溪對岸十二名教坊女子身形窈窕,似乎在排練某個羣舞,人如景、景如畫,一時間也消了所有的怨怒與抑鬱。
察罕笑道:“我怎不知你鬼心思多。第一回見面,你連名姓都沒告訴我,讓我好找。”
她真是大爲冤屈,白了他一眼,道:“昨日事譬如昨日死,那李姓名字早已是生前之事了,如今我也不再叫‘慧圓’,只有‘阮小幺’這一個名兒,怎能叫騙你?”
兩人說笑了一回,慢慢地走。
“雲吉這事後,想必阿姆也不會再給我找什麼門當戶對的姑娘了,你放心。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他道。
阮小幺點點頭,只做相信,不再多生什麼是非。
不大一會,烏麗珠讓丫鬟來傳話,“禮王妃正要告辭,郡主着奴婢來請二位去前廳。”
察罕仍是不捨離開,被阮小幺推着,一起出了去。
院外其青正候着,面色陰晴不定,似乎對私瞞消息一事猶是爲難。阮小幺看得尤其又好笑,道:“走了!”
她忙跟了上。
也不知烏麗珠與禮王妃說了些什麼,前廳裡,她的面色已好了一些,雖對阮小幺仍是眼不見爲淨,對察罕卻沒了方纔那樣惱怒,只道:“如此,我們便先走一步了。察罕!”
他連忙跟了上。
兩人一前一後都離了去。察罕臨走前,不放心,又回頭看了看她。
阮小幺衝他笑笑,揮了揮手。
人走後,烏麗珠道:“今日這齣戲可真是好笑。你方纔那時機也太巧了!”
“還是要大謝郡主的恩情,否則我與察罕也見不着面。”阮小幺說着,又四處瞧了瞧,“雲吉姑娘回去了?”
“不回去還能怎的?都成那副模樣兒了!”她輕哼了一聲,道:“好歹也是個官宦家的女兒,今日怎麼鬧得像個村婦一般,真是掃人興!”
阮小幺嘆了一聲,“想必她是極喜歡察罕。”
兩人也不呆在前廳,出了門,往後頭去了。路上,烏麗珠又問道:“你與那小將軍在後院都說了些什麼?”
她又開始八卦了。
“無甚,只是隨便聊聊。”阮小幺道。
烏麗珠卻不信,“隨便聊聊能聊成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她笑嘆着氣,不去答這話,只轉而道:“今日能見得他一面,多虧了郡主,奴婢心中真是感激不盡!”
烏麗珠擺擺手,表示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