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撤離保定,已經成爲了一場定局。
將士們正在把城內的火炮、軍資、甲仗運往南方,現在是先送到真定、彰德等地,具體還要看前線戰局的具體變化。如果畿輔戰局不利,李來亨心中的底線,是先退守到懷慶、衛輝、德州一線。
其實就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清軍真的已經以十萬主力入關,李來亨留在保定的這區區不足五萬兵力,在失去代北側翼的屏障以後,是絕無可能守住華北突出部的。
他現在還打着走一步看一步的算盤,希望能夠更快掌握到大同之變以後山西的具體情況。另外,李自成到底什麼時候能夠徹底平定西北,什麼時候能夠儘快提兵東征,也是影響到李來亨決斷的一大因素。
劉芳亮的傷勢已經恢復大半,可惜這位左營主帥剛剛從昏迷中醒來不久,聽到的消息就是大同失守、制將軍張天琳戰死。在這之後還有更多壞消息接踵而來,不止是傷病中的劉芳亮受到很大的影響,方以仁、陳永福、郝搖旗,還有馬世耀、劉汝魁這些人,也都感到氣餒。
他們在白溝河的一番血戰,本來以爲已經奠定了闖軍一統海內的基礎,卻沒想到山西發生的事情,就這樣讓諸將的奮戰付諸東流。
本來已經近在眼前的北京城,那古老而高聳的城牆,似乎又被迷霧掩蓋了起來,並且漸行漸遠,讓闖軍將士們感到深沉的失望。
顧君恩在第二天也趕到了保定城,他同樣接到了山西戰敗的消息。闖軍起兵以來,並不是沒有遭逢過慘痛的失敗,只是自從李來亨投奔闖營,自從闖軍進入河南迎來大發展以後,確確實實,是第一次遭到這種重大的失敗。
即便是那些經歷過商洛潛伏時期的闖軍元從老將,都感到心情低落。更何況是那些自從加入闖軍以來,只見到了義軍的連續勝利,而從未被無盡失敗所考驗過的新人呢?
馬寶便扼腕嘆息道:“田見秀不會用人,闖軍的前途很不明朗呀……”
大家現在都知道了大同之敗以後山西局勢的變化,孫傳庭和多爾袞在大同邊軍降將的內應下,把張天琳所部嫡系,還有田見秀派往大同的援兵,共計萬人,全部消滅。
闖軍在北伐以後,雖然漸漸改變了以前較爲粗暴直接的拷掠制度。在牛金星的謀劃下,設立了更加懷柔的九品助餉體制,對於地方官紳留下活路和餘地,給了他們洗心革面和重新做人的機會。
可當軍事失敗降臨到大同闖軍的頭上以後,這些被懷柔,沒有被徹底用武力消滅的官紳,馬上就行動了起來。
他們不僅僅在大同城,還在代州、繁峙、崞縣、五臺、靜樂、定襄等州縣,組織家丁、僕從,串聯官軍降兵,紛紛起兵造反。
李自成設置在山西各個州縣的文官官吏,都缺乏應有的警惕性。他們不僅沒有嚴加提防這些地方官紳,反而將這些人視爲座上賓。結果絕大多數都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地方官紳組織家丁殺死,鮮血流滿官衙,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一刻還鄉團回來了。
比起在北伐以後才參加闖軍,嚴重缺乏警戒心的文官官吏,李自成和田見秀佈置在各個地方州縣的駐軍表現就要好得多了。
雖然因爲地方官吏大多都遭到士紳羣體的斬首式襲擊,導致闖軍在地方政權上出現了羣龍無首的混亂局面。
可是闖軍的基層駐軍,畢竟在河南有過近一年的基層政權治理經驗。在失去文官官吏的協助以後,他們也沒有馬上陷入兩眼一抹黑的被動處境,而是積極行動起來,對發起叛亂的士紳羣體展開了頗有成效的反攻。
在保德州、岢嵐州、永寧州、河曲縣、興縣、嵐縣、臨縣等地,闖軍駐軍都對叛變士紳進行了卓有成效的鎮壓活動。
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大同之敗,可這次失敗畢竟不能和後世歷史上的山海關之敗相提並論。闖軍雖然成建制地損失了近萬精兵,但相比較此時闖軍二十萬人馬的體量,遠遠沒有到達傷筋動骨的地步。
許多被孫傳庭一時蠱惑煽動起來的士紳,也沒有把所有籌碼都放到反叛的天平一邊。當地方駐軍開始鎮壓叛變,並對滲透入山西北部州縣的明清聯軍進行小規模反攻以後,也有不少首鼠兩端的士紳爲闖軍提供情報和糧秣,協助他們鎮壓和自己有仇的士紳羣體。
看來敵人並不是鐵板一塊,士紳羣體也並非完全和此時的闖軍處在水火不容的立場上。
如果田見秀能夠利用這一有利於闖軍的契機,在山西北部重建新的防線,那麼闖軍的大局,還不至於敗壞到要讓李來亨被迫撤離保定的地步。
“田見秀一介愚夫,他怎麼能擔當得起中營主帥的重責?如果是劉總哨在太原,其可能讓局面敗壞到這樣的地步!”
李來亨越想越是氣憤,不僅僅是他一人,就連劉芳亮和郝搖旗這些闖軍老人,這時候都對田見秀的應對錶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不滿。
特別是劉芳亮,雖然在闖軍幾個資望最高、最老資格的大將裡,他一直是和李過交好,與田見秀交情比較普通。可是兩人畢竟也是有着十多年過命的交情,劉芳亮卻也忍不住搖頭說道:
“明清聯軍是以主力攻晉,敵人勢大,我兵戰敗是很難避免的情況。可是玉峰連一點有成效的抵抗都不能組織起來,居然讓敵人這樣輕易地掠取整個晉北。這……這才幾天的時間呀!”
顧君恩冷冷笑道:“使君,我早說過了有牛金星和田見秀這樣一羣人在李闖王的左右,事情是不會好起來的。看看今天的情況,山西敗也就敗了,可是敗的這樣快、這樣慘,還讓打了勝仗的咱們這樣被動,田見秀難辭其咎。”
“好直,不必多言!現在是和衷共濟的時候,而不是翻舊賬的時候。大家……現在的局面,在殿下東歸以前,大局形勢要求咱們前營和左營,擔當起更大的責任來。”
李來亨心裡對顧君恩的話頗有幾分同感,可他也知道輕重緩急,山西局勢敗壞,牽動到闖軍全局,現在絕對不是趁機攻擊牛金星、田見秀一黨的時候。
他向劉芳亮溫言道:“師傅,你傷勢還沒有全好。現在我們急匆匆撤離保定,要把整條戰線退回冀南,免不了舟車勞頓,要多辛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