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曠土,風沙不小。此時深州四面城門齊開,屹立在城牆上面的守卒也同時施放銃炮,頓時飛石鉛彈還有箭矢,就好像雨點一般激射至城下,掩護着劉芳亮的果斷出擊。
大順軍的鐵馬如洪水怒濤席捲而出,戰蹄奔騰,揚起片片煙塵。這些煙塵與深州城下本已被夏風捲起的風沙,混成一團,一些細小的沙礫則被熱風颳入了清軍的隊伍裡面,讓東虜的許多士兵幾乎睜不開眼睛。
劉芳亮拉住繮繩,在戰馬狂奔之中驚喜道:“風向於我有利,這是天佑大順!”
戰場上的風沙越卷越大,今天的風向對出城突擊的大順軍特別有利。大風吹卷,使得多數沙礫被捲到了東路中軍大陣的方向處,清軍旗幟也爲狂風吹拂得散亂起來,不少士兵只能勉強眯起眼睛來,弓弩手們也都因爲風向不利的緣故,遲遲沒有組織起箭雨反擊。
莊親王濟爾哈朗騎馬立在中軍大陣裡一處小小高崗上面,他看到清軍旗幟都被這陣大風吹拂得向後傾斜,甚至掉落下來。心裡也不免開始擔憂了起來,濟爾哈朗轉過頭去,想看看自己可以使用的籌碼,但是覈對一下,真正堪戰的機動兵力,居然還真的只有從涅槃口敗逃回來的屯齊和唐通兩部。
他頓時覺得有些頭疼,順軍四門大開,同時出擊,許多輕騎都直撲向清軍戰線陣列的薄弱之處,濟爾哈朗暫時也捉摸不透順軍到底要從何處突圍,如此也就更難調動兵力彌補戰線缺口,或者進行反撲了。
唐通因爲風沙大作的緣故,勉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在風聲中向莊王高聲喊道:“莊親王!流賊突然開城反擊,這是看準了陛下調走許多兵馬,咱們兵力不足的檔口啊!”
濟爾哈朗輕哼一聲點點頭,對這種顯而易見的情形,覺得沒有做太多分析的必要。何況唐通是敗軍之將,皇太極沒有責罰他,那是因爲考慮到大戰在即的緣故,不願意多生事端,可是唐通毫不自覺,居然還是一副厚臉皮的樣子,在軍中指手畫腳的,也着實令濟爾哈朗感到厭煩。
這就是明軍的將領嗎?當真不知死活。
此時從深州四面城門果斷出擊的順軍輕騎,已經分作數股,迅速突入清軍戰線之中。
他們放開馬蹄,左營騎兵都在衝鋒的過程中,邊馳邊射,展現出了不亞於滿蒙騎兵的騎射功夫;楚闖騎兵則是使用那極具特色的短手銃,衝鋒到敵人近處掠陣的時候,突然開槍,以不下於清軍、明軍步卒火銃齊射的威力,給敵人以當頭一棒。
清軍圍城部隊大多是被皇太極挑剩下的雜牌軍而已,其中佔據大頭的還是一些戰鬥力十分稀鬆的明軍京營部隊,若非濟爾哈朗以少數滿洲兵作爲督戰隊壓陣,這些兵馬幾乎連圍城之勢都很難繼續維持。
順軍輕騎在一陣或弓弩或手銃的劇烈射擊以後,便變換作楔形陣,好像利刃一般切入敵軍縱深之中。
清軍爲了圍城,戰線擺的極開,非常有利於騎兵在其中貫穿遊走,反倒是自己這邊一下子不能把步卒集中起來結陣抵抗。
只是因爲順軍輕騎比較兵力較少,又是四向突圍,所以一時之間,受限於兵力的緣故,也只能略微殺傷圍城的清軍兵馬而已。
劉芳亮掌握的深州守軍騎兵主力,則剛剛從深州南門魚貫而出。磁侯本以爲輕騎襲擾敵陣以後,就能夠攪動敵人的戰線,特別是能夠讓濟爾哈朗調動中軍兵力去增援其他戰線。這樣他就可以輕鬆衝入中軍之中,運氣好的話,如能直接擊殺敵軍主帥,那東虜圍城部隊恐怕馬上就會崩潰,順軍方面也就可以輕鬆西進增援真定了。
只是劉芳亮也沒料到濟爾哈朗的定力很強,順軍輕騎的第一波襲擾沒有取得多大戰果,濟爾哈朗依舊牢牢掌握着中軍的滿洲督戰隊,沒有輕易調動其不多的一些機動部隊。
“看來東虜留守在圍城大營裡的主帥,也是一員宿將呀~”
劉芳亮躍馬突前,他將原本搭在肩膀上的紅纓長矛,已經緊緊夾在了肋下的位置處,左營其餘的三堵牆精騎,也紛紛如法炮製,所有人都做出了夾槍衝鋒的態勢。
另外還有一部分楚闖騎兵,則是由郝搖旗指揮,跟隨在左營三堵牆騎兵的附近,準備一同出擊。
這些兵馬,比剛剛發動襲擾的輕騎,裝備更爲厚重一些。士卒大部分都穿戴布面甲,許多士兵在布面甲之下還另外套有一件鎖子甲或者是其他類型較爲便利的甲衣。戰馬雖然沒有披掛厚重的馬甲,但也是穿戴一件馬衣,多少起到一點點防護作用。
這樣一支聲威隆重的重騎大軍,衝出深州南面城門以後,馬上就會揚起漫天塵埃,讓人想不注意到它都難了。
但是今天的天氣,就像劉芳亮之前說的那樣,實在是天佑大順,有利於順軍一方。
大風還在吹刮不止,前面出擊襲擾的輕騎部隊,又在劉芳亮的授意之下,刻意拖拽樹枝揚塵,在深州南門的周遭製造起了規模浩大的煙塵來。
劉芳亮和郝搖旗這兩支騎兵部隊,全部藏身硝煙之中,萬馬奔騰的聲音又被掩蓋在了戰場上越來越猛烈的炮擊聲裡。
圍城清軍,顯然還沒有發覺順軍的主力所在。
劉芳亮與郝搖旗並馬前進,他看郝搖旗指揮一支精騎的模樣,忍不住想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大笑道:
“誰能想到那一個整日偷雞吃的郝搖旗,今天會是這樣一個偉岸從容的大將呢!”
郝搖旗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哂笑道:“劉帥說的甚話?俺也就是一個小張苞,大概沾了翼德爺爺半邊的威風。能和劉帥這樣活生生的趙子龍並肩出戰,將來真是有夠吹的啦。”
“哈哈哈!郝搖旗!我們今日試試看,到底誰是一身是膽?我先爲你開道破虜!”
劉芳亮生性輕銳,武藝超凡,他的性格里本來隱藏了許多高傲的因素在。只是和李來亨等人相處的時候,劉芳亮總是慣於以叔伯身份自居,這就多少掩蓋起了他高傲自負的一面。
但當他單獨和郝搖旗一起作戰的時候,便不免升起倨傲感來。畢竟劉芳亮和郝搖旗都是李自成的陝北元從,但二人在闖軍當中早年的際遇,又有很大差別。劉芳亮是少年得志,始終都是李自成身邊最重要的大將之一,郝搖旗則因爲一身的小毛病,在被李來亨重用以前,只是闖軍當中一員排不上名號的小人物罷了。
此刻二人並駕齊驅,雖然名義上劉芳亮是主帥,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讓劉芳亮感到李來亨的用人之奇妙。
比起劉芳亮這些跟隨了李自成十多年的元從大將,李來亨還是在闖軍潛伏商洛時期才加入的後來人,但是如今他的地位卻已經儼然僅在數人之下,連李來亨一手提拔起來的郝搖旗,都要快趕上自己了。
不過劉芳亮本質還是清冷自負之人,這些小小的念頭,很快就飄逝在騎兵衝鋒揚起的沙塵之中。
大順軍的重騎自深州南面城門殺出,真正如鋼鐵鑄就的一尾鐵龍,先是隱藏在風沙形成的“雲霧”之中。過了不久,神龍出海,長矛聳立於前,好像巨龍的爪牙從雲海裡面探出,落在大地之上,轟然一聲,震動四方。
“劉帥,狗韃子的中軍未動啊……”
劉芳亮將披風一卷,高喊道:“照計行事,直衝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