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正陽城竟然如此難啃,完全出乎劉澤清和左良玉的預料。他們本以爲這樣的小城可以一鼓而下,誰知道現在鼓手都累死了好幾個,正陽城還是任你怎麼攻都巋然不動,一次次進攻,一次次在城下撞得頭破血流,每一天都要填進去好幾百條人命,戰事之殘酷,令人膽寒,同時也把左良玉給逼到了兩難的境地。
李巖守城的戰術並不高明,看到官兵衝過來就強弩攢射,等官兵架起雲梯了就狂扔羊角石、灰瓶,往下面潑滾油和糞汁,等這些東西都扔得差不多了,就扔*和*包。*和*包成了最搶手的東東,那將近兩斤重的*威力相當嚇人,一顆丟下去,上百塊彈片四下濺射,十幾米內稀哩嘩啦倒下一大片,人越多殺傷力就越大!*包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十斤重的*包扔下去,至少要炸飛十幾號人,順帶震死震傷一大片————這還是*加玉米粉配出來的工業*,如果用是*或者火棉膠就更嚇人了!這兩件武器讓官兵在正陽城下幾乎流乾了鮮血,傳統的攻城戰術已經完全不管用了,城牆上只要將一排噝噝冒煙的*扔下來,就足以挫敗他們好不容易纔組織起來的攻勢!楯車、雲梯車、櫓車之類的設備再也沒有辦法給進攻一方提供任何保護,一個十斤重的*包扔下來,什麼車都是浮雲,這仗還怎麼打!反正左良玉很想撞牆了,早知道正陽城這麼難啃,紅娘子這麼厲害,他幹嘛要往信陽這邊跑啊!
打仗其實並不需要多巧妙的戰術,只要兵精甲利到讓敵方無計可施的地步,你就穩贏。毫無疑問,李巖已經做到了,區區三千人就打得比他多出四五倍的官兵束手無策!
侯恂讓*包爆炸時電閃雷鳴裂肢亂飛的慘烈畫面嚇得不輕,吐了個昏天黑地,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飯。然而,事情並不是靠吐就能解決的,吐得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將正陽城,將信陽那邊的亂民吐死,他雖然很想攪亂信陽,順便將南陽也給攪亂,但是如果信陽民變向整個中原擴散,一發不可收拾,導致中原糜爛的話,這個禍他可背不起!沒辦法了,他只好下令左良玉和劉澤清先暫停攻城,同時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在奏摺中極力誇大正陽城守軍的戰鬥力,就差沒有把正陽城守軍說成血盆大口滿嘴獠牙,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了,乞求兵部速速發兵過來支援。
在寫奏摺的時候,侯大人心裡很不是滋味。本來他還不拿信陽民變當一回事,還想着如何借力打力,利用這起事件給楊夢龍添點堵,沒想到才一轉眼,那些亂民已經強大到可以揍得他滿地找牙的地步了,這還得了!他在奏摺中憤怒的指出,亂民擁有數千具製作精良的強弩和怎麼用都用不完的弩箭,還有殺傷力極其酷烈的火器,這些東西不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這裡頭一定有古怪!不用說,這擺明是把箭頭指向楊夢龍了,整個大明,還有誰的強弩厲害得過河洛新軍的?
然而,侯恂並不知道,他的奏摺還在半路上飄着的時候,楊夢龍和方逸之告狀的奏摺就已經在北京掀起滿城風雨了。這兩位將左良玉和劉澤清在信陽乾的好事原原本本的上奏,那一宗宗暴行當真是令人髮指,消息一傳開,京城裡頓時罵聲一片,朝野上下都一致指責左良玉和劉澤清真不是個東西,禦敵無方,殺自己人倒是挺順手的。崇禎看完奏摺之後勃然大怒,將擺在案頭的花瓶砸了個稀巴爛,連聲怒吼:“無恥,無恥!這等軍閥簡直就無法無天了!”嚴令錦衣衛趕緊給他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尚未出動,侯恂的奏摺到了。這份奏摺一半內容是在描述信陽亂民那強得不可思議的戰鬥力,還有一半內容是在告狀,告楊夢龍向亂有提供武器裝備,殘殺官兵。這下崇禎頭都大了,左良玉殘殺良民固然罪大惡極,楊夢龍向亂民提供武器裝備同樣居心叵測,他該信誰?他該懲罰誰?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了嗎?
唉,這個皇帝當得也太過悲涼了!
他找傅宗龍,揮舞着侯恂的奏摺說:“侯尚書說冠軍侯向亂民提供大量強弩和弩箭,甚至連火器這等軍國利器也一併出售,簡直就無法無天!而冠軍侯則指責左良玉濫殺無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朕該信誰?朕還能信誰?”
傅宗龍沉吟良久,說:“皇上,只怕侯尚書奏摺中誇大之辭頗多。試問,信陽乃困痟之地,窮山惡水的,老百姓連吃飽飯都很成問題,哪來的錢購買強弩火器?冠軍侯的強弩造價高昂,一具能賣到三四百兩銀子,就算把整個信陽賣了,也買不起這麼多啊!”
崇禎愣了一下:“傅卿的意思是侯尚書誇大了?”
傅宗龍說:“南陽地區家家持弩,有那麼幾個人利慾薰心,偷偷向亂民出售手中的強弩,那也沒什麼好出奇的,但是說到亂民手中有幾千具強弩,老臣說什麼也不相信……只怕是左總兵和劉總兵剿匪不力,又多有惡行,生怕無法交代,所以編出一套鬼話來,把侯尚書給騙了,這種事情大明的兵將經常幹呢。”
崇禎鬆了一口大氣。他打心眼裡不願意相信楊夢龍在支持亂民跟他作對,沒有理由,反正就是不願意相信,現在聽傅宗龍這麼一說,真的輕鬆了很多。
傅宗龍拱手說:“皇上,今年河洛、江漢地區的小麥、糧食均豐收在望,肅毅侯在宣大屯田也成果喜人,只是短短半年,早已荒廢的銀川平原便瓜果飄香,麥浪滾滾了,河南、山東、山西、陝西等地的生產也正在漸漸恢復,眼下人心思定,真的不宜節外生枝了!信陽民變眼下雖然僅限於信陽一隅,但官兵進剿不力,很容易成星火燎原之勢,連江漢、南陽都會受到威脅!老臣斗膽,懇請皇上下令讓冠軍侯平定信陽之亂,也只有他可以在最短時間之內平定信陽之亂!”
崇禎有些遲疑:“但是信陽是肅毅侯的轄區,冠軍侯的軍隊開進信陽平叛,肅毅侯能答應嗎?”
傅宗龍在心裡狠狠的問侯着王應熊、吳宗達、侯恂這幫王八蛋的十八代祖宗,你們瞎劃分什麼?把河洛划進肅毅侯的轄區,得多腦殘的人才做得出這樣蠢的事情?本來他就不贊成這種腦殘的劃分方案,問題是當朝的士大夫一心一意要給這兩位新晉的帝國侯爵添點堵,巴巴的盼着他們打起來,他有什麼辦法?現在好了,麻煩的事情來了,天雄軍主力調到了宣大,沿張家口到銀川一線排開,以保護新開墾的軍田,沒有餘力來平定信陽之亂,河洛新軍倒是近在咫尺,卻沒有權力開過來平亂,大家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信陽打成一鍋粥,這下你們滿意了吧?他嘆氣:“肅毅侯忠勇爲國,他是不會跟冠軍侯計較這些的。”
崇禎說:“還是徵求一下肅毅侯的意見爲好。”
考慮到盧象升現在鎮守着晉、陝、甘、寧邊關,拱衛着京師,可謂國之干城,傅宗龍也不敢怠慢,說:“那就派人到宣大去徵求一下他的意見吧!”
崇禎趕緊派出使者,晝夜兼程趕往大同,徵求盧象升的意見。
然而,使者很意外的在大同撲了個空,一問才知道,原來盧象升早在幾天前已經動身前往銀川視察軍田了。沒辦法了,跟着去吧。
銀川平原曾被譽爲“塞上江南”,這裡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氣候也很適宜,自戰國時代開始,華夏民族就在這裡生根,下了大力氣開發這片寶地,秦國、趙國都在這裡築城設郡,移民邊塞。他們排幹沼澤,修通水渠,開墾荒地,漸漸將一片蠻荒之地變成了千里良田。然而這裡離遊牧民族畢竟太近了,防守極其困難,中央王朝國力強盛的時候,銀川平原就是糧倉,而國力漸衰的時候,銀川平原馬上就會變成遊牧民族的牧場,從銀川平原的變化便不難看出中央王朝的興衰來。銀川平原在宋代遭到重創,蒙古軍隊徹底毀滅了統治寧夏的西夏政權,西夏人幾乎被滅絕了,這片肥沃的大平原頓時就變成了白骨如麻的荒原。明朝建國後並沒有下大力氣去恢復它,或者說,明朝根本就沒有下大力氣去經營河套地區的打算,設在河套地區的幾個軍事據點都只是負責監視蒙古人,而非控制河套地區,隨着時間的推移,“塞上江南”的美景已經漸行漸遠,留給銀川平原的,只是一片荒原。
不是明朝不想要河套地區這塊寶地,實在是太難防守了,根本就防不住。
不過眼下,銀川平原又恢復了幾分昔日的風華。錢瑜組織了數萬破產的農民,花了好幾個月時間開墾荒地,修復水渠,眼下也到了收穫的季節了。盧象升趕到的時候,看到成片的稻田彷彿兩張金色地毯沿着黃河兩巖徐徐鋪開,十幾萬畝向日葵對着太陽公公露出燦爛的笑臉,還有大豆、馬鈴薯、油菜、甜菜等作物也是一片連着一片,非常喜人。爲了恢復銀川平原的生產,天雄軍可是砸下了天文數字的資金,今年肯定還收不回成本,但銀川平原的名氣已經打響,每天都有數以百計的窮苦農民拖家帶口的跑到銀川平原來入軍籍,然後開墾軍田,照這樣下去,最多再過幾年,他們就能盈利了。
錢瑜說:“由於誤了農時,沒法種小麥,只好種水稻了,還好,收成不錯。土豆和玉米長勢也很好,我們幾乎是逮到什麼就往地裡種什麼,不管種什麼都能活,而且能豐收,真是一片寶地!”
盧象升說:“銀川素有‘塞上江南’之稱,地自然不差。對了,蒙古人有什麼動靜?”
錢瑜說:“我們剛到來的時候跟他們打了幾仗,砍了他們幾百人,迫使他們停止了對銀川平原的騷擾。但是隨着豐收在望,草原那邊又騷動起來了,據探子傳來的情報,好幾個蒙古部落正在聚集,準備在我們收完食品之後破邊而入,狠狠的搶一票,就連青海那邊的蒙古人和藏人也躍躍欲試了!”
盧象升冷笑:“這幫強盜,一萬年都改不了他們的本性!讓他們放馬過來好了,他們不來找我,我都要去找他們呢!”
他對錢瑜的工作成果很滿意,這位得力干將不僅打起仗來英勇無敵,屯田也是一把好手,短短半年時間裡就聚攏了十幾萬農民,開墾了三四十萬畝農田,太難得了。但他對那些躲在草原深處覷視着新開墾出來的軍田的強盜們很不滿意!
對待這些強盜,他只有一個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