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有饅頭、包子、鹹蛋粥,對了,還有一桶桶煮得滾燙的奶湯。河洛新軍養了數百頭奶牛,大多都產奶了,這些牛奶被製成比磚頭還硬的幹奶酪保存起來,到出征的時候就帶上,每天早上炊事兵都會拿出一些幹奶酪放入沸水中煮開,再加入白糖調得香甜可口,每名士兵都要喝上一杯再吃早餐。面對這麼一個純24K土豪,浙軍士兵已經無力吐槽,只能甩開牙幫子,用響亮的咀嚼聲來回報河洛新軍的熱情。這幫傢伙是最好的清潔工,跟他們一起吃飯,連碗都不用洗,那盤子永遠比狗舔過還要乾淨……
美美的吃了一頓過年都不見得能夠吃上的好東西,大家開始拔營上路了。河洛新軍首先出發的是騎兵,這些騎兵騎着讓每一位騎兵出身的將領妒忌得發狂的遼東戰馬,握着長得囂張的馬槊,排成兩列浩浩蕩蕩的奔赴前線,整個隊形拉開,彷彿一條張牙舞爪的黑色巨蟒。接着,步兵將鋪地的桑皮油紙捲起來捆成一捆放上車,牽來駱駝套上,然後十個一隊乘上馬車,依次出發,一切都整齊有序,安排得極是妥當,讓浙軍歎服不已。相比之下,浙軍的表現就有點糟糕了,亂糟糟的,磨磨蹭蹭,先頭部隊都走出好幾里路了,後面的都還沒有動身。這還是他們一門心思要跟河洛新軍一起行動,好再蹭幾頓飯吃的表現,要是像平時那樣,至少在正午之前,他們都不大可能動身的。吳勝對此也不大好意思,苦笑着對楊夢龍和戚虎說:“我部疏於訓練,紀律散渙,讓你們見笑了!”
楊夢龍聳聳肩,表示更糟糕的哥都見過了,這隻能算是小兒科。戚虎卻連聲嘆息,他二十年沒有回過浙江,只知道浙軍已經大不如前了,卻不知道浙軍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心裡很是感慨。不過跟昨天比起來,浙軍的行軍速度快出了一倍不止,一來吃飽喝足,有力氣了,二來則是害怕被河洛新軍甩掉,今天又要捱餓,說什麼也要跟死啊。
走出了大約十里,前面的人煙漸漸稠密起來,大隊明軍來回調動,不少商販混雜其中,看到這麼一支大軍開了過來,都吃驚不小。再往前,大片營帳彷彿天上的烏雲,一直連綿到天邊,號角響徹雲霄,明軍的旗幟密密麻麻,風一吹,獵獵作響,恰似一片無邊無際的森林,聲勢異常駭人。這裡已經集結了數萬大軍,這是明朝爲了平叛第二次集結起規模如此龐大的大軍。第一次是幾個月前,劉宇烈奉命率領數萬川軍、浙軍,進入登萊平叛,由於劉宇烈本人在行軍打仗方面純屬草包,加上朝廷一意招降,這支大軍被叛軍輕鬆擊敗,死傷無數。現在朝廷對叛軍的忍耐已經達到極限了,再一次集結起規模更龐大的大軍,而且調來了最能打的部隊,叛軍的末日到了!
河洛新軍的到來在這支大軍中引起了一陣騷動,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精兵強將們震驚的看着那恐怖的騎兵陣容,還有那誇張的車隊,嘴巴都合不攏了,尤其是看到幾千名河洛新軍將士居然是乘車而來,無不心裡破口大罵:“我靠,你們到底是來遊山玩水的還是來打仗的!”那一頭頭健壯的駱駝、戰馬更是讓這些不知道幾個月沒有聞過肉味了的士兵眼裡冒出綠光來,心裡琢磨着該如何弄幾頭殺着吃,改善一下生活。這時,一位瘦巴巴,好像有點營養不良的文官來到楊夢龍、吳勝這邊,一隻眼睛盯着河洛新軍,一隻眼睛盯着浙軍,神情怪異,語氣多少有些傲慢:“來的可是河洛新軍和浙軍?”
楊夢龍拱手說:“正是!”
那文官說:“你們來晚了!”
聲色俱厲!
吳勝連忙說:“大人恕罪!我部全軍上下幾千人馬,全靠步行,再加上一路上人煙斷絕,無處籌糧,這才晚到了幾天……”
不等吳勝把話說完,楊夢龍白眼一翻,哼了一聲:“兵部給我的命令是從南陽出發,兩個月內到達膠東,我們只用了一個半月就到了,我想不出自己哪裡晚了!”
那文官兩隻眼珠都盯住了楊夢龍,像是在打量一個白癡。其實“你們來晚了”的潛臺詞就是軍糧都分配乾淨了,沒你們的份了,想要?給錢吧!這是負責糧草供應、分配的文官常用的手段,他們就是靠這招捏得武將毫無脾氣,即便是兩三品的大將,也不敢得罪七八品的小芝麻官。吳勝是武將世家出身,自然知道厲害,可楊夢龍這個二貨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打算鳥這隻猴子,非但不打算就範,沒準還會賞他幾張五百————國難當頭,居然拿糧草供應來要挾將領?什麼玩意嘛!跟他相處了三年的南陽官員都很清楚這個二貨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驢脾氣,一般情況下想讓他幫忙或者想找個借點錢什麼的都是好言好語的哄着,可是這位文官不知道啊,他讓楊夢龍給頂得翻了個白眼,氣往上撞,說:“兵部給你們的命令是這樣,可監軍大人給你們的命令不是這樣的!”
楊夢龍把手往前一伸:“拿來!”
文官愣了一下:“拿什麼?”
楊夢龍說:“拿監軍要求我在什麼時候到達的命令來!簽名印章一定要齊,否則危造軍令這道罪名我怕你吃不起!”
吳勝連連拉扯楊夢龍的衣袖,希望他別繼續犯二,得罪了這個職位不高但是份量極重的文官。但是楊夢龍一旦開始犯二,那是十八頭牛都拽不回來的,你丫一個七品小文官也敢在我個四品參將面前狂?我看你是骨頭癢了!那個文官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二貨,給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監軍的命令他當然拿不出來,監軍雖然大,但畢竟還是沒有兵部大不是?再說從南陽到膠東半島,兩千多裡的路程,河洛新軍居然能在一個多月內抵達,在這個時代已經是讓人瞠目結舌的神速了,他是在無理取鬧,遇到這種愛較真的傢伙還真就只能吃癟了。他怒哼一聲,說:“本官懶得跟你們這幫臭丘八浪費口水,一句話,你們來晚了,這幾天糧食供應緊張,你們自己想辦法籌糧吧,現在把部隊帶到檀香寺那一帶駐紮!”
吳勝大驚失色,他的部隊斷糧已經好些日子了,滿指望到了萊州可以得到補充,現在卻因爲楊夢龍得罪了這貨,還得繼續斷糧,這不是逼他的部隊潰散嗎!他趕緊哀求,但是屁用都沒有,那文官根本就不給他補救的機會,拂袖而去。吳勝要去追,卻被楊夢龍一把拽住:“你幹嘛求他?”
吳勝說:“楊將軍,你可闖大禍了!此人乃是專管糧草發放的軍需官,得罪了他,我們通通都得餓肚子啊!”
楊夢龍嗤之以鼻:“好像不得罪他我們就不用餓肚子了似的!”
明朝軍隊的待遇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慘。像關寧軍這種傾舉國之力供養的精銳軍團還好些,一般的部隊連吃飯都很成問題,糧草供應根本就不是將領說了算的。得罪了軍需官你就慘了,等着餓死吧,而沒得罪軍需官……那也只能吃個半飽而已,畢竟軍需官跑到這危機四伏的戰場來伺候你們這幫丘八,總不能讓人家做義工吧?再說這糧草一撥下來就被貪墨了不少,層層剋扣之後,到軍需官手裡,已經嚴重縮水了,想要讓軍隊得到足夠的糧食,得自己掏腰包,考慮到明朝文官的節操,親,你認爲這有可能嗎?
得罪了軍需官只能被餓死,沒得罪軍需官也得被餓個半死,這就是明軍的待遇。
楊夢龍很清楚吳勝在擔心什麼,他一個勁的猛拍胸口:“放心啦,有我在,餓不着你們的!”
吳勝苦笑:“我知道楊將軍是帶了一百多車輜重,但是這點糧食又能吃多久呢?”
楊夢龍聳聳肩,說:“我跟幾家糧行簽訂了合同,用高出市價兩倍的價錢向他們購買足夠四千人馬吃三個月的糧食,再過十天,他們就該將糧食送過來了,這麼多糧食,怎麼着也夠我們吃了!走,趕緊紮營去!”
吳勝實在是很無語,雖說跟着楊夢龍蹭飯吃很過癮,吃得比過年還好,但是老這麼吃白食,他總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楊夢龍已經把軍需官給得罪狠了,軍需官連他一併恨上了,不會再撥糧食給浙軍啦,再說了,就算軍需官肯撥糧食給浙軍,浙軍將士也不見得會樂意,他們的嘴已經被養刁了,明明跟着河洛新軍有肉吃,誰願意天天喝稀粥啃鹹菜哪!算了,不想了,但願能打個大勝仗,繳獲一些財物,到時把楊夢龍的人情給還清了吧。
檀香寺是萊陽一帶比較出名的一座寺廟,建在兩百來米高的檀香山上,佔地一畝餘,廟前有廣場可供數百名士兵操練。在後山還有一座寶塔,足有十三層之高,精巧玲瓏,實是一件藝術精品。據說塔尖上放置有高僧的舍利子,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放出銀白色的奇光,並散發出似有若無的檀香之氣,令人迷醉。這座寺廟香火極旺,逢年過節總有大量善男信女上山燒香許願,每到月圓之夜更有很多文人墨客慕名而來,想一睹寶塔大放豪光的奇影。按說駐紮在這裡應該是一件大好事,至少用不着爲把指揮部設在哪裡而煩心,但是登上檀香山,楊夢龍和吳勝才發現,叛軍在圍攻萊陽的時候已經一把火將檀香寺給燒了,現在的檀香寺只剩下斷垣殘壁和燒焦的斷樑、椽子,一尊彌勒佛躺在瓦礫之中,金身已經變成了黑炭,嘴巴咧着,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也許這世道已經到了讓彌勒佛也笑不出來的地步了。
楊夢龍撇了撇嘴,下令收拾一下。河洛新軍的工兵馬上大顯身手,清理瓦礫,疏通引水渠,開挖竈頭,砍來竹子破成椽子,再在上面蓋上一層防水的桑皮油紙,然後再蓋上一層帆布,最後用磚頭壓緊,只是半天時間,居然將被燒得一塌糊塗的檀香寺給收拾得像模像樣了。
其他人也沒閒着,沿着山勢開挖戰壕,構築營壘。由於這一帶的樹木已經被砍得差不多了,河洛新軍只好從後山砍來竹子,削成鹿砦,沿着戰壕一路設置,構築成一道簡易但絕對實用的防線。
吳勝以專業的目光作出點評:“這樣的防線不行,抵擋不住叛軍騎兵的衝擊!”
楊夢龍說:“確實抵擋不住————前提是他們的騎兵有命衝到鹿砦前。”
吳勝這才發現,至少一千兩百名河洛新軍的射士正在給手中的強弩做着保養,還有人從車上卸下十幾門飛雷炮,雖說用帆布蒙着看不清楚,但是從那誇張的體積可以判斷,這種炮的口徑大得嚇人。
一千多具強弩輪番發射,還有十幾門喪心病狂的沒良心炮狂轟濫炸,再加上一里開外沙窩嶺上一千多名槍騎兵隨時可能殺出,照着叛軍的菊花狠狠的捅上一槍,叛軍想要攻下檀香寺,還真不容易!
吳勝瞅來瞅去,又發現了一件新鮮的事情:找不到趾高氣揚的監軍。他壓低聲音問:“楊大人,你們監軍呢?”
一提起吳永,楊夢龍就忍不住撇嘴:“那貨啊?沒來。”
吳勝愕然:“沒來?”
楊夢龍說:“對,他在南陽開了一家皮靴廠,正忙着拉生意呢,哪裡顧得上這些破事……反正給朝廷報捷的奏章已經寫好了,等我一打敗叛軍他就把奏章交上去,便算完成任務了,來跟沒來一個鳥樣。”
還有這樣當監軍的?
啊,河洛新軍真是一支奇葩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