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新軍動員速度之快,是舉世聞名的。現在的明軍,除了天雄軍、登萊軍等少數幾支軍隊外,動員時間都是以月來計算,沒辦法,徵集民夫、籌集糧餉、準備各種器具、跟上級討價還價、上級之間再扯扯皮……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這就是壬辰倭亂時,萬曆在戰爭爆發初始便決定出兵,但是直到半年後日軍攻佔平壤,明軍還沒有完成集結的原因,動員效率太低,部隊分得太散,想將全國各地的軍隊集結起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河洛新軍的動員速度是以天爲單位計算的,而整個參謀團也是以天爲單位制訂作戰計劃的!
楊夢龍出發之後,河洛新軍僅僅用兩天時間就準備停當,首先是騎兵部隊出發,接着是步兵。騎兵沒有帶鎧甲,路途遙遠,天寒地凍,必須節省馬力,鎧甲都扔給後方車隊幫他們運過來就是了,槍騎兵高舉着四米半長的馬槊,這是他們的驕傲,當上千槍騎兵挺着馬槊排成整齊的隊列,像一堵飛馳的鐵牆一樣猛撞過來的時候,沒有一支軍隊能夠不崩潰的。剽悍的獵騎兵在經過幾年的艱苦訓練之後,也能進行騎牆衝鋒了,不過隊列遠沒有槍騎兵那麼嚴整,衝擊力跟槍騎兵有着較大的差距。他們淘汰了弓箭,換上了燧發手槍,這玩意兒能六連發,可以洞穿任何盔甲,打上了就是重傷,比弓箭管用得多。一把高碳鋼打造的苗刀是他們的主要裝備,這玩意長達一米二,背厚刃薄,鋒利無比,憑藉奔馬的速度可以輕鬆斬開三四層厚的硝制牛皮,以馬背上那些騎士那精湛的刀法,一刀揮過去必然是鮮血噴濺,敵人只要捱上一刀,身體就別想完整了。四千騎兵浩浩蕩蕩的從河洛地區開出,如同一個巨大的黑色箭頭,直指北方,那場面當真是讓人熱血沸騰。
騎兵後面是規模更加龐大的步兵軍團。這是自河洛新軍組建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遠征,三個軍團一個不留,只留下一點部隊留守軍營,主力悉數開拔,薛思明的第一軍團在前,韓鵬的第二軍團居中,閻應元的第三軍團在後,三萬餘人車馳步奔,嚴整的隊列連綿數十里。跟同時代歐洲軍隊那花裡胡哨的、雜亂無比的軍服不一樣,這支大軍從將軍到士兵,都是清一色的黑盔黑甲,唯一不同的是軍官的袖標和軍裝上會有一些比較顯眼的標識,而且他們用的是刀,普通士兵則是清一色的步槍,腰間掛着子彈袋,同時插着五六枚*,揹包裡還有一些子彈,一把半米長的小型工兵鍬,用高錳鋼製造,兩面開刃,挖坑砍柴切白菜開西瓜煎雞蛋劈腦袋那叫一個好使。李巖讓大家多帶彈藥,少帶乾糧,輕裝疾行,糧草供應自有糧商提供,完全用不着擔心,所以每個人都只往自己揹包裡放了十來塊壓縮餅乾,一小罐蜜棗就出發了,走得那叫一個快。他們沒有軍樂隊一路吹吹打打宣揚軍威,軍樂隊的腰鼓都扔到馬車上了呢,事實上也用不着鑼鼓喧天,他們沉默行軍時那整齊的、讓地面微微顫動的腳步聲已經足以震撼人心,河洛地區百姓爲之振奮,但河洛地區之外,很多河南的地方官員在城牆上看着這支大軍浩浩蕩蕩的從城外開過,面如土色,身體打擺子似的微微發抖,冷汗直冒,暗暗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天,這幫天煞星怎麼傾巢出動了?不是說那個禍害已經死了,整個河洛新軍已經亂作一團了嗎,怎麼……”
河洛新軍不愧是大明第一強軍,建奴韃子怕他們怕得要死,就連自己人也怕他們,怕得要命。在河洛新軍面前,敢指着川軍的鼻子盡情嘲弄的各州縣地方官一個個噤若寒蟬,安靜如雞,好些官員稱病躲了起來,而頂缸的官吏也苦着臉出城去迎接,表示可以提供一點糧草軍餉神馬的。然而河洛新軍理都不理他們,徑直就開了過去。在河洛新軍身後是川流不息的運輸車隊,將各種軍械、糧草源源不斷的輸送過來,而在他們前方還有大批商人在緊張的爲他們準備飯菜、被服,他們犯不着去看那些地方官員的臉色。
他們不去看地方官員的臉色,那些地方官員就只能看他們的臉色了。
登萊水師在短短三天之內就作好了一切準備,龐大的艦隊揚帆離港,朝北方駛去,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結舌。由於刮的是猛烈的北風,整支艦隊在一天當中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逆風行駛,行進異常困難。抵達上海的時候沈廷揚不得不改變計劃,在吳淞口停留了兩天,避過一股強勁的寒流,同時也爲艦隊補充了彈藥和被服。躲過了那一波寒流之後,艦隊繼續沿着海岸線往北方艱難的前進,沈廷揚焦急萬分,風向不利,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急得他都想讓水手們登陸步行前進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上了岸的水師,還叫水師嗎
進入渤海的時候,讓人發瘋的北風漸漸停了,海面變得平靜,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沈廷揚的心懸了起來。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便看到大片大片浮冰遍佈海面,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今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渤海大面積冰封,難以行船了。沈廷揚下令艦隊停止前進,同時派出小船深入浮冰羣,試圖找到一條通道。這些負責探路的水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危機四伏的浮冰羣中間穿行,試圖尋找到穿越浮冰羣的通道,但幾次前進都被俘冰給逼了回來,還有兩艘小船撞上浮冰沉沒,一名水手犧牲,這是登萊水師在這場戰爭中流下的第一滴血。
沈廷揚實在等不了了,冒險讓人升起熱氣球,他親自登上熱氣球,頂着高空中刺骨的寒冷,用望遠鏡長時間觀察海面,尋找通道。然而眼前的情景讓他絕望,到處都是浮動的海冰,密密麻麻的,別說登萊水師這些動不動就上千噸、兩三千噸的巨艘,哪怕是一艘獨木船也無法行駛!更加糟糕的是氣溫仍在下降,相信用不了多久整個海面都會結冰,就算是神仙都過不去了!
任豹是山東人,熟知渤海的情況,憂心忡忡的對沈廷揚說:“提督大人,我們必須馬上返回煙臺,否則海面一結冰,整個艦隊都會被困在浮冰上,到那時我們就全完了!”
沈廷揚既鬱悶又憤怒,切齒怒罵:“該死!那些慫恿脅迫聖上在冬季御駕親征的文武官員通通都該死!你看他們乾的好事!”
事已至此,罵也沒用,冬季的渤海實在太危險了,再強大的艦隊也無法與之抗衡,沈廷揚只能指揮艦隊調頭使用向煙臺港,在這個相對溫暖的港口過冬。而正如任豹所料,在他們進港後的第二天,渤海萬頃波濤盡數被海冰覆蓋,冰得跟鐵板似的,一片木板都無法下海。天公不作美,意味着強大的登萊水師只能在這場戰爭中充當看客,空有強大的戰鬥力,卻一點忙都幫不上。沈廷揚雖然足智多謀,面對如此困境,卻也是無計可施,只能面對着無邊無際的海冰破口大罵。
在沈廷揚破口大罵的時候,楊夢龍已經來到石門了。幾年前,這裡爆發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天雄軍以寡擊衆,一戰全殲高迎祥三十萬流寇,天下變色。幾年來,在天雄軍的大力幫助下,這裡已經發展得相當不錯了,幾十萬流寇俘虜全部成了石門居民,他們辛勤勞作,種植小麥、大豆、向日葵、棉花、土豆等作物,農閒的時候就到城裡的工廠打工,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不敢說有多富裕,但溫飽是有保證的,每個月還能吃幾頓肉,哪怕是最頑固的流寇,也提不起作亂的心思了。
楊夢龍被迫在石門停了下來,倒不是他想躲在這裡偷懶,實在是身體不允許他繼續前進。他本來就重傷未逾,又在天寒地凍的季節連日奔波,馬不停蹄,鐵打的身板都吃不消,抵達石門之後,他再也撐不住了,發起了高燒。紅娘子死活不讓他繼續趕路了,請來當地最有名望的大夫給他治病。吃了幾天藥,病情稍有好轉,他又要上路了,紅娘子氣得把藥碗都砸了,叫:“你這不叫趕路,你這叫找死!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再不休息一下,不等趕到北京你就完了!”
楊夢龍沒有頂嘴,只是嘆息:“我是想將失去的時間搶回來啊……這是個可怕的陰謀,我每耽擱一天,可能就要死上好幾萬人了……”
紅娘子放輕了語氣:“但你也不能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再這樣下去,不等到達北京,你就要垮了!大明兩支擎天柱,肅毅侯去了遼東,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之數,你再垮掉,天下蒼生還能指望誰?”
楊夢龍只是嘆息。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那是嗡嗡議論聲夾着驚呼聲、咒罵聲,震天動地的。楊夢龍詫異地叫:“扎吉,怎麼回事?”
扎吉衝翁走出去查探了一下,神情驚駭的回來,說:“侯爺,有大批難民從陽泉、太原那邊涌過來了!”
楊夢龍渾身一震:“有大批難民從陽泉、太原涌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走,去看看!”不顧紅娘子的阻攔,支撐着站起來,和扎吉一起走了出去。一出門他便看到很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難民步履踉蹌的在官差的引導下走向廣場,官差會在那裡搭建帳篷安排他們暫且住下。這些難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很多人鞋子都磨爛了,雙腳凍得通紅,一些女孩子原本白淨的手上長了凍瘡,疼得直哭,他還看到一位婦女披頭散髮,神色有幾分癲狂,看到七八歲的女孩子就拉過來看,邊看邊叫:“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呢?你在哪裡?”顯然她的女兒已經在路上走散了,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快要瘋掉了。沒有人責怪她,大空都默默的從她身邊走過,不忍心告訴她她背上那個還不滿兩歲的孩子已經死了。
還有一對老夫妻僕在地上,捶着地面失聲痛哭。他們唯一的兒子已經病死在路上了,他們無依無靠了。
楊夢龍拉住一名身穿儒服的老者,問:“老人家,你們這是從哪來的?”
老者說:“太原!”
楊夢龍吃了一驚:“太原?天寒地凍的,你們不留在太原,跑這裡來幹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到底出了什麼事?”老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聲音有些怪異:“你真的不知道?”
楊夢龍說:“我真的不知道。”
老者苦笑,苦澀中透着極度的憤怒:“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三四個月前朝廷大軍還是捷報頻傳的,怎麼一下子就兵敗如山倒了;我不知道兩個月前九邊防線還堅如鐵壁,怎麼一下子就垮了;我更不知道天雄軍兩個月前還統率數省兵馬與韃子血戰不休,名滿天下,怎麼一下子就衆叛親離了,陝軍放開了榆林防線,晉軍放開了朔州防線,任由建奴韃子長驅直入,抄擊天雄軍後方;我同樣不知道那些武將是怎麼想的,明明擁有那麼多人馬,就是不肯跟建奴和韃子好好打一仗,望塵即退,望風而降,區區幾千韃子就能在山西、陝西橫衝直撞,所向披靡!”
楊夢龍如遭雷擊:“什麼?你說什麼!?”
老者悽然一笑:“還沒聽明白嗎?肅毅侯苦心構築的九邊防線已經垮了,建奴和韃子已經攻破朔州和榆林,兵分兩路向太原殺過來,一路攻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那麼多堅城根本就沒有守,敵軍一到就降了,只剩下天雄軍還在前線苦戰,用血肉去填補防線上那個越來越大的缺口,朝廷大軍不是冷眼旁觀,就是幫建奴和韃子打他們!”說到這裡,他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對着陰霾的天空發出一聲悲愴的嘶吼:“老天爺,睜開眼睛看看吧!這國家就要亡了,就要亡了啊!!!”
悲愴的嘶吼聲讓楊夢龍手腳冰冷,說不出話來,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