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論黨爭藝術,宋青書這清障土地絕對是敗筆,本來東林黨經過選秀,北使兩案件敗北,他們的威望已經是搖搖欲墜,如果宋青書是個老辣的政客,他就該乘勝追擊,多將東林黨人排擠出朝,藉着與建奴的戰爭要他們多背責任,最後再扣什麼黨爭黨錮帽子徹底整死東林黨,那他就可以如嚴嵩,如魏忠賢那樣權勢滔天,獨攬朝政了。
奈何,宋青書做不下來這樣的事,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清丈土地這一政策一出,搖搖欲墜的東林黨立馬再一次羽翼豐滿起來,利益受損的地主,世家,甚至一大部分勳貴旗幟鮮明的站在錢謙益高弘圖一端,自戶部的清查司出京開始,各種各樣的攻訐就撲面而來的。
然而爭奪最激烈的一面,居然以一個無比新鮮的方式開始了,報紙!
前些日子宋青書小報的披露可是讓錢謙益他們吃足了苦頭,這次他們也學了個乖,東林書院在魏忠賢時代被關閉了的十多個印書局再一次被開啓,一封封污衊宋青書的黑材料不要錢那樣撒出去。
十月開始,應天的街頭就熱鬧了起來。
“號外號外,粗鄙武夫的真實面目,某侯強佔民田xx畝!”
“血淚!奸黨藉機斂財,東城趙員外被清丈土地強取家產,全家自盡!”
當然,對於宣傳,宋青書也是不遺餘力,當日朝堂之上兩種收稅方式的爭端,高弘圖錢謙益那理所當然的小民會理解的,被西印度公司報刊主筆活靈活現的刻畫了出來,一面西印度公司還大肆披露這些高官顯貴的田產,讓大家更加認清這些混球的真面目。
“究竟該向誰徵稅?錢尚書的藉口!大家會理解!以及宋大帥的口號,將屬於國家的錢糧拿回來,到底誰纔是正確的,知名舉人鄭先生爲您分解!”
“天不公,城中趙員外家田畝三千,奴僕六百,多年繳稅竟不及同村貧戶李老瘸子三畝地的一半!”
街頭巷尾,賣報小童之間清脆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一見到人羣,爭先向上兜售,甚至兩種報紙的報童,賣報小哥還會互相打成一團,誰都沒有預料到,後世影響帝國幾百年的時政先鋒報與保守黨報,就是以這麼一個相互潑髒水的形式產生了。
然而報紙的的威力哪怕以這種最初級的幼稚階段,依舊顯露無疑,他讓往日裡連旁觀者都算不上,僅僅能等着朝廷大佬來決定命運的普通市民,下級小地主,小資產階級不經意間參與到了政治中來,支持宋青書的自然是自耕農階級,還有城市小市民,他們是稅收的主要承擔者,那些書生知識分子則構成了另一幫,經常能看到一大羣人拿着報紙在街上爭吵的不可開交。
階級與階級的固化,似乎也一點點被打開了,文人士子不在成爲社會上唯一的發聲者。
小市民還僅僅停留在爭論不休,最多動動手做做有益運動,然而上層,躲藏在政治背後的黑暗,血雨腥風已經颳了起來。
宋青書的紫金山別院此時儼然,成了另一個政治中心,來自江南這半壁江山各處的使者彷彿蜜蜂那樣穿梭不停,將信息彙總在了這裡。
“大帥,內線情報,高御使已經不可靠了,他接受了無錫大族劉家的兩千兩銀子賄賂,將劉家六千畝地記成六百畝!”
“着巡科御使拿下!”
“稟告大帥,宜興郭家,劉家等聚衆騷亂,公然毆打驅趕丈量田土的戶部官員,造成二十多人受傷,爲首的郭舉人還放出話來,宜興這一畝三分地,再敢來?來一個殺一個!”
“哼哼,這幫傢伙真是不知道什麼叫緹騎!讓巴音圖的第七師過去,我到要看看這郭舉人是不是真的手眼通天!”
“官人!劉御使他……,劉御使他在嘉興遇刺!當場殉職了!”
看着李香君送上的黑皮本子,宋青書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這已經是爲他而死的第三位了!姓劉的御使他還記得,每次他去江南講武堂演說,這個年輕士子總是最興奮,也是最理解他的。
要說這利益之爭,還真是比刺刀見紅好要血腥,殘酷,這些天彈劾到京,怒罵他虐民,甚至揭露他謀反,污衊他要改朝換代的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更加可怕的是那些來自背後的箭,這些地方大族的勢力還真是超乎宋青書想象,有的甚至是南宋時候就已經在當地紮根下來,幾百年時間,勢力盤根錯節。
向巡查御使送禮的,送金送銀送田產都不稀奇了,送美女的比比皆是,如果帶回來,又可以組成一個松江大劇院了,居然還有送美男的。利誘的同時還有威脅,三十多人,甚至宋青書自己,馬士英,孫傳庭,都收到過各種威脅,有人直接威脅要幹掉自己。
還有就是聚衆抗稅的,明太祖開朝初年,曾經明令禁止,屢次打擊蓄奴,可兩百多年過去了,這些保護小農的法令早就失效了,江南大族更是家中奴僕成羣,少一兩百,多則五六千的,不少家族還世世代代都是別的家族世僕,沒經歷過封建社會的宋青書對此簡直不能理解。
這也是宋青書最忌憚的力量,隨着激烈的土地兼併,江南大部分人口也以奴戶與佃戶兩種關係被地主世家所控制,清丈司一來,地主家督糾結起手底下奴僕,佃戶,強行驅趕已經在江南各地成爲常態了,還好,這些都是烏合之衆,暫時也僅僅是一地一處的個人行爲,並沒有聯合起來,代四師,乞活七師兩個騎兵師來回的兵力不斷的穿梭,大兵壓境之下,不斷地將這些小規模抵抗給驅散。
第三就是勾結黑道勢力了,這些個江南大族手眼通天,一個個平日裡知書達理,背地裡卻勾結着三教九流,江湖黑勢力,這七八天,已經有九個派出去的巡查御使遭遇到刺殺,得手的,這劉御使是第三個!
“查清楚是誰幹的了嗎?”
聲音平靜中,那股怒氣李香君清晰的感覺了出來,惋惜之情幾乎一模一樣,端着送過來的文件,李香君清冷的回答着。
“從地點與手法上來看,應該是當地的江洋大盜穿天猴!咱們的內探打聽,穿天猴與當地蔣家交往頗深,崇禎十三年,這穿天猴在縣城犯下案子,被捉拿,據說就是蔣家包庇了,不過當地大豪侯家似乎也脫不了干係。”
這才僅僅是個清丈土地,取回這些家族吞沒的,本應上繳給國家的稅收,阻礙就如此之大,將來宋青書還要深入一步的繼續改革,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宋青書現在真感覺到了當年張居正有多麼不容易。
有時候宋青書真想一走了之,反正他有臺灣可躲,還有強悍的水師,以東南亞作爲迴旋空間,清軍南下也拿他沒辦法,到時候看看倒黴的是誰!看看何人在滿洲貴族圈地中傾家蕩產全家死絕!
當然,這也只能是想想,好不容易有這個挽救的機會,他還拋不開,再次嘆息一聲,一股子格外陰冷的殺氣猛地從宋青書的瞳孔中流露出來。
“讓宋勇忠帶人南下,把這三份卷宗都交給他,他知道如何去做!”
“諾!”
…………
宋青書從來都不是和平主義者,講求什麼以德服人,你殺我一人,那老子就抄你全家,他的一聲令下,曾經在幾十萬倭軍背後攪得天翻地覆的選鋒軍特種兵銳士,又給這混亂的局勢添加了不少血雨腥風。
宜興桐鄉郭家大宅。
真彷彿歐洲的封建城堡那樣,估計也是虧心事做多了,這大院修的又高又厚,彷彿一座小城了,哪怕是深夜,也不斷有着死忠的豪奴揹着刀,抱着弓弩來回的巡邏着,牆上的燈籠就彷彿走馬燈那樣。
“軍首!牆上十二個,東頭有三十個,姓郭的住在後院,今晚,應該是睡在他三姨太的房裡。”
欺負佃戶佃奴慣了,一個個巡夜的刁奴還抱着燈籠不住地牢騷,渾然不知死神已經盯上了他們,端着望遠鏡,選鋒軍夜不收陰沉的彙報着。
也是端着望遠鏡點了點頭,宋勇忠旋即伸手抽出火摺子,一炷香在夜色中淼淼冒出青煙,負責行動的黑白無常與夜羅剎幾個組長立馬相互一點頭,十多個黑影彷彿鬼魂那樣從國家大院附近的山中溜下來,穿梭在複雜的田埂間。
“誰!”
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東面院牆上,護院院頭挑着燈籠就把腦袋探了出去,可旋即,他就知道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爲,一根繩套真如閻王的勾魂索那樣,精準的勒在了他脖子上,旋即這護院頭就彷彿石頭那樣重重的掉了下去,剩下兩個護院還沒等驚恐的大叫出來,尖銳的破空聲已經急促的響了起來。
隨着乞活軍的地盤擴大,選鋒軍作戰的利器也是愈發的五花八門,巴掌大卻可以射穿鋼甲,倭國忍者的暗殺弩,配上東南亞奇種,見血封喉的箭毒蛙神經毒素,後面兩個護院也是哼都沒哼一下掉落下來。
三米多高的院牆簡直如平地,兩託一,十幾個黑影轉眼翻過牆去,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端着香,宋勇忠也是從山林藏深處走了出來。
從這兒到郭家大院,一共一百二十六息,踱着步帶着剩下的人走到院門口,香剛燒完三分之二,那禁閉的鋼鐵大門已經轟然洞開,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
“軍首!”
看都沒看摞了一地的屍體,宋勇忠隨手扔了香,面無表情直往向前,搶在他前面,幾個選鋒軍銳士先後踹開了前院,中院的院門,一道上,鬧出來的動靜已經驚起了郭家女眷,後宅的丫鬟僕從彷彿沒頭蒼蠅那樣驚叫着亂跑,擋在宋勇忠面前的,也被毫不客氣的毒弩點死在地。
三十二秒,西屋大堂,砰的一腳被猛地踹開。
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此間主人郭舉人倒是還算鎮定,剛披着一件外袍站起,被裡頭,一個半裸的女人正瑟瑟發抖,他懷裡,還抱着個五六歲大小,同樣劇烈哆嗦着的孩童。
“郭某一人所爲,與建兒無關,你們要動手,儘管對我郭某來吧!”
聽着這鏗鏘的聲音,進屋看了一眼的宋勇忠居然是面無表情的又退了出去,郭舉人抱着孩子立馬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狂喜,可剛出了門,宋勇忠隨意的就歪了歪腦袋,旁邊幾個選鋒軍銳士立馬逃出了腰間掛着的黑鐵球,拉開上面的火摺子,伸手從窗戶扔了進去。
“不!!!”
…………
江南彷彿巨大的棋盤,宜興的血腥也不過棋盤上飛出一子,不過那震耳欲聾的轟鳴,同樣也驚動了對弈的棋手,二十三日,應天,錢府。
看着手中的密報,錢謙益禁不住凝重的搖了搖頭。
“宋兩淮,好毒的手啊!”