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浪濤旗,終於到了,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個個加快步伐。
很快的,他們就到達寨牆寨樓之下,寨牆上,一些頭戴帽兒盔,穿着深紅長身罩甲的士兵正在看着他們。
這些士兵,個個強壯彪悍,眼神銳利,充滿了壓迫力,比起外界的官兵,似乎不用武器,也能一個打好多個。
他們大多持着鳥銃,這種鳥銃,韓父等人曾在孫掌櫃的商隊鏢師中見過,兇猛難言,沿途匪徒如遇鬼魅,不由多看幾眼。
寨牆上方,一羣士兵旁,一個穿罩甲與腿裙的軍官,手上個拿着長長圓圓,可以伸縮的東西,對着這方的路眺望,還與旁邊一人低聲交流什麼,他的身旁,還停着一隻兇猛的獵犬。
那東西韓父曾經見過,好象是一種叫窺筒的東西,也有人叫千里鏡的,這東西極爲難見,想不到,這方一個普通軍官,卻能擁有。
進入寨門,見門的兩旁,還站着兩排手持鳥銃的士兵,他們個個臉色嚴整,目不斜視,從他們身上,可以感覺一種難以形容的銳氣,流民們有種進入不同世界的感覺。
衆人都不敢多看,好在這裡不收什麼入城費,也沒人盤問,他們匆匆經過寨門寨牆,入了裡面。
然後眼前一亮,就見寨牆後方,是一個極大的平場,容納萬人沒有問題。
此時平場上,或站或立,黑壓壓的滿是操各種口音的流民。各人身旁,什麼行李裝備都有,當然,大體以破爛難看爲主,平場邊端上,有一些在韓父等看來,強壯足以擔任家丁的,頭戴狐帽,身穿沒有內襯甲葉,沒有泡釘的短身罩身。腰間扎着布帶,戴着紅肩巾的人。
他們手上拿着短棍,似乎是幫役什麼,防止有人打鬧喧譁。維持秩序,聽他們說話口音,可能是馬水口,紫荊關這一帶的軍戶。
見又有一波的流民到來,一個幫役叫道:“午時正點開飯,還有一刻鐘的時間……不必擔心,本所粥飯全部免費。”
“免費施粥?”
便是韓父聽了,都是精神一振,他們看去,就見平場左側。有一個巨大的飯鋪。怕可以容納數千人吃飯,如這樣的飯鋪,好象不止一個。
平場上嗡嗡的聲音響起,都是興奮的交談。
“孃親,那軍爺說。吃飯不要錢。”
枯黃瘦弱的小女孩丫丫,在自己孃親懷裡高興的說道。
“丫丫乖,等會丫丫就可以吃飽飯了。”
婦人對自己女兒說道,同時感覺飢火難言。盼望着立時吃飯喝粥。
娘倆身旁,一個男子咬了咬下脣,心下難過,一路過來,一家人飢寒交迫,聽說宣府鎮內,人人有活幹,人人有飯吃,他希望,日後憑藉自己雙手,能讓家人不要捱餓。
“噹噹噹。”
聽得鐘聲響起,然後平場上人羣喧鬧起來,一個幫役叫道:“開飯時間到,全部排隊,有秩序進入甲號飯鋪,額滿,進入乙號飯鋪。”
“隨身大件物什,放處原地,本所負責看管,不會遺失……”
又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幫役,持着短棍,上了前來,不客氣的,對想要擠到最前頭的一些流民青壯,劈頭就打,打得他們不敢再擠爲止。
衆人排隊,進入左旁那個龐大的飯鋪,韓父一行人,李先生一行人,還有丫丫那一戶人家,跟着人羣,進入飯鋪之內,堪堪再入二十幾人,一幫役叫道:“本鋪額滿,後方人等,往乙號飯鋪……”
“現在每月進入流民不少。”
說話的是,是原牛角窪火路墩甲長羅德富,這個原來的小旗官,現在成了趙各寨的高級管理人員。
望着流民不斷進入各個飯鋪,他揹着手,若有所思說道。
原墩軍江鍾岷,站在他身旁,他一樣,成爲了所內一個頭目,不但是他,原來幾名墩軍,同樣如此。
他說道:“可不是,我們這趙各寨流民收容所,東面的山道,還有涿州一向的流民流入,每日來的人都不少。小的還聽說了,現在從蔚州,廣昌那向,每日進來的流民同樣不少……”
韓父等人進入飯鋪,眼前飯鋪,龐大,寬敞,明亮,一條條長桌,長凳擺着,放眼看去,往兩邊一直蔓延過去,可能不會少於二百張。
此時每張桌旁,都坐滿了人,大體按戶聚集,密密麻麻都是衣衫襤褸的人頭。
突然進入這種乾淨整潔的環境,衆人都有些倉促不安,個個坐着不敢亂動。
“人人坐好,不得亂走亂動,粥食小菜,會一一擡來分好,不必擔憂分不到……”
飯鋪內,又有幫役在來回喊着,同時的,還有一羣一羣的幫役,擡着大桶大桶的米粥,碗筷,小菜等,一桌桌分來,聞到粥菜的香味,很多流民更是坐立不安,丫丫等一家人,擠在一張桌邊,更是把頭,極力往那方探去。
終於,輪到他們了,兩個擡碗筷的幫役,點了點他們人數,這一桌一共八口人,一個個大海碗,擺上了他們桌面,還有筷子,連丫丫,一樣分到一個與大人一樣大小的海碗。
還有一個臉盤大子的盤子,擺在桌子中間。
隨後,擡粥的人中,一個大勺子,舀着熱乎乎的濃稠米粥,倒入一個個海碗內,一大勺的小菜,也倒入那個臉盤似的碗內。
“你們餓得久了,不可吃得太急。”
分粥幫役們,留下一句話,又繼續下一桌。
“丫丫,吃慢點。”
婦人滿面笑容對自己女兒道,她心中喜悅。同時又難過,自家孩子,多久沒這樣美美的吃了?
飯鋪內稀里嘩啦的喝粥聲音,流民們餓得久了,多半狼吞虎嚥的,好在只是喝粥,又只是一大海碗,若是吃飯,很多人可能會腹漲而死。
“米粥濃稠而不倒,還有清香小菜。每日如此,該寨每年要耗費多少錢糧?宣鎮富足,名不虛傳。”
韓父喝着米粥,不由嘆息。
“不要錢。趕緊的,多喝點,可惜只有一碗。”
韓母笑眯眯的,招呼自己幾個女兒女婿,看這粥啊,都是上好的白米熬成,韓家在真定雖說是地主,也不可能天天用白米熬粥。
李先生一家,坐在韓父等身旁不遠,他默默喝着。臉上帶着微笑。窺一斑可見全豹,區區一個流民收容之所都是如此,可見,自己一家大小,前來宣府鎮的選擇不錯。
而且。這裡更有讓他心動的地方,便是秩序。
不患貧而患不安,他在老家,雖勉強可以活下去。但是,總有如坐鍼氈的感覺,害怕哪一日,自己的家,就被餓暈頭的饑民與匪徒給搶了,那種危險時時伴隨,讓他日夜不安。
亂世的根源之一,便是失去了秩序,無政府主義橫行,流寇就是典型代表。
而堪堪進入宣府鎮外圍,那種安心的感覺,就籠罩過來,想必,那裡會是一處安全安生之所。
喝完粥,人人臉上都帶上笑容,精神都好了很多,久違的力量,也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們出了飯鋪,平場上,各人各家的物什,還是原地不動,翻都沒人翻一下。
“喝完粥的父老,全部跟我走,前往乙號區,登記,檢查是否懷有疫病。”
幾個大嗓門的幫役喊着,黑壓壓的人流,隨着他們往前方而去。
很快,就見正前方的平場盡頭,立着一排的柵欄,開有很多口,柵欄的旁邊,有着一個個小屋,內中有案桌,一些衫上有日月浪濤繡案的書吏,坐在內中,一些柵欄前,還豎着甲乙丙丁等牌子。
“鎮內有書信往來,有擔保的,到這方來,有讀書識字的,到這方來,餘者人等,到這方來……”
很快流民又分爲數波,排隊一一登記。
“鄙人韓賢偉,真定府邢臺人氏,這是我妻何氏,這是我女韓盼男、韓望男、韓若男,我女婿……”
韓父這排人,多是讀書識字樣子的人,李先生一家人,也在其內,輪到他時,他代表韓家上前,坐在案桌前一椅上,拿出自己人等戶貼,對面前書吏說着。
在書吏翻看他們戶帖時,又拿出自己珍藏的,與兒子韓鎧徽的書信,說道:“吾子韓鎧徽,在東路從軍,現爲靖邊軍麾下一隊官。”
“哦。”
那書吏看了看書信,臉上神情鄭重了些,旁邊也有一個書吏,說道:“不會有錯,韓校尉,還有趙左校尉一行人,昨日便到了趙各寨丙號區,說是來迎接他的父母雙親的。”
那書吏將戶貼書信等交回,微笑道:“韓員外一路辛苦,歡迎來到宣鎮,這裡就是你的家。”
小屋旁邊,看守柵門的一個幫役上來,拱手道:“韓員外,這邊請。”
很快的,韓父一行人,便進入了乙號區內,排在後方的李先生一家人,連忙上前。
“學生李祥卿……這是我與友人書信,他是保安州城一員書吏……”
……
“……鄭興祥,保定府唐縣人氏,家有八口,本人六十二歲……”
面前的書吏,看了眼前這個頭髮雜亂全白的老者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幾口大小,特別在一個婦人懷中的小女孩丫丫身上掃了掃,他翻了翻各人戶帖,又與旁邊之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他溫言說道:“看鄭老漢你等,也都是老實本份之人,入了境後,可否願意前往屯堡屯田?”
他說道:“眼下永寧侯爺,最重視的,便是各堡的屯民,到了屯堡,肯定吃飽穿好,若老實肯幹,三個月內,就會給你們頒下綠本,也就是入了歸化籍。再加把勁,若入漢籍,介時分田分地,過太平安生的日子,也是等閒。”
流民入境,能耐辛苦的鄉野老實之人,向來是民政司與歸化司主要收羅目標,收羅越多,這些收容所的書吏,獎勵越多,當然,若是爲了好處,魚目混珠,將一些油滑之人送入,他們也會得到懲罰。
“願意,願意,小人等願意。”
鄭興祥鄭老漢人等,早打聽清楚了,在宣府鎮討生活,最重要,就是要拿到綠本,這樣纔可長久在宣府鎮生活,拿着藍本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家老小就被趕走了。
而在老家,他們一輩子都是耕田,若入屯堡,可以吃飽穿暖不說,還可以繼續耕田,最好不過。或許不久後,還可以拿到紅本本,分田分地,太平安生的過日子。
“好,你等入了乙號區,洗澡,換衣,修發,觀測,靜待一二日,期間,會給你們發下暫時居住的藍色,然後有專人專車送你們到屯堡去。”
鄭興祥千恩萬謝,一家老小,都是歡喜無比,拿着一張特別的通條,在一幫役的指引下,從一柵門內,進入乙號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