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次,宋青書完全是違背了這一鐵律,正對正的與朝廷對着幹,雖然效果不錯,可還是在股東中引起了恐慌,上一次只有十幾個股東因爲兩淮糧食的事兒抵達江南,這次已經擴大到六十七的股東大會來了四十多,又在安慶召開了股東大會。
隨着商業越做越大,宋青書在商號佔的股份由原本百分之六十還多如今已經下降到了百分之四十五點幾,可就算如此,他也是第一大股東,更是執行董事,威望如日中天,就算是問罪來了,其他股東也不敢咄咄逼人,一間偌大的會議室中,一大堆傢伙大眼瞪小眼的瞪着悠閒坐在老闆椅上宋青書一個,好半天,愣是沒人說話。
“大家都是爲了最近朝廷問罪來的吧?”
好半天,還是宋青書自己實在不耐煩了,敲着桌子向前探出了身子,輕鬆的問道。
可算有人開了口,這幫子如今來自大明各地有名望的大商人都是鬆了口氣,其中後加入的徽州大商人,屯溪宋家的當家宋景滿面正色的抱拳站起。
“東家,如今朝廷中奸人當道,有人污衊您,諸位同仁亦是萬分氣憤,可是,咱們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啊!東家,這次漕運公司罷工,龍江船廠下屬的長江運輸船隊停擺,各地工人還在衝擊官府,這,您這也鬧得太大了?”
“大帥,五峰船主汪直汪船王當年同樣威震南七省,可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還有李旦,還有……”
“哎呀呀,你們讀書人就是囉嗦,大帥,這次復社鬧出來的事兒大家都清楚!”
晉商與徽商最大的不同,晉商靠自己拼搏,徽商願意把自己同化在士大夫中,號稱儒商,藉助官府的勢力行商,自然是無所不利,也養成不少壞毛病,如好打官腔,說話繞來繞去,相比之下,北方的漢子可就直來直去多了,也算是後加入的晉商,大同股東薛經不耐煩的打斷宋景引這個引那個,直接抱了抱拳頭。
“那幫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的窮酸對大帥窮追猛打,無非是東家您帶着大傢伙發財,搶了揚州那些死肥的利益,鹽商在後面推手,您老是代大傢伙受過,這朝廷來的風波自然該大傢伙一起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決計不會讓東家損害一根毫毛。”
“可東家,這麼公然抗衡官府,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是啊大帥,前幾次銀子擺平,不也把那些徽佬治的服服帖帖的嗎?”老股東曹三喜都忍不住開口勸說着,跟着後頭,滿是忐忑的股東們亦是紛紛點頭。
“是啊!大帥!”
“我家表兄已經傳來消息,陛下震怒啊!據說已經派遣錦衣衛要來江南了!”
這話說開了,一大堆股東亦是紛紛點着頭,跟着幫腔着。
看着一大堆苦瓜臉,宋青書卻一丁點都沒生氣,反倒是蠻欣慰的,這幫混球不缺爲了生意能把自己老婆閨女賣了的主兒,可他們到底還有個共同點,忠於利益!有了事情,知道共同分擔,可比前一陣子反口咬了自己一口的幾個師強多了。
“不用聽說了!”拍了拍巴掌,宋青書笑着說道:“前一陣子兩回巡查御史陳彥來找麻煩,是老子指示工人打死了他,而朝廷也的確派錦衣衛來了,今天已經到了安慶城!”
這話一出,在座的股東無不是臉色發白,錦衣衛在明代那赫赫兇名,就算這些豪強一方的大人物都是心悸,有的小股東甚至兩股戰戰,在後頭偷偷站起來,看看能不能溜走了。
這幫傢伙可都是吸血鬼,栽在他們手裡的富商不知道有多少,甚至有太監專門與錦衣衛勾結,鎮守一方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盯上地方富戶,各種理由栽贓陷害,每每就把這些沒有太多保護的商人敲骨吸髓,弄的家破人亡。
沒人願意和這些吸血鬼打交道。
似乎早就知道結果,會議廳大門被關的死死的,還有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衛鎮守門口,看跑不出去,一幫子股東方纔垂頭喪氣又靜下來。
“東家,那您有何應對之策啊?”
根本沒想跑,牽連的太深了,渠伯濤駒有氣無力的詢問着,誰知道聽的宋青書大笑着一拍巴掌。
“應對?這幫錦衣衛是來給老子加官的,老子應對什麼?”
…………
“下面可是兩淮總兵宋青書?陛下有旨!”
那尖細的聲音跟指甲撓黑板那樣,聽的人後背寒毛都立起來了,一個公公傳旨,十六個錦衣衛站樁,似乎成了標配,一大堆飛魚袍聚攏在院子裡,宋青書倒是給面子的三呼萬歲,擡出準備好的香案迎接。
那股子後背發麻的尖銳聲調中,傳旨太監倒是極快的唸誦起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日昭昭,佈德四方……,念兩淮總兵宋青書兢兢業業,忠於王事,鎮守一方有功,今特加都督僉事銜,賞內帑金花銀千兩,貢紗五十匹,欽此,宋總兵接旨!”
從開始一直唸了五六頁廢話,直到最後一段,才進入正題,聽的一大幫在二樓偷聽的股東們目瞪口呆,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自己家東家可以說狠狠扇了朝廷一個耳光,非但沒有查處,朝廷反倒有封賞下來?
這朝廷,未免也太面了吧?
這個念頭不可抑制的在一大幫商人心頭升起。
如今朝廷起了殺心,這一番估計日後崇禎皇帝再也不會信任自己,要鬧就鬧個大的,一個破虛銜,一點財帛,這點東西豈能安撫的了宋青書,也沒看到多高興,宋青書木然的站起結果聖旨,旋即揮了揮手打發太監和錦衣衛滾蛋,連口水都沒給喝。
在一大幫股東看外星人那般的眼神中,宋青書大搖大擺的走了回來,手中聖旨真是彷彿擦屁股紙那樣隨意望桌子上一扔,又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老闆椅上,看着那金黃色的布卷軸,數十個股東又是眼睛直了好一會。
“恭喜東家,加官進爵!”到底有見過大世面的,蒲州大股東張明性第一個回過神來,對着宋青書就抱拳恭喜道,接着,反應過來的股東們亦是紛紛抱拳,誰知道聽着一大堆馬屁聲,宋青書卻是一肚子不耐煩猛地揮了揮袖子。
“喜個屁,不過一空頭,這件賞賜還不夠大家一天分的紅利!沒給商號帶來丁點利益,何喜之有?”
這口氣也太大了點,就在股東們不知所措的時候,宋青書雙目陰仄仄的眯了起來,冷笑着敲着桌子說道:“張東家,你兒子今年在南省科舉吧?就給他爭個會魁!今年春闈,江南官場至少要給老子騰出來二百個位置!在座家裡,人人有份!”
“只要大家相信老子!”
整個大明朝官員總數才八九萬,扣除武官,文官也就三四萬,天下讀書人,兩億人口就算百分之一也有個一百多萬,科舉可比後世考公務員比例都小的可憐的多。
而且這次宋青書打的主意還是春闈,這可是科舉考試第三個重要階段會試了,考出來的貢士已經有資格出任兩京官員,在南省應考,出任的大部分是南京六部手底下的官員,雖然不如京師金貴,可也是權橫一方了,本來南京官場都是東林黨的固有領地,看來這次氣得不輕,宋青書真要玩一把大的了。
只不過照比剛剛那些惶恐,這一次,許多股東臉上都流露出了貪婪,當年黃山案中的吳家爲何如此顯赫,不就因爲出了兩個御史?現在大傢伙錢賺的不少了,缺的就是這種保護與社會地位!
聽着底下股東們雙目放光的議論點頭,宋青書自己亦是得意的再一次抱起了胳膊。
其實這次他也大可以依靠常規手段,銀子鋪路,就算揚州鹽商手眼通天,憑着財力還有打的復社灰頭土面的輿論優勢,畫個一二百萬兩銀子,宋青書能輕鬆的把龔鼎孳擺平。
可這樣下來,他的加多寶商號,照樣是東方封建體制下任人宰割的羔羊。
雖然如今外敵入侵,再在後方鬧事,未免有窩裡斗的嫌疑,可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壓制資產階級的封建勢力最虛弱的時候,只有一步步望這些看官老爺臉色辦事的傢伙心裡植入野心,宋青書所需,足以支撐起他野心的資產階級才能打造出來。
如今看來,這第一步,做的似乎很成功!
統一了內部意見,乞活軍又打出了第二張牌,這頭漕運非但沒有恢復,六月十八,另一件震驚江南的時間發生了,南京國子監貢生張達,謝慶等一百多人,以及南直隸監察御史魯達一同上書,舉報江南考場舞弊!
兩件事,一塊兒堆在了崇禎皇帝的案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