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回來的當晚,楊波在海景房與他秉燭夜談……
秀才帶回來的消息讓楊波大爲頭疼,因爲現在他一心想巴結抱粗腿的溫體仁日子正不好過,而之前他以爲溫體仁把持朝政,一言而決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溫體仁正在和周延儒鬥得你死我活,而溫體仁此刻的名聲之臭,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楊波突然覺得,自己的一廂情願簡直就是個笑話。
“大人,幾日前刑科給事中黃紹傑上疏曰,自溫體仁入閣以來,天災**日日不斷,溫體仁乃大不祥之人,求罷之。陛下雖未輕信,但京師街頭巷尾,處處傳唱,民謠曰:崇禎皇帝遭瘟(溫)了……!”
楊波哼了一聲,潑髒水,扣帽子也算不得什麼新鮮事,平日他自詡爲重視宣傳工作,善於發動羣衆鬥爭第一人,現在看到溫體仁的遭遇他才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古人也不是傻子!
多年辦公室勾心鬥角的經驗讓他覺得這件事的背景並不簡單,遂問道:“既然是那給事中上疏,爲何早在京師百姓之中就已傳遍了?”
秀才公卻不答,又說道:“遠不止如此,京師更有許多民謠如:內閣翻成妓館,烏歸王巴篾片,總是遭瘟(溫),以名氏籍貫爲影射,直指溫體仁及其黨羽,內容污濁不堪(溫體仁是浙江烏程今湖州籍),聽說溫體仁雖表面泰然自若,但回府後唉聲嘆氣,應對無方……”
楊波揹着手,無意識的轉着圈子,他那少得可伶的歷史知識告訴他,溫體仁雖然榮幸的入了明史奸臣傳,可死後追贈爲太傅,諡號文忠,安宗帝朱由崧即位南京後,先削其諡號,後又恢復,史書記載與現實很矛盾……
不管怎麼說,溫體仁足足幹了八年才下臺,能夠在生性多疑,爲人涼薄,換人如換衣的崇禎內閣中幹八年,還有誰有這個本事?照理說他應該是崇禎帝相當寵幸的大臣了,爲什麼秀才公嘴裡說出來的卻大不同?彷彿溫體仁現在的地位岌岌可危一般?
“溫體仁當上首輔了沒有?”楊波問了一句。
“正與周延儒鬥得你死我活呢。”秀才嘆了口氣,他這次去京師沒有什麼收穫,唯一的收穫就是聽了無數的小道消息回來。
“原來如此”
楊波恍然大悟,政治鬥爭裡面用各種手段來抹黑對手,這沒什麼出奇的,但是奇怪的是,周延儒又是個什麼人物?居然能夠操縱京師百姓?用輿論戰打得溫體仁擡不起頭來?
“秀才,給我說說周延儒這個人”楊波終於確定,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政治鬥爭。
“我能在這當朝的首輔之爭中謀得什麼好處?”安東衛石臼所一個小小的副千戶非常狂妄的想……
秀才點了點頭,他知道楊波肯定會問起周延儒的事情,一早就做好了功課,當下喝了口茶說道:“周延儒,崇禎二年十二月特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次年(崇禎三年)九月拜爲首輔,四年二月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六月,溫體仁亦入閣。周溫二人原本聯手鬥倒了錢謙益,當朝首輔只有一個,溫體仁野心勃勃,自是不肯居於人後,是以……”
“溫體仁用什麼藉口攻訐周延儒?”楊波最關心這個
“溫體仁上疏曰周延儒主試受賄、培植黨羽、通同作弊、賣官鬻爵,最關鍵的是--山東巡撫孫元化”秀才很簡潔的說道
楊波點頭,登州糜爛,溫體仁有孫元化這把刀子不用才叫傻子。
“秀才,你覺得溫體仁能不能鬥倒周延儒?”楊波覺得頭有些大,有種想參與又不知道從何着手的感覺。
秀才搖搖頭:“那周延儒簡在帝心,又豈是易於之輩?其人黨羽遍及天下,門生故吏衆多,溫體仁爲人奸妄,對周延儒表面奉承,暗地眼熱首輔之位,蚍蜉撼樹,可笑可笑!卻不知道大人爲何看好他?我看此人……”
“哦?”
楊波大感驚奇,雖然周延儒在京師大散謠言,但這種把戲對於朝堂之爭能起什麼用,對打倒溫體仁有什麼用?秀才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更看好周延儒,這裡面有文章!
“大人,此事說來話就長了……”秀才從包裹裡翻出了幾疊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出來。
“玉蘭,拿點宵夜過來!”楊波很是感興趣,這應該算是他第一次真實的參與到歷史進程中去吧?
秀才口才很好,加上用心收集各路消息,倒也說的是頭頭是道,聽得楊波不住的點頭
歷史,終於在他面前撥開了神秘的面紗,不是史書的記載,而是聽一個較爲中立的參與者講述……
說道當今的朝爭,有一個政黨是繞不過去的,可以說,明末的各種歷史走向,與這個東林黨有莫大的關係。
入主出奴,愛憎由心,雌黃信口,東林黨罵人那是相當的厲害,不但從道德,**,精神上做文章,甚至連姓氏,籍貫都免不了遭殃,但無論這些人手段如何下作,也免不了昨日黃花的命運。
崇禎五年的東林黨,就像一坨大糞,雖然惡臭無比,但是卻滋養了無數的花花草草,在這坨大糞中,有一支花兒長得分外的妖豔動人,這就是復社。
與東林黨醉心與朝政不同,復社專注與科考,他們提出的口號是:以文會友,兼議朝政。
以文會友是前提,兼議朝政是目的……
兼議朝政是歷朝歷代每一個士子的終極夢想!
是以,復社憑藉這個口號,不斷地發展壯大,很快就由江南擴及江北,進而發展到河北等處,故有江南應社、江北應社、河北應社等名目,崇禎初年,還在北京成立了燕臺社,應社也由江南一個小小的文社變成了一個巨無霸。
崇禎二年,在吳江召開了復社的成立大會—伊山大會,此次大會在應社的基礎上,將松江幾社,蘇州羽朋社、匡社,浙西聞社、莊社,浙東超社,江北南社,江西則社,歷亭席社,昆陽雲簪社,武林讀書社,山左大社,中州端社,萊陽邑社,黃州質社等合併成爲復社,以應社成員爲骨幹。
由此,復社一躍成爲當朝最大的在野黨,取代了聲名狼藉的東林黨,但它和東林黨的性質是一樣的,結黨不是目的,是手段,目的是要參政,要參政就要通過科舉進入仕途
復社被人稱之爲:“黨羽半天下”,其社員遍及各省,僅有姓名可考的就有三千零二十五人,記錄上的人不過是復社的骨幹成員而已,時有復社黨人自詡曰:“從來社集未有若是之衆,社藝亦未有如是之盛者,嗣後名魁鼎甲多出其中”
復社有自己的章程和入社誓詞,在組織架構上,每一個縣都有負責人,會員實名制,各分社文集都彙編成一本叫做《國編》的書,每一個社友的名字都列入其中。
天下讀書人,復社三有其二,甚至更多……
“我草”
聽到這裡,楊波嚇了一跳,誰說古人沒有創造力和想象力?這復社活脫脫就是個後世政黨的雛形好不好?有組織,有黨章,有目標,還有---黨主席和副主席。
“周延儒老大人籍貫宜興,那是復社的勢力範圍,崇禎四年,復社黨人吳偉業高中一甲榜眼,陳於泰會試高中狀元…………”秀才又緩緩說了一句
聽到這裡,楊波開始明白了,這就是復社所謂科舉參政,這就是復社最重要的手段了。
“呵呵”
楊波揮了揮手:“我猜,那年應該是周延儒周大人主持會試吧?”
秀才點點頭,滿臉的仰慕。
“難道溫體仁就沒有動作?”楊波問道
“溫體仁怎會放棄這種機會?會試之後上疏曰,吳偉業攜妓參加會考,品德不修,那周延儒姻親陳於泰詩詞文章平淡無奇,狀元名不符實,但此事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楊波再次冷哼了一聲,崇禎生性多疑,雖然最後這件事不了了之,但心裡有疙瘩肯定是免不了的,這倒是個好消息。
那個吳偉業在歷史上倒是個大大有名氣的,其別號梅村先生,與錢謙益、龔鼎孳並稱江左三大家,順治十年,奉召入秘書院侍講,尋升國子監祭酒,文人之無恥,倡優亦難望其背,某伶於科白時,大聲對梅村曰:‘姓朱的有甚虧負於你?’梅村爲之面赤。
當然,史書上是這樣記錄的,什麼:“…有司再三敦逼,吳偉業控辭再四,二親流涕相求,不得已乃應詔入都”巴拉巴拉,活脫脫又是一個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人表率……
當然,這一切與楊波無關,這個吳偉業還能臉紅一下繼續當官,也算是難得可貴了。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復社,這個龐然大物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容,連當朝首輔周延儒都要受到它的擺佈,那麼其他官員呢?顯然,崇禎帝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周延儒在努力編織復社這張天羅地網的時候,溫體仁則站在朝堂的最高處孤獨地戰鬥着。
楊波想到這裡,心中不寒而慄……
“復社以何人爲首?”楊波定了定神,問道
“崇禎初年,文社四起,其中執牛耳者,張溥也”秀才搖頭晃腦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