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六月份高考成績,拖到十月份公佈,而且之前許多已經確定上榜的到頭來卻發現自己被拿下了,會是個怎麼一副情景?
“這!這不可能!這不公平!”
滿頭汗水還不容易擠到貢院的榜單前面,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找了幾個來回都沒找到自己,一個青網巾書生明顯崩潰了,大聲啼哭的敲着貢院前石鼓,不可置信的哭叫道。
“這不可能!”
這書生不是唯一的例子,跟着崩潰的多達二十多人,哭聲瀰漫了整個貢院大門口,不過也不是人人都崩潰,有個落榜書生就無比憤怒的嘶吼起來。
“不公平,上榜的全是那些北方來的蠻人,粗野之輩,他們懂什麼聖人道理!明顯是作弊!作弊!”
“作弊?”
有人悲催,就有人歡喜,這次春闈最大的贏家明顯是那些山陝子弟,跟着宋青書南下江南的家族書生們,聽着那人滿腹悲催,這頭高居榜首的狀元郎,前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曾孫張傅生站在自己名頭下,那細皮嫩肉的小白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滿滿的得意。
“松江呂端行,南京禮部侍郎,江南考場總裁崔之浩的門生,工部尚書範傅萃的外侄,你以爲這次狀元一定是你吧?嘖嘖,連燒尾宴擺在那兒,請那些南曲北曲兒都計劃好了,你也好意思說作弊?”
“你,你怎麼知道?”
一剎那,這個被點到名的書生瞬間臉色蒼白,不可置信的驚叫道,旋即又氣憤的漲得通紅,指着張傅生憤怒的罵道:“賊子,你偷看我的雜記!”
“哼哼,就行你們沆瀣一氣,就不行我們這些士子反擊?大家!聽我說!這姓呂的靠着世交關西,向科舉閱卷總裁崔之浩賄賂了五千兩銀子,原本已經內定好他是狀元了,你們在哪兒苦讀聖賢書,不過是陪太子讀書,給他們做的陪襯而已!”
“我呂某靠關係,你姓張的還不是靠着右都御使王瑤之是你姻親外舅,才當上的狀元,同年們,他們這些該死的北人是要躲咱們進仕的道路!”
“你放屁!”
說是士子斯文人,可事關自己的命運前途,睡不火大?榜單底下,現任與前任狀元鏘鏘兩句,就開始了撕逼,扯着對方衣領子打了起來,跟着上榜的北方士子還有落榜的復社士子也是憤怒的加入戰團,外圍更有些士子誰都不幫,自己成一夥,直接見人就打。
不管北方還是江南,都是靠關係佔位置的關係戶,搶了他們這些沒關係的士子進入官場的唯一途徑,誰他們看着都不順眼。
科舉制度曾經是大明王朝賴以選拔人才的唯一途徑,可隨着黨爭的興起,也成了各個朋黨鬥爭的工具,每次南北兩京大考,沒考之前錄取的人員已經內定下來,不是這個世交的兒子,就是那個同年的侄子,靠着這種關係相互扶植後輩子侄,根本就沒給那些真正的窮苦士子進入官場的機會。
就是太習以爲常,書生還有炫耀的毛病,不少內定人員把這些事兒都記錄在了雜記中,那天國子監還有應天尾數不少的書院士子到禁宮門口抗議,帶着講武堂士子,張煌言趁機就翻出了不少這樣東西,當做證據告上大理寺。
不過這年頭也沒有媒體曝光,就算是告上去,結果還是依靠政治妥協的結果,崇禎皇帝認命上次護着宋青書的御史王瑤之爲科舉的閱卷總裁,幾乎把南京禮部,吏部原本的閱卷總裁都剃下了,這次科舉結果自然是來了次大洗牌。
在輿論打擊了東林黨之後,宋青書是直接伸手到了他們的命根子,江南官場!
東林復社之所以在江南士林有着如此大的影響力,一方面是張溥兄弟,錢謙益等人表現出來的氣節以及才情,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因爲他們把持了江南官場的入場券,甚至京師殿試的一部分,十年寒窗苦,誰不是爲了一照金榜題名當上官老爺作威作福?
貢院門口打的熱鬧,松江復社的聚會亦是亂成了一團。
咣郎一聲,精美的景德鎮茶杯被直接投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張溥尚且餘怒未消的憤恨罵道:“豺狼當道,奸佞盈朝,如今連什麼販夫走卒之輩都能功名在上,躋身官場,真真的日月顛倒,是非混淆,混賬東西!”
“不行,絕不能讓宋賊霸佔江南貢榜眼了,闢疆,太沖,再發出江湖貼,本座要再帶着江南士子,到南禁門口抗議去!”
聽着張溥怒不可遏的怒叫聲,轉身就要往外走,冒襄,黃宗羲,陳子龍等趕緊從後頭拽住他的衣冠博帶。
“乾度兄,別衝動啊!”
“這次王瑤之抓住科舉舞弊的事兒,死盯着南京禮部,吏部,還有那權閹裴泰幫襯,王圖老大人還有呂大器,高宏圖等諸多公已經自身難保,備受煎熬時候,是不可能爲咱們伸出援手的,那宋賊蠱惑了諸多百姓,再要貿然去暴動,恐怕只能是平添損傷!”
“上一次,不少同年,年末已經心有餘悸了!”
聽着復社領袖們七嘴八舌的勸說聲,張溥也回想起了上一次三十萬人大罷工時候那鋪天蓋地的氣勢,忍不住臉色一白,僵了片刻,方纔摔着衣袖兜了回來,一面還破口大罵着。
“一羣販夫走卒之輩,螻蟻蚊蚋之徒,趨炎附勢,全都是不爲人子的忘八端!”
“可,咱們就眼睜睜看着宋賊侵染國家神器嗎?”
跟着張溥,其他十幾個人也是破口大罵了會應天工人們,旋即整個屋子又是陷入一片死寂,隨着侯方域一句話,那些子個書生士子一個個面面相覷。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一羣科舉失敗的失意者組成的鬆散政治聯盟,就算比東林黨那些落魄官僚尚且不如,他們的實力來源於他們在江南的廣泛影響力,振臂一呼成千上萬士子,數以十萬計的市民都會跟着鬧起來,以此來威脅朝廷,可如今,宋青書取代了他們在平民中的影響力,單憑着士子自身力量,真是弱的可以,要他們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反擊,幾乎是不可能。
還好,就在復社一片唉聲時候,東林老大哥到底出現了,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張溥先是厭倦的扭過頭去,旋即忽然又是滿面驚喜的迎了過去。
“牧齋先生,您可來了!”
進來的是個風度翩翩,博冠綠帶的矍鑠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東林魁首錢謙益,眼看着東林前輩來了,張採,黃宗羲等人亦是興奮的圍了上來,跟小孩子告狀一般七嘴八舌的問着。
“牧齋先生,宋賊侵染士林,污濁官場,您倒是拿個主意啊?”
“現在,北方戰事吃緊,陛下還要倚仗宋某人,此時不是於他硬拼的時機!”
被扯得差點沒散架,錢謙益是趕緊擺了擺手,聽的復社衆人一個個都免不得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眼看着一片士氣低落模樣,錢謙益又是無奈的向下敲了敲柺杖。
“諸位,那宋賊的確是巧言令色,詭計多端,可他不是神,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破綻!”
“哦?牧齋先生計將安出?”
再次提起些精神,張溥又是急切的問道,其他的復社士子亦是圍了上來,偏偏這時候錢謙益居然賣起了關子,頗有些自得的反問道。
“諸位,你們說,這宋某爲什麼能驅使動如此之多江南土著,爲他搖旗吶喊?”
“哼,利令智昏,一羣趨炎附勢的混賬東西,不過圖的宋賊那一口殘羹剩飯!”
張溥立馬又是蔑視的吐了口唾沫,聽的錢謙益卻是再一次撫掌。
“沒錯,乾度說到了點子上,諸多販夫走卒食他宋某的俸祿,自然爲他搖旗吶喊,所以要打敗宋某,也得從這方面入手,這宋賊擴張的太快,手底下養的人口太多,一擔沒了糧食,到時候自然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我已經聯絡了揚州大商汪員外……”
錢謙益一番密語,聽的一衆復社士子都忍不住點頭連連,雙目放光,可聽到最後,復社骨幹,湖廣巡撫的公子方以智卻是忍不住直皺眉頭。
“牧齋先生,如此計謀,一但他宋賊倒了,他手底下幾十萬黎民百姓又該如何過活,豈不會餓殍遍地?”
“密之!”
沒等方以智疑慮的說完,張溥已經親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們這是爲國除奸!有些犧牲也是不可避免的,只要除掉宋賊,讓着江南恢復清平,就算餓死個幾千人上萬把人,也是值得的!”
“餓死上萬人!”
眼看着同屋子中復社士子人人都是面露興奮,討論着具體實行,絲毫沒把上萬人性命放在眼裡,方以智倒吸了一口涼氣。
…………
這頭東林復社苦大仇深,那一頭盡佔上風的宋青書卻也不輕鬆,他的桌子上擺放着兩封來自京師的信函,一封來自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代表朝廷的新任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大元帥,援剿督師盧象升,另一封則是來自東閣大學士,皇帝心腹楊嗣昌的。
兩個都是京師來的大人物,給宋青書的信箋中,內容卻是迥然相異,看的宋青書頭大三分。
“大帥!”
這功夫,匆匆從安慶趕過來的孫傳庭卻是滿腹興奮搖着鈴鐺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