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走進已經變成廢墟的升龍城,望着那亂麻似的一垛垛地堆在街道上的屍體,看着殘餘的安南人被蠻族士兵抓小雞似的抓出來一刀砍掉腦袋,默然無語。
安南作爲東南亞的傳統強國,其國都自然氣勢非凡,據王銳說,在戰前升龍城內至少有三十萬人口和七萬名士兵,算得上是中南半島最大的城市了。然而,僅僅是七天,這座城市便變成了一座死城,幾十萬人悉數淪爲刀下之鬼,漂亮的女子或許能僥倖存活下來,成爲營妓,運氣好一點的還能成爲某名士兵的妻子,但是她們的孩子、丈夫、公公婆婆就沒有這麼走運了,通通被殺掉。蠻族大軍對安南的征服不是爲了掠奪他們的財富,不是爲了奴役他們,而是要奪取他們的土地,讓這片土地換一個主人!每一名士兵都在貫徹着“留地不留人”的方針,絕大多數人都會被殺掉,只有一小部份人能夠活下來,被賣爲奴。看着那滿大街的流淌的血水,楊夢龍眼皮直跳。他雖然喜歡戰爭,但是絕不喜歡這樣的屠殺,一點都不喜歡。
但是不喜歡也沒有辦法,這是爭奪生存空間的戰爭,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一將功成尚且有百萬人盡成枯骨,何況一個民族想要崛起?
王銳似乎看出了楊夢龍的不快,無奈的說:“大人,這是他們的傳統,我也無能爲力!”
楊夢龍的聲音有點兒異樣:“我知道,想在安南這片充滿敵意的土地站穩腳跟,必須這樣做,否則必將重蹈當年明軍被趕出安南的覆轍……只是……這麼多人說殺就殺,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像殺雞一樣殺掉,我看着有點兒不舒服而已。”
王銳說:“沒辦法啊,他們想要一塊自己的土地都想瘋了!他們來到安南,不是爲了掠奪財富和人口,純粹就是想給這片土地換一個主人!對了,大人,安南人開始往南方遷徙了,怎麼辦?”
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安南人就開始大舉南遷了。沒辦法,蠻族大軍來勢兇手,而且手段兇殘,所到之處極少有什麼活物留下來,安南人都給嚇壞了,能逃的都捲起那點家當遠遠的逃開啦。這些逃難的人一邊逃一邊極力宣揚着蠻族大軍的人數衆多和恐怖的戰鬥力,聲稱蠻族大軍的人數“比森林裡的樹葉還密,比紅河裡的沙子還多”,而且“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用一捆蘆葦就能渡過江河,渴飲人血,餓了就剖開俘虜的胸腔挖出心肝來生吃”。在安南軍連戰連敗的背景下,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言對尚未被戰火波及的地區的民衆而言,是極其可怕的,很快,極度恐慌就在安南剩下的國土上瀰漫開來。隨着升龍城陷落,整個安南都陷入驚駭之中,機靈一點的人都趕緊收拾行李開始逃跑,北部的軍民往南方跑,南方的人往高棉、緬甸、暹羅那邊跑,幾十萬人形成了極爲壯觀的難民潮。由於沒有官府組織、疏導、救濟,很多難民缺乏食物、藥物和住所,紛紛病倒。大量人口集中的地方總是很容易發生瘟疫,尤其是在氣候溼熱的地區,難民潮很快就引發了瘟役,逃難的百姓成千上萬的倒下,死屍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道路,很多城鎮更是死得一個都不剩,家犬野貓在佈滿屍體的街巷中亂竄,啃食着人肉,吃得兩眼發紅。
這些楊夢龍並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讓蠻族遷入安南,給安南換個人種的主意是他出的,既然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回頭了,唯有咬牙堅持到底。他冷酷地說:“還能怎麼辦?繼續追擊!將他們攆下大海!”
王銳一躬身:“遵命!”
楊夢龍說:“先跟高棉人搞好關係,讓他們出兵共同夾擊安南,等滅了安南再拿他們開刀!”
王銳再次行禮:“遵命!”
楊夢龍可沒有忘記臺灣島上的西夷還欠他一頓打,因此沒有在安南逗留太久,蠻族大軍攻陷升龍城之後,他便帶着一些戰利品乘船返回福建了。
不過,王銳和秦邁對安南的征服並沒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響。攻陷升龍城之後,蠻族大軍士氣如虹,稍作休整便繼續向南方進攻。此時,安南兩大勢力————阮氏和鄭氏都已經被他們打得膽寒,損兵折將,實力大損,看到蠻族大軍殺到,嚇得肝膽俱裂,很多城鎮的守軍棄械而逃,只有少數守軍由於害怕蠻族大軍攻陷城鎮之後屠城,拼死抵抗。那些拼死抵抗的安南軍打得不謂不英勇,然而他們人數實在太少了,而且他們的工事在蠻族大軍的大炮面前又是如此的脆弱,儘管他們殊死拼殺,城鎮還是被一一攻陷,然後就是大屠殺。至於棄械而逃的運氣也好不到哪裡去,蠻族大軍不知疲憊的四處追殺,將他們追上,殲滅,逃跑不僅保不住性命,還連累大批百姓和他們一起掛掉。
在馬江,鄭氏和阮氏兩家作了最後的努力,經過一番緊急的動員,拉起了十六萬大軍,沿着馬江佈防,試圖利用馬江天塹擋住滾滾而來的蠻族大軍。生死存亡的關頭,安南軍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加上現在雨季還沒有過去,馬江水流湍急,江面寬闊,王銳和秦邁一連發動幾次試探性的攻勢,都沒能啃動這道防線,而隨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多安南軍被動員起來,部署至清化、義靜地區,形成不可逾越的防禦縱深,就連葡萄牙人也過來插一腿,派出幾百名士兵過來參戰,幫助安南人抵禦蠻族大軍,雙方很快就陷入了僵持。
王銳對眼下這個僵局一點都不擔心,他親自帶領一些斥侯偷偷渡江偵察,發現安南軍中有很多十六歲不到的孩子,甚至還有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他心中瞭然:安南人的血快流乾了,他們撐不了多久了!因此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猛攻,而是耐心地收集木材修浮橋,同時與安南周邊的南掌王國、真臘王國達成協議,在僵持了一個月之後,南掌王國和真臘王國同時出兵,向安南的腹背部發動猛攻,接着又爆發了占人大起義,安南那本來就已經嚴重縮水了的領土頓時四面烽火。爲了擋住王銳的攻勢,安南人已經將他們最後一批能夠調動的兵力都調到了馬江,南部空虛到了極點,南掌軍和真臘軍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搶掠爽得一塌糊塗。
這種致命的混亂持續了半個多月,馬江守軍終於撐不住了,他們的親人都在南部,現在南部變成了地獄,他們怎能不擔心!他們強烈要求從馬江防線調兵去迎擊該死的南掌人和真臘人,先將這兩個昔日的手下敗將幹掉再回頭對付蠻族大軍!但是鄭氏和阮氏兩位家主都很清楚,一旦分兵,安南就真的完了!他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士兵們的要求,並且下了死命令:
妄言分兵者,腰斬!
結果在短短几天之內,就有七位年輕將領因爲強烈要求分兵而被行了腰斬之刑,其中有兩位還是阮氏家主的子侄。對自己子侄都能行這樣的酷刑,只能證明安南人真的被逼瘋了。
但是士兵的思鄉之情靠軍紀是壓不下去的,隨着時間推移,鄭氏和阮氏家主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眼看軍隊快要失控了,再不給他們一個交代隨時可能爆發兵變,兩位家主無計可施,只得妥協:約蠻族大軍過江,然後半渡而擊之,殲滅他們一萬幾千人,震懾住這些野蠻人再撤軍!
士兵們答應了。他們雖然思鄉心切,卻也知道在十幾萬蠻族大軍虎視眈眈之下分兵去迎戰南掌人和真臘人是找死,唯一的辦法就是設法挫一挫這些可怕的狼族的銳氣,別讓他們逼人太甚,然後再趁機提出條件穩住他們,只有這樣才能騰出手來收拾南掌人和真臘人。只要能穩住這支可怕的蠻族大軍,一切都好辦,他們領土和財富方面的損失大可從南掌人和真臘人那裡連本帶利的搶回來,我們打不過這些蠻族,還收拾不了你們兩個手下敗將!?
於是安南軍統帥部派出軍使,主動向王銳提出決戰,聲稱他們會事先後退十里讓他的大軍從容渡江,等他們全部渡過了馬江再行決定。
王銳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九月十八日,安南軍放棄自己堅守了一個多月的營壘,緩緩後撤,而王銳帶領五千名全火器化的精兵,第一個渡江。不出意料,沒等他站穩腳跟,安南軍便排山倒海的壓了上來,馬江南岸殺聲震天。馬江北岸響起震天動地的怒吼,蠻族大軍無不破口大罵安南猴子卑鄙,發了瘋似的涌向浮橋,爭先恐後地渡江,他們要將可惡的安南猴子撕成碎片!
安南軍半渡而擊之的戰術獲得了階段性的成功。遺憾的是他們低估了王銳和他的部隊。五千名全火器化的士兵利用安南軍留下的營壘作掩護輪番射擊,一陣陣爆豆般的槍聲響起,蜂擁而上的安南軍割麥子似的一叢叢倒下。等安南軍靠近營壘後,營壘後面會甩出冰雹般密集的*,炸得他們血肉橫飛。一場以多打少的戰役就這樣陷入了痛苦的拉鋸戰,十幾萬安南軍被王銳區區幾千人馬死死壓制,難越雷池半步。更加要命的是隨着時間推移,渡過馬江的蠻族士兵越來越多,每過來一批人,王銳的戰鬥力就強上一分。大批羌族投石兵的加入讓火槍手終於可以暫時停止射擊,讓滾燙的槍管放涼一下,僰人投槍手用雨點般的標槍招呼安南人,將試圖衝上來跟投石兵肉搏的安南士兵一一釘死在地上,苗族長槍兵那極具特色的六米長槍在陣地前築起一道難以逾越的防線……安南軍不計傷亡地一次次猛攻,但每一次都被打了回來。
廝殺正酣之際,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到前線:
一支蠻族大軍從海上登陸,攻陷了岑山!
岑山歷來是海防重鎮,有重兵把守,但是現在安南軍主力都被死死牽制在馬江南岸,岑山不可避免地變得空虛起來。秦邁率領剩下兩千名全火器化的士兵乘坐簡陋到極點的船隻冒着葬身魚腹的危險渡過幾十公里的海域,突然出現在岑山,一舉奪下了港口————爲此他們付出了四分之一的船隻被巨海打沉,近五百名士兵葬身大海的慘重代價。幫安南人守衛岑山的葡萄牙人倒是挺講義氣,勇敢地出城列陣,跟秦邁決戰。秦邁也不跟他們客氣,在七十米距離開火,一連打了六輪齊射,將葡萄牙人打得死傷累累,然後白刃衝鋒,葡萄牙人一下子就尿了,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既不肯逃跑也不肯投降的通通被送去見了上帝。
岑山失守意味着這十幾萬大軍的糧秣兵器補給都被搶了,而且後路也有被截斷的危險。得知這一消息之後,安南軍瞠目結舌,肝膽俱裂,陷入了混亂之中。蠻族大軍趁機大舉渡江,向安南軍發動排山倒海式的衝鋒。安南軍軍心已經動搖,無法抵擋這樣的進攻,跟尿崩一樣一泄如注,無數士兵自相踐踏,或者被蠻族大軍分割包圍,淪爲被屠宰的對象,馬江南岸的平原變成了血海……
經過兩天兩夜的廝殺,馬江之戰結束,七萬具安南軍的屍體堆成了一條血淋淋的山脈。蠻族大軍找到安南軍統帥的屍體,將他頭下腳上倒掛在最高屍體堆上作爲炫耀。王銳徵發大批民夫,挖了七個萬人坑纔算把屍體全部埋完。戰後,這片戰場被起了一個陰森恐怖的名字:
越人墳。
馬江之戰,安南軍本想重演淝水之役北府軍大破十倍於己的前秦軍的奇蹟,可惜他不是謝安,王銳也不是符堅,一個蛙跳就讓十幾萬安南軍灰飛煙滅。此戰讓安南失去了最後一支可戰之後,等待他們的,只能是徹底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